這間帳篷比之前路過的幾間都要大，但里面的病人卻是生不如死。第一間帳篷里的人還可以有說有笑，互開玩笑，這里的人只能痛苦煎熬，或許死于他們而言反而是解脫。
這里的病人大多數已經陷入了昏迷，貫仲才一進門，門邊的一個老大爺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竟是死死拽住他的衣角，怎么也不松開。他細細觀察這位大爺的癥狀—
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已經因為持續高熱變成了鮮艷的紅色，但他的身體卻像是寒冷極了，一直在止不住地顫抖。而更可怕的是他的脖頸處，那里已經腫的快和他的頭一樣大了，脖頸處的皮膚被撐得變成薄薄的一層，隱約能看到里面流動的赤紅色液體。他已經神志不清了，只是含糊地喊著“回家、快走”，再多的話都咽在了喉嚨間，再也聽不清楚。
貫仲一開始被嚇了一跳，仔細觀察后他才松了一口氣。這疫病癥狀和自己早年間在師父的行醫手記里見到的一模一樣，錯不了。這又給了他一些信心。
在軍醫的幫助下，貫仲好不容易才把衣角從大爺手里解救下來，他隨著顧沉繼續往里走，看到了更多類似癥狀的病人。直到走到最里面，那里卻用一塊白布和前面的病人隔開了。顧沉見貫仲面露不解，解釋道：“里面這個人是最早出現癥狀的人，他是城南的一個乞丐，或許貫仲醫仙看看他也能有所啟發。”
掀開白布，貫仲看到了這個最先感染上瘟疫的病人，他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他早已經昏迷不醒，但不同于前面那些發燒燒得通紅的人，他整個人是蒼白的，白得與那塊白布幾乎融為一體，身上很多地方長出了紫黑色的斑點，鼻子和嘴里時不時滲出烏黑的血還在昭示著他還活著，還在遭受這難以忍受的折磨。
貫仲哪里見過這樣的病人，當即受到了不小的視覺沖擊，嚇得向后退了一大步，直到撞上了站在身后的顧沉，才止住了他想要逃離的沖動。偏偏顧沉還在后面沉聲問道：“貫仲醫仙，這個人…還有得救嗎？外面的那些人…是否都會變成他這樣？”
貫仲喉嚨發緊，他想像方才那樣自信回答“當然有救”，但看著這個面目全非的人他怎么都說不出這句話。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病人，以往也不是沒有和師父一起出去治過疫病，不然他也不會同意搞這么一出。但治病的過程都是他熬藥，診治那些輕癥患者，他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病入膏肓的人，一時之間有些質疑自己是否真能全身而退。
顧沉沒聽到他的回答，繼續疑惑道：“貫仲醫仙？怎么了嗎？”
貫仲定了定心神，盡力壓住自己的顫抖，回答道：“我只能盡力而為。”
好在顧沉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向旁邊讓了一步，帶著貫仲出了這間帳篷，隨后帶貫仲前往他要住的地方，這一路上，兩人再沒說過一句話。
到了住處，貫仲也差不多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冷靜道：“輕癥患者就按側妃娘娘那張方子服藥即可，重癥的這些…我得再思索思索。”
顧沉不知曉貫仲的心事，只是點頭道：“那我便不打擾您了。只不過您須得快些，那些病人撐不了太久。”
貫仲渾渾噩噩地進入他睡的那間帳篷，腦海里快速思索著那些藥方，但并發癥太多太雜了，他越是慌張，越是難以集中得了注意力。
“要不…我還是同側妃說清楚吧，再往京城派一個有經驗的太醫過來。”貫仲自言自語道，越想越覺得這個方法可行，這樣一來，既完成了二皇子交給他的任務，又可以讓自己為世人所知曉。
正想著，門口傳來兩個女子的談話聲，正是曾清影和文繡。
她們倆剛熬完藥給輕癥的病人服下，被一眾人所贊美尊崇，主仆二人被捧得飄飄然，只覺得這一趟算是來對了。
“文繡，本宮今天早上打你并非是真心為之，若是不給顧沉一個態度，只怕他都不會讓咱們進城。”曾清影聲音輕輕的，語氣充滿了愧疚。
文繡倒是接得快，語氣里全是對顧沉的埋怨，“娘娘，奴婢明白的。只是那顧沉也確實是根不開竅的木頭，怪不得二皇子留不得他。”
曾清影一聽，快速制止了文繡接下來的話，囑咐道，“好了，此事也別再說了，當心隔墻有耳，他也囂張不了多久。”
文繡暗自歡喜，卻又有些擔心，小心問道：“娘娘…若此事東窗事發，京城那邊要嚴查，我們…”
曾清影明白文繡的顧慮，但她從不替人背鍋。只聽她冷笑一聲，聲音猶如寒冬的冰刺，直接刺進帳內貫仲的心中。
“這件事…不是貫仲做的么，與咱們又有什么關系呢？”
文繡瞬間明白了，笑著吹捧：“還是娘娘有辦法！”
接著主仆二人又聊了些有的沒的，一前一后進了隔壁的帳篷，再也聽不見聲音。貫仲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被凍結了，就直愣愣站在門口，維持著這一個姿勢許久。他只覺得憤怒，但他明白，二皇子側妃的意思，想來也就是二皇子本人的意思。他終于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應當是被他們耍了！
但再憤怒又有什么用呢？得罪了皇室，只怕逃到天涯海角都沒有用。貫仲冷靜下來以后只余下悔恨與害怕，連憤怒的勇氣都沒有了。只是心里越是不平靜，腦海也就越亂，能回憶起來的藥方幾近于無，滿腦子只剩下今天開出的那一個方子，貫仲只能寄全部的希望于那一個藥方了。
……
第二日。
貫仲是被吵醒的。
他以為外面的人是來追責的，慌忙出去后才發覺，昨日那群活潑的少女今天全都在他的帳篷外等候著，一見到他就更是興奮，紛紛對他行大禮，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
“醫仙！你的藥真的很有效，我今日起床后疼痛減輕了很多！求求您再去看看我的父母吧！”
“是呀醫仙，求您救救我們的家人吧！”
“求求您了！”
……
起效了！貫仲明白是自己的藥起效了！他正想說些什么，只見一個將士急匆匆朝顧沉跑來，滿臉焦急。
“將軍，不好了！服藥后有一個百姓的病情加重了！從輕癥直接轉變為了最重癥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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