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蟬動 > 第四百四十一節工人的力量
  “小趙,明天中午你早些來鋪子準備開門,將水煮上,記得要用黨部旁邊的水井,那口井打得深,干凈,這幫當官的真特娘會享受。

  要是有人問你,你就說是茶水鋪子來的,我已經給過水錢了,每天打三桶不能多打,要不然那些狗腿子又該罵人了,聽到了沒有。”

  晚上八點多客人漸漸散去,月上西梢,茶鋪老板手上飛快清點完收入,將錢塞到馬褂里,嘴上叮囑著正在收拾桌椅板凳的小伙計。

  開店賣茶這行最累的活計,無非就是打水和燒水,往日這些工作是他自己做的,現在有了送上門的免費勞動力,當然要往死里用。

  “好的,掌龜的。”

  小伙計含糊不清回了一句,將板凳一個個壘到墻角,又把油布蓋在上面,麻利的扣起了繩子,免得半夜起風下雨將這些家具淋濕。

  老板聽到回答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又沒有確鑿的證據,只好冷哼了一聲轉身離開,反正此人有警署的作保,不怕對方卷包會。

  說起這個叫趙浩的伙計,他其實是很滿意的,做事情很有眼力見,眼里都是活,泡茶的手藝有板有眼,就是臉上的笑容有些瘆人。

  另外說話老是陰陽怪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找茬,難怪長得人模狗樣卻混到了自己的茶鋪,隨便去家工廠做工都比當伙計強。

  老板心里盤算了一下,覺得到了一個月,要是趙浩說點好聽的就留下,否則直接辭掉算了,金陵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找工作的人。

  “緊打鼓來慢打鑼。

  停鑼住鼓聽唱歌。

  諸般閑言也唱歌。”

  .........

  哼著不知名的小曲,茶鋪老板晃晃悠悠的走了,他身上裝著不少錢,再晚點街面上可不安全,萬一被人搶走,那一天真就白干了。

  左重將東西收拾好,又把茶杯水壺鎖在柜子里,這也就是現在,等再過兩年把東西露天擺放,別說茶杯,估計連柜子都會被扛走。

  半個太平年間,已是難得。

  他最后檢查了一遍茶鋪,這才踩著疲憊的步子走上了朱雀街,向著城東方向走去,此地離中央國術館不遠,走路只需要半個小時。

  那附近有一片棚戶區,是來金陵討生活的百姓搭建的,其中兵災連連的魯省人最多,很多像“趙浩”這樣的年輕人都暫居住于此。

  住在那里不需要登記,只要花上一點點錢,就能在寸土寸金的金陵有間屬于自己的房子,這對還沒解決溫飽的難民來說尤為珍貴。

  左重花了一塊錢,便從一戶人家手中租下了一間棚屋的使用權和一個遠親的名頭,這種要求不算奇怪,出門外門誰不想抱團取暖。

  一路上,他看到了許許多多精疲力竭的年輕人,仿佛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前行,只有路過燈紅酒綠的飯店時才會停下腳步過過眼癮。

  為了顯示自己的合群,他也這么做了,同時“無意”中認識了一群老鄉,在路過行人嫌棄的眼神中,一幫年輕人有說有笑聊起了天。

  眾人一邊走,一邊做著自我介紹,聽說左重現在的工作,眾人紛紛痛罵老板的黑心,人群中有個穿著稍顯洋氣的高個子更是勸道。

  “小趙,別怨我說,你在茶水鋪子當伙計有什么意思,不如跟我們去營造廠,夠你養家糊口的,總比伺候人強,靠力氣吃飯不丟人。

  像我們這樣出門在外討生活的人,第一個就是靠老鄉,我跟工頭說,你隨時去上工,一個月多了不說,十塊二十塊是穩穩當當的。

  以后再討個在紗廠的媳婦,兩口子能有個三十塊的收入,在金陵就能馬馬虎虎過上日子了,千萬別跟混混學,那種人沒有好結果。”

  此人年紀在一眾人中最大,說話有條有理,顯然不想小老鄉因為游手好閑耽誤了一輩子,在民國能靠賣苦力吃上飯已經不容易了。

  左重感受到了對方的善意,撓撓頭不好意思道:“我打算先學學做生意,等賺到了本錢自己開一個茶鋪,搶了那個老王巴蛋的生意。”

  “哈哈哈,小趙好志氣。”

  “對,就搶他們的生意。”

  初生牛犢不怕虎,天天被工頭和老板欺壓的年輕人們,聽到這話覺得非常解氣,一個個笑著給左重打氣,夢想總是要有的,對吧。

  只有高個子微微搖了搖頭,剛到金陵的時候,很多人都這么想,覺得自己能夠在這里打下一片天地,可惜啊,窮人是斗不過命的。

  除非有貴人愿意扶植,不然想翻身比登天還難,他在金陵待了五六年了,錢嘛是存了一點的,可距離掌握命運依然顯得那么遙遠。

  左重注意到了這幕,再看看馬路上三三兩兩的工人,心中微微一動,這些人分布在金陵各區,同時消息靈通,不正是最好的眼線。

  他一直在為特務處底層的情報渠道頭疼,警署、漕幫獲得的情報有局限性,不能指望普通老百姓跟這些人說心里話,講身邊的事。

  可情報就隱藏在生活瑣碎中,比如天府在安全屋的異常行蹤,鄰居肯定有所察覺,要是他們能及時掌握這條線索,早就抓到人了。

  他結識這些工人原本是為了迷惑老k,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如果能將在金陵的外地工人組織起來,情報渠道便能下沉到百姓中。

  左重想到這里,立刻主動跟高個子聊了起來,準備摸一摸對方的底,此人談吐不一般,看著像是讀過書的,也不知為何淪落至此。

  兩人話匣子打開就收不住了,高個聊了聊自己的來歷,他自稱東強,魯省島城人,父輩參加過華勇隊,自己在教會學校待了幾年。

  后來父親在港城跟海盜作戰時不幸遇難,家里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為了照顧母親和弟弟妹妹,他從學校輟學后到了金陵討生活。

  “咱們每天辛辛苦苦上十二個小時的工,從鳥叫做到鬼叫,一周頂多休息一天,連上廁所都有工頭盯著,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

  東強說起了自己的工作,隨后又感慨道:“我還算是好的,最起碼身強力壯,有些孩子五六歲便去工廠里,一天下來臉色都發白了。

  還有那些包身工,那才是倒了八輩子霉了,一般最少包三年,這三年是完全沒有自由的,要么干活,要么去死,生病都請不了假。”

  他說著說著嘆了口氣,這口氣既是為自己而嘆,也是為那些在工廠里消耗生命的工人而嘆,若不是家中有老有小,他早就不干了。

  左重聽完沉默了,這些情況他不知道嗎,知道,報紙和廣播之中經常能聽到某些慈善人士的呼吁,號召民國的資本家們善待工人。

  對,就是善待。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無法禁止的,那些煙囪里冒著人命的血肉工廠,后臺全在果黨會議的前排,自己隔自己的命,這怎么可能。

  他一個小小的科長更是無力做什么,富則達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個階段他只能做好自己,將來會有人收拾這些黑心資本家。

  眾人說話間已經到了中央國術館,左重跟東強約好明天見面的時間,便轉身走進了污泥遍地的棚戶區,消失在昏暗的點點燈光中。

  許久之后。

  不遠處的一條小巷里,徐偉明踱步走了出來,看著成群結隊的工人們,他眼中滿是亮光,這位老地下黨也發現了這股強大的力量。

  從徽省到了金陵之后,他深知在果黨統治的中心,在憲警、特務密布的環境中開展工作,需要百倍的小心和做好隨時犧牲的準備。

  對于金陵黨組織多次遭受破壞的原因,他也根據自己的情報斗爭經驗進行了認真的分析,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研究有了一個結論。

  那就是金陵地下黨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只是把活動重點放在了學校和知識分子之中,沒有把黨的活動重點放在工人運動中去。

  這不能怪石寧,由于民國十六年的那場變動,工人們對于地下黨避之不及,兩者間缺乏必要的溝通渠道和了解,這是客觀的困難。

  但這次事情結束,他準備建議金陵市韋,盡快在工廠和果黨軍事機關中恢復和發展組織,在學生和公教人員中獨立發展外圍組織。

  即使這么做有一定的風險,但不能任由果黨在金陵作威作福,那樣就隨了光頭的愿,必須打開一個缺口,讓工人慢慢熟悉地下黨。

  剛剛他跟蹤那個小伙計的時候,聽到了工人對于工作時間,以及工作環境的種種抱怨,這就是地下黨接下來開展城市工作的重點。

  發動群眾。

  幫助群眾。

  依靠群眾。

  幾年前在滬上,他們就是靠著這三點原則,聯合了無數工人趕走了北洋軍閥,可惜光頭背叛隔命竊取了勝利果實,導致功虧一簣。

  這場悲劇證明了,想要靠資本家和地主階級救民國是不切實際的,只有把絕大多數的民眾團結在一起,民族和國家才有復興希望。

  徐偉明一時間想到了很多,而后轉身離開,他沒有進入棚戶區,這一身中山裝太過顯眼,萬一驚到那個伙計就失去了跟蹤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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