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步劍庭 > 卷九 第八十一章 雨打風流(四)
    一山愁云,滿觀飄素,常道觀內,原本祭奉天地的天地臺,此時改做了祭奠之所,簌簌山風吹過,奏出哀聲,將紙錢卷得漫天飛灑,像極了昆侖山上那飄揚的白雪。

    一座簡易的靈堂就搭在天地臺處,靈堂正中是一處柴堆,一個松木棺材被架在了柴堆上。

    棺木中躺著的,是一段傳奇,一段逝去的傳奇。

    今日是衛無雙頭七之日,也是火化他的最后期限,再不久,他的雙徒將親手點燃柴堆,讓熊熊火焰,焚盡他千古風流。

    而此時,是對他最后的送別。

    他的雙徒,紀鳳鳴和左飛櫻在棺木兩側,左飛櫻還是沒哭,應是忍得很辛苦,櫻唇已被貝齒咬得發紫,她跪在靈前,用顫抖的手,一片片往火盆里送著紙錢。

    紀鳳鳴不斷的迎賓,行禮,送客,每一個動作都標準到挑不出毛病,但每個接近他的人都會忍不住打哆嗦,因為紀鳳鳴身上,散發著一股徹骨寒意,壓抑不住的,宛若自九幽而來的寒意。

    而靈堂前環呈半圓形環列的,是觀禮的大小門派,此時,各個面露哀戚之色,六道未滅,擎柱先折,讓眾人對未來都越發悲觀。

    就在這是,忽聞一聲傳報,“春秋劍闕闕主——‘劍皇’越蒼穹到!”

    便見人群自覺的讓出一條通路,便見一名黃袍老者穩步而來,身材高大,相貌雄奇,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凌厲氣勢,正是越蒼穹。

    一些依附越蒼穹的門派見他到來,立時墜在身后想攀附幾句,但卻被維持秩序的正天盟成員攔住,而越蒼穹無視他人殷勤客套,從一旁萬象天宮弟子手中接過三柱清香,便面容肅穆直向靈堂前。

    “司馬承禎、顧劍聲、如今又是衛掌門,短短幾年,道門群星隕落,棟梁斷折,真是讓人不禁慨嘆,道消魔長啊……”

    就在越蒼穹上前進香之際,忽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頭,“劍皇,且慢!”

    眾目睽睽之下,卻沒幾個人看清,一道身影不知何時立于越蒼穹身后,攔阻了他進香的動作。

    越蒼穹沒有回頭,卻好似知道他身后是誰,他微微蹙眉,似為身后之人失禮之舉而感到不悅,道:“慕盟主,死者為大,有何話,不能等我進完香再說?”

    而他身后之人,銀冠紫袍,英挺俊武,赫然是正天盟主慕紫軒。

    卻見慕紫軒冷笑一聲,猛然做出更失禮之舉,道:“正是因為死者為大,有些香才不能上,以免死者遭到褻瀆,死有不甘!”說話之間,身不動,氣自發,一股無形罡氣擴散而過,劍皇手中之香,竟是攔腰折斷。

    此語一出,瞬間引發議論紛紛,早在越蒼穹加入正天盟之時,大多數人便能看出他們間的必有齟齬,畢竟,當世劍皇怎可能屈居于一個年輕人之下?而任誰有劍皇這種麾下,也定會如芒刺在背,之時沒想到,從未挑明的矛盾,今日竟在衛無雙靈前爆發。

    越蒼穹將半截的香隨意擲在地上,面上依舊不動聲色,道:“慕盟主攔我上香,這讓死者遭受褻瀆的人,莫非是意指本座?”但他的自稱已從“我”換成“本座”,已能感受到劍皇的怒意

    慕紫軒卻口出驚人之語:“我是指勾結六道惡滅,害死衛無雙掌門的人,至于是不是劍皇,一會,自見分曉!”

    聽聞此話,越蒼穹雙目微瞇,道:“哦,你說衛掌門不是不治身亡,而是被人謀害致死?”

    慕紫軒針鋒相對,毫不退讓道:“沒錯!便是此意!”

    二人一句接一句,每句話都好似在觀禮人群中炸起一道的驚雷,方才若還只是低聲議論,此時,已是群聲沸天。

    “有人勾結六道,將衛掌門謀害致死?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便說了,堂堂道扇,哪有這么輕易死?原來,他……他真是被人謀害!”

    “可是誰害了衛掌門,聽慕盟主的意思,難道是……”

    “噓,別說了,他看來了!”

    越蒼穹一雙銳眼環視周遭,目光所及,如有劍至,方才喧囂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在場只聞越蒼穹一聲冷嗤,神色睥睨道:“你說沒錯就沒錯?你,夠格嗎?”

    “那老夫說沒錯呢,你看老夫夠格嗎?”就在眾人退縮之際,又一道聲音傳來,便見一個矮胖老者從靈堂后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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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楚神醫!”

    “楚神醫也這么說,難道是真的?”

    現身者自是楚白牛,而他一出場,方被越蒼穹壓下的人聲,又開始洶涌起來,若論誰最有資格斷言衛無雙的死因,在場,非楚白牛莫屬。

    楚白牛救死扶傷,名望頗高,在此事上,更有絕對發言權,越蒼穹也不得敬他幾分,面上露出幾分困惑,好似開始認真重視起了此事,道:“楚神醫自是夠格,但若真的確有其事,那害死衛掌門的是誰?”

    “是我!是老夫故作失手,有意讓衛掌門毒發!”楚白牛朗聲說出驚人之語。

    眾人只感腦子嗡嗡一片,已經完全跟不上了,還未反應過來,便又聽楚白牛道:“但老夫是被人脅迫,有人以老夫女兒為威脅,逼著老夫將衛無雙置于死地,那人才是背后真正的主使!”

    “眾人且別急喧嘩!”慕紫軒上前,提前壓住即將炸開的聲浪,配合著說道:“楚神醫,這是你將功補過的機會,在眾人見證下,將一切說出吧。”

    楚白牛長嘆了一聲,從懷中舉出楚頌的首飾向眾人示意,隨后道:“萬象天宮有內奸的事,想必各位或多或少皆有耳聞,孫無謂,錢無果兩位長老曾沖入天師洞,意圖行刺衛掌門和老夫,卻反中埋伏,被擊殺當場,但我卻從那二人身上,找到我女兒的首飾,和一封要我私下會面的書信。”

    越蒼穹抬抬眼皮道:“若本座沒記錯,那二人是被本座所殺,楚神醫,本座當時可是保護了你啊。”

    慕紫軒卻在旁唱反調,“也有可能是監視,確保那首飾和書信,被傳遞到楚神醫手中。”

    越蒼穹眉眼一凜,凌厲如劍的目光直向慕紫軒,而慕紫軒卻無視逼人目光,只對楚白牛道:“楚神醫,接下來的事,繼續告知眾人吧。”

    楚白牛點點頭,繼續道:“后來,老夫依約來到天師洞峰頂處,卻見峰頂果然有人等候,當時心中便一驚,要知道,那時諸派經歷天書大戰,都已撤回青城,而老夫那是所在的天師洞已被嚴密防衛起來,能在諸派好手聚集青城的情況下不被任何人發現,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天師洞峰頂,那人不是對青城山的防備極為熟悉,便是身懷極高修為,當然,最有可能的是,兩者兼備!而那人便是在那時,聲稱老夫女兒的生死盡在他一念之間,逼使老夫對衛掌門下毒手!”

    越蒼穹面露不耐,道:“熟悉青城防備,又修為高超的,雖然不多,但也能挑出不少,最關鍵的問題,楚白牛,你有沒有看到那人的面容?”

    “沒有,那人刻意隱藏了身形和面容,難以從外形上分辨。”楚白牛搖了搖頭,卻又斬釘截鐵道:“但我不會忘記,他帶著一個金獅面具!”

    此話一出,越蒼穹面上竟首現驚異之色!雖然只有短暫的一瞬間!

    “猜對了!”慕紫軒心中暗喝一聲,隨后,故作疑惑得向觀禮眾人高聲道:“這便巧了,據說半年多前,東海之濱,也有一幫帶著面具的人,意圖挑起東海萬仙盟和‘東海鮫淚’斛明珠所在的水晶宮之間的戰爭,而為首者,正是帶著金獅面具!劍皇,記得那時的你應該是在閉死關吧?這不就是說,沒人能證明你那時的真正動向?”

    慕紫軒言語之間,意指半年前的東海事變是越蒼穹主導,他知曉,所謂謊言,其實更需要真相的支持,虛中有實,真假參半,才最具迷惑性。

    他潑給越蒼穹的臟水,絕大部分都是他所為,唯獨半年前的東海事變不是。

    半年前,東海曾遭逢一場變故,一群帶著獸形面具之人,連同水晶宮的反抗勢力主腦——黑鱗軍統帥蜃樓城,一起合謀策劃了一場針對水晶宮的襲擊,意圖挑起萬仙盟和水晶宮的戰爭,卻在應飛揚和天女凌心的意外干預下,這一計劃被迫中止。但那群帶著獸形面具的人卻下落不明,他們的身 們的身份至今仍是一樁疑案。

    最受嫌疑的,當屬如今暫代萬仙盟的盟主道奇先生,萬仙盟中有決議權,有資格推舉及被推舉為盟主的六個席位稱作“六元”,而六元中的三位,都在那場變故中喪生,到頭來,六元之中入盟時間最短,過往來歷成謎的道奇先生成了最大受益者,一躍成為萬仙盟的代管盟主,所以一些知情人至今仍懷疑,那些面具人是道奇先生召集的。

    而他的‘好師弟’應飛揚懷疑的則是他,畢竟那時的東海若真大戰,會有一大批萬仙盟的盟眾離開東海,涌入中原,而正天盟可借此機會,將他們盡數吸納,進一步擴大自己勢力,甚至在遙遠的未來,可以借助這批人,反過來鯨吞萬仙盟,讓正天盟成為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盟。

    這極有道理的推斷,讓慕紫軒都險些以為東海事變真是他主導的——如果不是他確定,他那時正與素妙音一同忙于天書之戰的備戰,壓根沒去過東海的話。

    那拋開自己這個可能的受益者,還有誰,潛藏在背后,能在萬仙盟和水晶宮戰爭中受益呢?

    而這個人,也就是他懷疑的目標——劍皇越蒼穹。

    東海事變不久,越蒼穹就加入了正天盟。若當初那些面具人的計劃順利,大量萬仙盟的人員因戰爭離開東海,被吸納入正天盟中,那他們會為誰效命呢?

    慕紫軒雖是正天盟盟主,有大唐朝廷的龐大資源在背后支持。但越蒼穹的聲望、資歷皆遠高于他,又和那些人一樣都是新入盟,更容易抱成團。若是被越蒼穹招攬了更多新入盟成員,那他這個正天盟主的位置,真就更岌岌可危了。

    當然,以上都是懷疑,猜對的可能性最多不過五成,證據更是半點沒有。

    但因為這些懷疑,他在面見楚白牛時,刻意帶上一個仿造的金獅面具,其目的,便是讓人聯想到東海那場變動。

    若懷疑錯了,對慕紫軒也無半點損失。

    若懷疑對了,能將動亂東海和謀害衛無雙這兩件事混成一件事,真假參半,讓越蒼穹更難撇干凈。

    而看樣子,慕紫軒又對了。

    越蒼穹的驚異之色雖只閃逝了一瞬間,但已被不少人捕捉在眼中,頓時,疑竇四起,在場不少人的判斷,已向慕紫軒的方向傾斜。

    而慕紫軒趁勝追擊道:“就算劍皇不能證明自己動向,春秋劍闕中其他人呢?可否自曝行蹤,證明當時東海的那群面具人,與他們無關?”

    “你說夠了?”越蒼穹拂袖,終于冷然怒喝道,“只憑你無端猜疑,便想逼得春秋劍闕自證,春秋劍闕豈是任你揉捏的?”

    見越蒼穹已怒不可遏,慕紫軒更加從容不迫。因為他知道,劍皇不會自證,更無法自證,劍皇不可能言明自己只是策劃了東海事變,而與衛無雙被害無關。但想撇清確實極有可能是他所為的東海事變,又談何容易?

    而落在眾人眼中,這表現就是劍皇急了,心虛了。

    有時,在對質中拉攏圍觀者支持,關鍵不在于己方的證據有多可信,而在于對方的表現有多可疑。

    慕紫軒的構陷不需要天衣無縫,只要讓越蒼穹的舉動引起觀禮眾人足夠的懷疑,眾人便自然會向慕紫軒這一邊傾倒,然后自顧自的腦補出越蒼穹勾結六道的細節、動機、內幕……直到將一切編織好像他們是親眼所見一般。

    所謂“疑鄰盜斧”,說得便是如此。

    所以慕紫軒輕輕一笑,綿里帶針的回道:“不敢,只是半年多前,東海冒出一批見不得光的高手,而自越掌門加入正天盟后,那批高手好像也跟來了。劍皇可知,不久前,護送天女凌心前往錦繡山莊醫治的路上,遭遇到了襲擊?應該是怕天女一行人到了錦屏山莊,會影響到以楚頌威脅楚神醫的計劃,所以,有一批藏頭遮面的高手途中攔殺,這些,釋初心大師可做證明。”

    “確有此事。”身著月白僧袍的釋初心亦從靈堂后走出,手中竟捧著一只冰封的斷臂,“小僧可以作證,當時有一群來歷不明的人,要置天女于死地,他們皆是高手,而且刻意隱藏了自身功法,好在我方早有防備,僥幸擊退了他們,還留下了其中一名刀客的臂膀。”

    說著,釋初心將斷臂傳遞給觀禮眾人中幾個德高望重的耆老,釋初心雖口稱那名歹人是刀客,但一眾耆老傳閱過后,紛紛道:“這是只用劍的手!”

    “阿彌陀佛,小僧也這樣認為。”釋初心雙掌合十道:“但小僧想不明白的是,為何方決定送天女凌心去錦屏山莊,翌日便遭到襲擊,若說是六道惡滅要除去天女,他們的消息來得未免太快,而且,六道惡滅也沒必要藏頭遮面,刻意隱藏原本的兵刃和功法。小僧愚鈍,只盼今日能解此疑惑。”

    釋初心風輕云淡說完,又向眾人輕輕行禮,退至后方,只留下眾人接頭接耳,用警戒的目光悄悄打量越蒼穹。

    “呵呵呵!”越蒼穹灰發飛舞,一副怒極反笑之態,“本座真是厭倦了你們的風言風語,只提醒一句,當初衛無雙的復蘇的藥材,可是本座負責搜集的,真想害他,何必這般麻煩,直接在藥材上做手腳便可!”

    “啪啪啪!”慕紫軒拍手贊嘆,道:“劍皇所言極是,倒與楚神醫想到了一處。”

    眾人聞言,皆有不解,困惑之際,楚白牛再度開口,解釋道:“老夫雖被脅迫,但也非坐以待斃,也猜想過那主使者的身份,并出言試探,老夫問他‘可是要我對衛無雙的藥做手腳’,而那人卻說‘不必麻煩,只需放任五衰之氣蔓延,即可取衛無雙性命’。”

    慕紫軒回身,雙目直視越蒼穹,道:“劍皇,你覺得那主使者既要衛掌門死,又不想他死在藥物問題上,這是什么原因?”

    “本座只知你自始至終,都在暗指本座意圖殺害衛無雙,但誣陷本座,你還要更有力的證據。”越蒼穹不答,似是心知身中陷阱,現在已是絕對的不利,他放棄與慕紫軒做口舌之爭,只將右手斜垂,并成劍指,森然道:“若是拿不出,便算你是正天盟主,本座也要為自己討個公道!”

    “更有力的證據,自然是有,而且是眾目所見!”慕紫軒說著,轉身面向眾人,拱手道:“諸位,七日前,下三道合兵一處,齊攻青城,所攻擊的方向,你們都看清了?”

    眾人紛紛回應,“自然看清了,是攻向金鞭巖!”

    “諸位且想一想,衛掌門治療的地點極為隱秘,知者甚少,連醫治者楚神醫,也是在最后一刻,由紀兄以遁法帶到療傷處的。若是沒有確切情報,六道惡滅怎會認定衛掌門在金鞭巖,并在最后一日奇襲呢?那又是誰,將衛掌門在金鞭巖的訊息透露給六道惡滅?”慕紫軒口中雖是問句,但卻早有了答案,便見他將目光移向越蒼穹,冷然道:

    “其實,我和紀兄早就對你有所防備,并在衛掌門藏身之處上做了些文章。只是沒想到,你除了透露衛掌門藏身之處引六道來攻外,還操縱楚神醫讓衛掌門毒發,內外夾逼,雙管齊下,定要置衛掌門于死地……這一局,是我們輸了.”

    說至此處,慕紫軒微微一頓,一副痛心疾首模樣,隨后再度抬起頭,直視越蒼穹道:“但是,你也沒贏!紀兄透露給門內叛徒范無疆,說衛掌門在朝陽峰,并范無疆機會將這消息放出,之后,請你鏟除范無疆這內奸,再不著痕跡的告訴你,衛掌門并不在朝陽峰,而在金鞭巖。但真相是,衛掌門既不在朝陽峰,也不在金鞭巖,而是另有其所!你所知的,只是我們為了防備你,有意放出的錯誤訊息,但六道惡滅之人卻真的出現在了金鞭巖,那便只證明了一件事!”

    說至此處,慕紫軒側過身去,讓一直默默跪守在靈堂之前的紀鳳鳴露出,說到此處,他的責任已盡,最后宣判的話語,最后一錘定音的結論,唯有紀鳳鳴這位苦主才有資格說。

    眾人環視下,便見沉默良久的紀鳳鳴自靈前起身,隨著他起身動作,一股冷冽寒氣亦沖霄而起,激得靈堂上的白幡向上激飛。

    白幡飛舞,紙錢激蕩中,便見紀鳳鳴一步一步,直向越蒼穹走去,以殺意凜冽,令人膽寒的聲音,為這場驚天對質劃下終點:“證明有人身居正道高位,卻玩弄兩手把戲,勾結六道邪祟,借以鏟除異己,謀害我的師尊,而那個人就是你——”

    紀鳳鳴回身一指,直指心中的萬惡元兇:

    “正天盟主慕紫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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