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沉帶著穆驚鴻來到最里面的那間帳篷內，正如他昨天帶著貫仲那樣。掀開白布，那個病人還是像昨天那樣昏迷著，不知是不是錯覺，顧沉覺得他身上的黑斑似乎更大了一些。
穆驚鴻帶著女兒再度檢查了一遍這個病人，隨口問道：“他沒有服藥嗎？”
顧沉解釋：“他一直昏迷著，灌不進去。”
穆驚鴻輕笑：“倒是救了他一命。”說著就看向穆蒼靈，問道：“你有什么看法？”
穆蒼靈咬著下唇，面色有些蒼白，畢竟她再怎么天才，再怎么是行醫的這塊料，聽人轉述和自己親自面對還是不一樣的。她定了定心神，再在腦海里快速過了一遍方才看過的所有癥狀，確認沒有遺漏后，才謹慎說出自己的看法。
“我懷疑…應當是鼠疫。”她看了穆驚鴻一眼，見穆驚鴻面色如常，松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但這個人的鼠疫和我們一開始所見的那個人是不一樣的，想來應當不能用同一個藥方來治療。”
“那你且說說，如何開這方子？”
穆蒼靈思索片刻，才開了口：“對于第一個人，主要應當化痰散結。而這個人…他的病癥有些嚴重，現在最重要的應當是…清營解毒，待癥狀好轉后再進行涼血止血。兩張方子的藥材大體相同，但劑量以及個別藥材的使用還是得再斟酌斟酌。”
穆驚鴻滿意地點了點頭，只從兩個人完全不同的癥狀便可以聯系出病因，而且還可以想出應對之策，最關鍵的是，她這是第一次真正看診，而非聽人口述，這份天賦實在是太難得了，哪怕是年輕時候的她自己，只怕都做不到這個份上。穆驚鴻聲音都放輕了不少，和顏悅色極了，與方才那個冷著臉的嚴肅夫人簡直判若兩人。
“那就開方子吧，寫完后讓為娘幫你掌掌眼。”
穆蒼靈心中早有藥方，此時下筆快速，不一會兒就寫完了，她舉起藥方給穆驚鴻看，穆驚鴻又在原有基礎上做了幾處改動，一邊改動還一邊同她解釋清楚為何如此，聽得穆蒼靈連連點頭，對自己的娘親更加崇拜。
改完藥方后，穆蒼靈恭敬地將藥方交由顧沉，并仔細囑咐道：“將軍一定要叫煎藥的人注意這兩張方子的不同之處，按照我寫的來煎，萬不可出差錯。對了，將軍如今最好把所有病患按照他們的癥狀再進行一次區分，不同的人得服不同的藥。”
顧沉聽著眼前這個少女的叮囑，心下有一絲荒謬的感覺。她還這么年輕，看上去應當是第一次真正面對這樣的病人，她的臉色還泛著白色，眼中也有強忍下去的驚慌，但更多的卻是自信、從容。不知怎么的，他安安靜靜將藥方拿給軍醫去熬，全程沒有一句質疑。
顧沉出了帳篷，見段灼就守在外面。段灼看到他手里拿著兩張藥方，挑了挑眉，就只是笑盈盈道：“顧大將軍，給本宮找個帳篷睡覺吧，趕了兩天的路，快累死了。”
顧沉見段灼臉色確實是少有的疲憊，將自己在幽云城中的宅子讓給了段灼，見段灼轉身離去，他才對著段灼的背影道：“多謝公主。”
段灼也不知聽沒聽見這句話，腳步頓了一下，卻什么反應都沒有，繼續往前走了。
城中的除疫工作在緊張卻有序地進行著。
穆蒼靈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顧沉他們只能做到初步篩選，但一些癥狀較輕的或是癥狀混雜的百姓，他們就不能區分得那么細致了，這就得穆蒼靈來區分。她前幾天在各個不同的帳篷中一個一個核對每個人的癥狀，將他們區分到合適的地方。后幾天則是根據癥狀的輕重程度，來配出不同劑量的藥方來。
她已經五天沒有合過眼了。顧沉在一旁打下手，但也幫不了她太多。終于，所有的人都服過了第一輪藥，穆蒼靈的精神也得以放松一下。
顧沉見她實在是太累了，提議道：“穆姑娘，這幾日實在是辛苦你了，如今沒那么多事情了，不如姑娘去休息一下？”
穆蒼靈很想休息，但她不能離這里太遠。她也只好道：“沒關系，我在桌上趴一會兒就好了。”
顧沉皺起了眉，嚴肅道：“姑娘現在確實得休息了，否則身體吃不消的。你若是顧慮別的，可以去我的帳篷里躺一會兒。你放心，床單被褥都是全新的，我還沒去睡過。”
見顧沉堅持，穆蒼靈也不要再推辭了，道了聲謝就趕緊去睡覺了。她得抓緊一切空余時間養足精神，爭取早點解決這個事情，有些事情她還想問問段灼，但最近一直太忙了，她都沒有時間開口。
這邊穆蒼靈去休息了，穆驚鴻也沒閑著。她這幾日的工作沒有穆蒼靈那么多，每日也都還有時間休息，所以現下精神還好。見終于可以喘息一會兒，她也要去清理清理門戶了。
貫仲一直被關押在自己的帳篷里，由金甲衛親自看守，他找不到一點機會逃走。這五天已經把他的精神折磨得極其脆弱，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會讓他驚懼不已。穆驚鴻進帳篷的瞬間，貫仲就如同驚弓之鳥一樣，緊張地看了過來。
穆驚鴻見他這副模樣，嗤笑道：“你也不是什么膽大的人，做出那種事的時候怎么就不怕呢？”
貫仲臉色煞白，原來師父什么都知道了！他在那支支吾吾半天，想求饒又不知從何處求起，想反駁卻又沒有膽量，只能漲紅了臉，卻說不出一個字。
穆驚鴻隨意找了把椅子坐下，把玩著茶杯，漫不經心道：“想問我如何知道的？太明顯了，你本就沒有那個水平，連藥方也是背的我當時的手記吧？不懂得靈活變通，背再多藥方也沒用。”
貫仲的臉色一變再變，穆驚鴻似是看出來他在想什么了，繼續道：“也別覺得是我限制了你的發揮。這次我們若是再晚點到，你恐怕萬死也難辭其咎。我今日來找你也就是把話說清楚，算是全了我們這段師徒情分，日后，你和我再也沒有瓜葛。若下次…你再打著醫仙的名號做事，我不會輕易放過你。”
穆驚鴻說完這些話，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就離開了，仿佛她如此勞師動眾地前來，就只是為了說這幾句狠話一樣。
貫仲雖然不明白師父為何如此輕易就放過了他，但他也終于是松了一口氣，按照他對穆驚鴻的理解，這次他就算不死也是個半殘。但如今把他的背叛輕輕放下，這實在是不符合穆驚鴻的性格。
但很快，他就知道為什么這樣了。因為—他從這天晚上開始，也出現了和那些百姓相同的癥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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