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不二臣 > 第348章 旌旗揚(三)
    “是六皇子。”無邪搓著手,輕聲應了句,上前想要接過太微手里的笤帚。

    太微沒讓,只是問:“帶了多少人?”

    無邪道:“一萬。”口氣有些怪,不知是覺得多還是少。

    太微眉頭蹙起,掃雪的動作也停下來,道:“看來建陽帝很想讓楊玦贏一場。”

    和前世不同,這一回的楊玦沒有死在回京的路上。

    他不但活著,而且逐步走向了儲君之位。太微不清楚,是哪點改變了楊玦的命運,但從她第一次見到楊玦起就知道,這個人的未來是張沒有寫過任何字的白紙。

    不知他何時會死,也不知他是否一定能成為皇帝……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謎團。

    她只知道,在那個已經遠去的未來里,復國軍輸得很徹底。

    師父一個人,遠走天涯,隱世不出。她的存在,是師父那段日子里唯一的慰藉。

    但這一次,復國軍拿到了前世沒有的寶藏。

    那日他們下山以后,晏先生從太微找到的地點重新開始演算,最終還是帶著人找到了六合教的珍寶。

    雖然綾羅綢緞全已朽爛,但其余物件俱都完好無損。

    這世上的瘋子,遠超眾人想象。

    六合教當初必然有大批信徒,要不然不會這般的堆金積玉。

    可惜,宋宜一死,教主也躺到了地下。

    邪門歪道,瓦解起來只是一瞬間的事。

    大廈傾覆,眾人作鳥獸散,雖有不死心者,也只不過茍延殘喘而已。

    否則,那些珍寶,哪里輪得到復國軍。

    比起六合教的后人,比起國師和楊玦,他們只是運氣更好一些罷了。

    那日楊玦上山以后,始終困在路上,才給了復國軍機會。

    雖說險勝也是勝,但終究不夠痛快。

    太微掃完雪,胳膊發酸,隨手將笤帚立在墻邊。遠處霞光滿天,映得積雪也如火燃燒。

    太陽完全升起來以后,薛懷刃也回來了。

    聽說楊玦親自帶兵去了西北平亂,他也和太微一樣,第一句便問了兵馬人數。

    “他會贏的。”聽完,薛懷刃換下衣裳,低低道,“對面再多,不過幾千,又是幾乎沒有拿過刀劍的人。”

    “他去與不去,只是多個功名而已。”

    “永定侯的死,未必是那些人有多勇勐。”說到這里,他看了太微一眼,“陳敬廷被你三姐殺了以后,靖寧伯府卻沒有受到任何懲處,聽說他很生了一場大氣。”

    氣急攻心,人一下便垮了一半。

    而且,打進襄國以后,他們便順風順水過上了花天酒地的墮落生活,如今哪里還像什么大將。

    永定侯只帶了一隊親兵,如何能不死?

    但楊玦不同,他帶夠了人。

    沿途過去,他見人殺人,見鬼殺鬼,很快便殺紅了眼睛。

    正如太微和薛懷刃所料,建陽帝想讓他贏。這場平亂之仗,只是皇帝給兒子的一份新歲賀禮。

    除夕夜里,鞭炮炸響,許多人的心也被炸開了。

    血在路上流淌。

    大雪鵝毛般落下來,也變成了血色。

    楊玦幾乎將那些人屠殺殆盡。

    西北一帶,提起他的名字便不寒而栗。偏生大雪不止,寒上加寒,將血肉都凍起又撕開。

    然而,楊玦這一仗,卻到次年春天也沒有結束。

    叛軍林林總總不過數千人。

    就是一個一個殺,也用不了多久。

    何況,殺到后面,降者紛現。

   &nbs sp; 楊玦已經做好打道回府的準備。

    可這時,變故陡生,甚至差點令他死在西北。

    大昭,是由襄國故土和笠澤另一邊的夏國合攏而成的,但也就僅此而已。

    世上還有許多其他的小國,大昭的屬臣們眼看夏王成了新帝,在大昭手下又不如在襄國手下時那般好過,早就生出異心。

    當初,建陽帝攻打襄國的時候,就有人想要渾水摸魚,揀些甜頭吃。

    建陽帝能打贏,是天時地利人和。

    不但要謝嘉南帝的昏庸,還得謝這些渾水摸魚的人。

    奪下襄國后,建陽帝雷厲風行,轉頭便用鐵血手段控制住了邊境。

    到現在,已經安定好幾年。

    是以楊玦一行人,發現北梁軍隊殺進來時,已經錯過反攻的時機。

    再兇勐的野獸,養在蜜罐里,也會變得像貓一樣慵懶。春風吹過麥田時,北梁軍隊已占據西北一角,圈地為營。

    戰報送回京城。

    建陽帝拿在手里的點心,“啪嗒”一聲掉在長桌上。

    沒半月,東邊也發了兵。

    論大小,甚至不如夏國的東燕,也敢同大昭動兵?

    建陽帝還在吃飯,但味如嚼蠟。

    小祝的臉色,已經比烏云遍布的天空還要陰沉。

    他每日都在御書房里一遍遍地看戰報。

    每一份都是壞消息。

    是夏國起了頭。

    告訴他們,就算以小博大,也有贏的機會。

    而只要贏了,便可以翻身做主人,過自己想要的日子。

    若非膽小怕事,誰想永生永世地做屬臣?更何況,就算不能吃下整個大昭又怎樣?吃下一角,他的國土便能擴大一角。

    那樣的地,多一寸是一寸,誰還會嫌自己的國土過大?

    凜冽的春寒從窗外透進來。

    小祝咬著牙,撕了面前的紙。

    六皇子還留在西北。

    援兵到達以后,戰況得以緩解,但他還脫不開身。

    小祝擔心他會死,卻又不能就這樣將他叫回來。

    外頭的雪雖然已經不再下,但冷意即便開了春也沒能消散。

    小祝趴在桌子上,突然哆嗦了下。

    他本來就很丑陋的臉,這兩日看起來更加如同龜裂的泥地。皺紋附著在上面,終于讓他看起來有了年紀。

    吃過飯,建陽帝擦擦嘴,走過來,湊近了小聲問他:“小祝,你在生氣么?”

    小祝當然很生氣,但氣的并不是他。

    坐起來,兩腳夠不著地。

    小祝晃著腿,伸長胳膊,去摟建陽帝的脖子。

    建陽帝高大的身體在他面前彎得低低的。

    這一刻,像貓的人,不是小祝,而是他。

    他才是小祝養的愛寵。

    小祝摸了摸他的頭。

    男人雖然上了年紀,但還沒有一根白頭發。

    小祝看著他,就想起了母親的那一頭烏黑長發。

    “我沒有生氣。”他輕聲說道,“我只是有些不舒坦。”

    “病了么?”建陽帝很憂慮。

    小祝搖搖頭,笑起來:“不要緊,很快都會好起來的。”

    就像窗外的景色一樣,再暖和一些,就全是綠草紅花了。

    但春風一直吹到三月,卻傳來又一個壞消息——

    信陵王起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