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赤心巡天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她(他)是神
  名為戲相宜的墨家少女,在敲定了一樁未來的買賣之后(她自認為),腳步輕快地走進了城中。

  穿行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眼睛好奇地左瞧右瞧。

  絕不規整的城市建筑,兇態各顯的各路好漢……

  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好奇。

  旋即想起來正事,腳下安了彈簧一樣蹦起。緊趕幾步,找到一處較為空蕩的地方,半跪下來,把背后的銅箱解下,放在身前。

  她靈巧地活動了一下手指,而后輕輕一按,這銅箱便自動打開,兩邊分層,直如臺階一般延展下來。

  每一層都堆放著不同的器物。

  這些東西奇形怪狀,有的如拱門,有的似圓餅,有的方,有的尖,有一些長針,有一些勾線。

  材質倒是都很相近的樣子,散發著同一種光澤,但非金也非鐵。

  她的一雙手靈活至極,甚至于留下了幻影,不停地自銅箱里拿出東西來,在身邊擺放。

  很快就堆出一個約莫三尺高、造型復雜的塔狀事物來。

  恰似是一層一層的四方磚,交錯堆疊而成。

  “塔”尖則像是一個人的五根手指聚攏在一起,一道豎立的雷電,在尖端懸躍。

  因為是在大街上做這件事情,而且這些東西又這么稀奇古怪,所以引來了很多的旁觀者。

  不贖城里的人,素質是沒什么保證的,說什么話的人都有。什么小屁孩,兔兒爺。甚至已經有人想要動手動腳,隨便拿幾個物件玩玩。

  不贖城罪衛統領連橫剛好伸著懶腰,從三分香氣樓里走出來,瞥見這一幕,頓時擠開圍觀的人群,兩步走到忙碌的少女面前:“誰家孩子!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堵在大街上玩什么——”

  他的聲音,截止在一個布袋之前。

  本來他還以為是暗器,很是巧妙地玩了一個手法,接到手里一看,頓時被那元石的光芒晃花了眼睛。

  “都圍在這里干什么?找爹啊?”他環繞一周,大聲驅趕:“滾滾滾,別耽誤了人家少年郎忙正事!看你們一個個游手好閑的,不務正業!下一期的命金不用交啦?”

  拳打腳踢帶咆哮,把圍觀的閑雜人等全部趕跑之后,他才對忙碌著的戲相宜道:“鄙人不贖城罪衛統領連橫是也,咱們這是一個好客的地方,良善之地。您看您還需不需要一點什么別的服務?這一條街夠不夠你發揮的啊?茶水糕點呢,有什么偏好嗎?”

  “兩件事。”戲相宜頭也不抬地道:“第一,我是姑娘家。第二,別吵。”

  連橫立即閉嘴,原地轉身,小辮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

  他雙手背在身后,以站崗的姿態立在這里,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大有誓死為這神秘少女保駕護航的架勢。

  賓至如歸啊,賓至如歸,不贖城真是一個注重服務的地方!他很滿意地想道。

  戲相宜只顧著埋頭搗鼓,東敲敲,西敲敲,一雙手忙得穿花蝴蝶也似。

  不多時,她就搭起了五座相似的塔狀事物,并將它們各自擺開,勻等的呈五角分布。

  把自己和敞開的銅箱都包圍在其間。

  五塔分立,五道小巧雷電懸空跳躍。彼此之間,有一種隱約的聯系。

  戲相宜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在空地上鋪了一層地磚一樣的東西。這才合上銅箱,重新背好,很開心地跳了出來。

  她飛躍的姿態很是靈動,人在空中,反手就是一指。

  塔尖的五道雷電瞬間拉長,連接到一起……

  爆發出耀眼的強光!

  注意到動靜回頭來看的連橫,不得不抬臂遮住了眼睛。

  當他移開手臂,他看到那五座造型復雜的怪塔中間,赫然出現了一個褐衣草鞋的老者!

  而地上……是一層黑色的齏粉。

  連橫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他完全看不透這老者的修為,而只感受到如淵如海、難測的力量!

  這老者身形干瘦,發疏眉淡。可每一寸皮膚,都仿佛是精鐵鑄就,有一種不講道理的冷硬和厚重。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樣?”

  短發少女戲相宜叉腰大笑:“我這反五行挪移塔是不是很好很強大?!”

  干瘦老者撇了撇嘴:“那么狂暴的力量,只有真人才能掌控,而且距離也很短,消耗又那么大,還有你這個準備的時間……老夫外樓境的時候都比這飛得快!”

  “閉嘴吧死老頭!”戲相宜伸手一扒拉,把五座挪移塔全部一股腦塞進背后的銅箱,都懶得拆卸再分門別類了,很是不忿:“那你自己飛回去再飛過來!”

  而連橫愣在那里,滿腦子只有一個詞——“真人”。

  這個古怪少女一陣搗鼓,竟然搗鼓來了一位當世真人!

  褐衣草鞋的干瘦老者倒也并不在意挨罵,反倒是很寵溺的笑了笑:“但是已經很不錯啦,比那群老東西的法子進步了不止一點!”

  “哼哼。”戲相宜得意的皺了皺鼻子,臉上的油彩跟著扯動。

  “唔……該辦正事了。”干瘦老者道:“讓我來看看,鉅子急令我們來不贖城,是想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信我還沒看呢,就知道讓我們一起來了。”戲相宜說著,又不知從哪里取出一封信,拆將開來。

  連橫這時候正鼓起勇氣往跟前擠:“那個,這位前輩,不才在下是不贖城罪衛統領,不知您大駕本城,所為……”

  那邊戲相宜念道:“不贖城城主凰今默,殺我……墨門弟子墨驚羽!”

  連橫愣住。

  “請鐵真人并戲相宜赴不贖城,擒回鉅城問罪。若不得擒……殺之可也。”

  戲相宜念著念著,也自變了臉色,收起信件,仍有些不敢置信:“墨驚羽被殺死了?”

  而在南境享有名譽,號為天工真人的鐵退思,此時更是直接一個橫步,躍上了高空,恐怖的氣勢橫壓四方:“凰今默,敢殺我墨家的人,給我滾出來受死!”

  連橫連多一句廢話都做不到,整個人就已經在這股突然爆發的氣勢之下,倒飛十余丈,跌落在地,一時生死不知!

  當世真人駕臨不贖城,代表墨門前來問罪。

  整個不贖城,都陷入巨大的惶恐中!

  就連空氣里,都有顫栗的隱紋。

  是的,這里是不法之地。這里是兇徒云集的地方,這里的人見慣生死。

  可這里的人,也最知道強者的分量!

  在全城的畏服和緘默里,整個不贖城最高的那棟建筑中,有兩個人影相繼飛出。

  洞穿了那近乎凝滯的恐怖氣氛!

  一者黑色華裳覆身,冷眼清孤,貴不可言。

  一者墨發束起,身披金焰,驕傲鋒利。

  然而無論是凰今默還是祝唯我,此刻表情都凝重異常。

  他們在不久前的交鋒中,才逼退了莊國君相,本是有應對真人的底氣。

  可天工真人鐵退思代表的不僅僅是一位當世真人,他代表的是當世顯學墨家的力量!

  完全可以這么說——就算凰唯真還在世,就算凰唯真還是巔峰狀態,墨家也完全不會虛!

  尤其是墨驚羽突然身死,墨家鉅子下令,天工真人鐵退思登門,這事本身就透著蹊蹺奇詭。

  祝唯我非常確定,自那天墨驚羽乘鷹離去后,他和凰今默甚至都沒有再見過其人一面!

  如何殺之?

  “這位墨家真人,此事應有誤會!”

  在代表墨家而來的當世真人面前,驕傲如祝唯我,也難得的主動解釋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和罪君大人在一起,形影未離。我們根本就沒有再見到過墨驚羽,又如何能殺其人呢?”

  “是了。”鐵退思大步行在空中,像是一座行走的火山,有爆裂的力量在潛行、爆裂的力量正在爆裂!

  他直接大手一張,同時向兩個人壓去。

  “要想殺墨驚羽,憑她一個人的確不那么容易!小兒輩,束手就擒,再來與我狡辯!”

  這個身材干瘦的老者,一手張開,瞧來又瘦又小,可五指似囊天地,一掌如覆山河。

  出手之前,天地自有其規,出手之后,世間已有它法。

  無形的規則之線已經將兩人籠罩。

  束其身,縛其魂。

  操縱靈識,掌握五感。

  天工真人以規則為線,鉗制萬物。

  真人吐真言,洞行本質,此天工之線,見不著、摸不著,卻是有天地真威!

  但凰今默亦開口,她美麗的身體里似乎潛藏著無窮的力量。

  那種力量令她強大、令她偉岸,令她即使在當世真人面前,也高高在上!

  “跟這老東西廢什么話!”

  她用這句話止住祝唯我的解釋,而后用冷漠的鳳眸看著鐵退思:“隨便死了個阿貓阿狗,就栽到本君頭上,來我不贖城撒野。天工真人,天工真人!你記住!今日你若不能擒殺本君,那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鐵退思兇悍,她比鐵退思更兇悍。

  鐵退思強硬,她比鐵退思更強硬!

  她是凰唯真的女兒,從生下來到現在,沒有受過委屈,沒有低過頭!

  在鐵退思這位當世真人的規則鉗制下,她依然說話,依然轉眸,她的五識依然自由。她竟然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打破了束縛,幾乎諸行無礙!

  此時這天下,知曉她真實身份的人并不多。

  神臨修士,打破天人之隔,享壽五百一十六年。

  凰今默是如何在未成就真人的情況下,打破神臨修士的壽限,暫不得而知。

  她的過去她的經歷,都掩埋在時光里。

  但一位年齡超過九百歲的神臨修士,在這個境界,究竟能掌握什么樣的力量?

  凰今默擁有現世唯一的答案。

  凰今默正要展現答案!

  她的雙手在空中舒展,像是鳳凰張開了它的羽翅。

  她那涂抹著黑色蔻丹的雙手,握住了兩柄金燦燦的鳳翅刀。

  金刀黑蔻白玉手。

  簡直世間造物第一流。

  刀鋒只是微顫,似是不堪重負,又像是寂寞的鳴響。

  那無形的規則之線已經被切斷!

  天地之間不許有它規。

  此生此世不許有人縛!

  她踏步而起,自在穿行在空中,像一只驕傲的黑色的鳳凰。

  擁有極致的高貴和美麗。

  快刀是她的雙翅,冷漠是她的眼眸。

  她在規則的鉗制里游走,以強橫到令人難以想象的力量,強行撞碎那一根根無形的操縱之線!

  斬破了所有阻礙!

  她與當世真人之間,本無天塹!

  而幾乎是與此同時,空中綻開了一片金海。

  金色的火海。

  極其自我、毫不節制地燃燒著。

  耗盡此生、仿佛不會再有來年那樣的燃燒著。

  那無盡火海里的每一縷,竟然是跳躍著的,竟然是擁有生命力的!

  在這無邊的金焰中,華貴威嚴的三足金烏振翅而飛。

  它鎏金的長羽自有故事。

  見證了不朽也砥礪過鋒芒。

  有凰今默先一步打破規則操縱之線,祝唯我也緊跟著擺脫了鉗制。

  神臨之境,神通種子已開花結果。

  此境才能夠真正把握完整的神通,洞徹神通的真義。

  神臨之前知其然,神臨之后知其所以然。

  故曰,神而明之。

  金焰鋪開已成海。

  靈識洶涌亦如潮。

  凡三足金烏金焰所照耀之處,即是靈識潮涌之處,即是他祝唯我的“域”。

  太陽之真火,萬古之炙焰。

  光熱無盡,

  他即是神!

  在這極致絢爛的金色里,他五指虛張的右手,在身前自左而右一拉——已抽出他的薪盡槍來!

  像是在燃燒的柴堆里,抽出正燒得嗶剝作響的那一根柴薪。

  像是在寂寞的冷夜中,抽離那溫暖的夢。

  所有的不甘和不舍,都是真切的。

  所有的疏冷和離別,也都是真實的。

  火星炸開。

  一瞬間把視野全點燃。

  他以一切輝煌的倒影和美夢,熔鑄這一往無前的薪盡槍。

  勢必要洞穿一切強大的、堅固的、所謂不可挑戰的!

  向鐵退思而去。

  向代表墨家的當世真人而去。

  到了現在這一刻,看到天工真人鐵退思打上門來問罪,祝唯我哪里還不明白他早先的不安落在何處?

  他哪里還能想不清楚?

  他和凰今默,還是中了莊高羨杜如晦那一對君臣的招!

  他錯了,他大錯特錯!

  他自有與生俱來的驕傲,才成神臨,就想先殺一個杜如晦,了一了君視臣如草芥的大仇。等著杜如晦來找姜望的麻煩,他便伏而殺之。

  有著咫尺天涯神通的杜如晦,的確是來了。

  但還來了個莊國皇帝莊高羨!

  幸虧還有一個凰今默,替他擋下了當世真人。

  他以為那就是結果,這一切以他失敗的伏殺而結束。他有大好年華,無限未來,可以再等以后。

  但是他錯得離譜。

  莊高羨和杜如晦,不是擺在供桌上的泥塑木雕、木石傀儡。不會坐在那里不動,等待仇人成長之后再去施施然手起刀落,輕松完成復仇。

  他們在當前把握的力量層次下,也會繼續成長。甚至于他們完全不會有什么強者尊嚴之類的顧忌,能夠消除隱患,就算是一只螞蟻,他們也愿意彎下腰來親手摁死。

  祝唯我錯就錯在他以為自己了解莊高羨和杜如晦,但是卻還不夠了解。

  從一開始,莊高羨和杜如晦的目標,就并不是姜望,而是他祝唯我!是這個不贖城!

  經歷過通魔一案,齊國保住姜望的決心,已經是天下可見。

  是為了齊國自身的聲譽也好,是為了東域霸主的威嚴也好,是為了齊帝姜述的大略也好。齊國把姜望的名字,寫進星月之約里,是不爭的事實。

  在某種意義上,姜望之榮辱,與齊國同系之。

  莊高羨是有多么大的倚仗,是有多么悍不畏死,是有多么不在乎他莊國的基業,敢在這種時候親自出手擒殺姜望?

  這位莊國的中興之主,冒險親赴不贖城域,是沖著他祝唯我來的。

  對莊國來說,姜望和祝唯我,誰更具備威脅?

  在這一次的山海境之后,還真不好說!

  且不說實力上祝唯我已經成就神臨,姜望還在成就神臨的路上。

  單從背景上講,祝唯我現在和凰今默走到了一起,而凰今默身后,隱隱站著那位聲名流傳幾千年的傳奇,隱隱靠著楚國。

  要除祝唯我,須得先除凰今默。

  谷</span>要除凰今默,便不能不考慮凰今默身后那些若有似無的關系。

  于莊國而言,已經證就神臨且背靠不贖城的祝唯我,絕對是一個棘手的難題。他釘在莊雍洛三國交界處,是莊高羨和杜如晦的肉中之刺!

  好像并不能拔掉,好像難以觸及。

  可莊高羨杜如晦君臣翻手為云覆手雨,仍然是落了這樣一記凌厲無匹的殺棋。

  莊高羨與凰今默匆匆交手就作罷,哪里是怕了凰唯真的名頭?他根本就在戰斗中已經捕捉到了足夠的凰今默的氣息。

  他此行的目的已經完全達到!

  所謂林正仁杜野虎對姜望的埋伏,不過是杜如晦隨手為之的試探,隨手予他祝唯我的障眼法,傷的是姜望,迷的是他祝唯我!

  讓他心中雖有不安,不安卻不能撲滅自信。

  讓他以為,莊國君相也不過如此,不敢明著殺齊國大員,不敢得罪凰唯真的后人。

  讓他竟然恍惚把這一對主導了莊國中興的君臣,當做了案板上躺著的豬!以為不過是待宰之也……

  可莊高羨和杜如晦如果是砧板上的肉,割地的陌國君臣是什么?朝貢的成國君臣是什么?死掉的雍國太上皇韓殷是什么?被虎口奪食的白骨邪神,又是什么?

  此時的祝唯我想明白了一切。

  蕭恕坐在不贖城,用四十天沖擊神臨。雍國直接派出墨驚羽來招攬,開出讓人無法拒絕的條件。雍帝韓煦所展現的氣魄和度量,絕對是超出人們所意料的。

  就算蕭恕最終拒絕,也有千金買馬骨的效果。可以說雍帝韓煦最大程度上利用了這件事情的影響力。從此以后,如蕭恕那般逃離國家的天才,又多了一個選擇。

  韓煦絕對是一位明主。

  但莊高羨和杜如晦,也并不如人們所想象的,因為跟丹國較近的關系,只能坐看這一局。

  他們的確不適合沾手蕭恕的事情,因為得不償失。

  但卻在這件事里,精準抓住了這根本不能算是機會的機會,悍然殺死墨驚羽,嫁禍凰今默,在斬掉雍帝一員大將的同時,還要一舉拔掉不贖城這顆釘子,解決祝唯我這個隱患!

  此等心機,此等決斷,不可謂不老辣,不能說不可怕。

  哪怕只能在方寸間落子,這處處血光處處爭殺的手段,實在也是天下間一流的棋手。

  祝唯我甚至能夠猜想得到,莊高羨是如何殺死墨驚羽,又是如何將墨驚羽的死因指向凰今默,如何誤導墨家,如何把那一切做成鐵一般的所謂‘事實’……

  莊高羨和杜如晦太擅長做這種事了!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如果能夠給他們足夠的時間來自證,他和凰今默或許還有機會洗清自己。

  但在墨家已經初步認定了的事實下,這個天工真人根本不會聽他們的解釋。

  如墨家這樣的天下顯學,古老而強大的存在,在本宗神臨境天驕的死亡之前,完全不具有耐心。

  這不是戰場上兩軍征伐,那生死都聽天由命。門下弟子死得多了,墨家也不會去找誰扯皮。

  但現在,墨驚羽死于謀殺!

  死在自不贖城離開的路上。

  墨家遍布天下的生意,墨家在現世的諸多布局,都是以他們的強大為基礎。在他們已經認定凰今默是兇手的情況下,墨家必須拿出強硬的手段來。要讓天下人看到墨家的不可撼動。

  要辯解也不是不行,但如天工真人鐵退思所言——束手就擒再說!

  幾個神臨境層次的修士,何至于讓墨家慎重?

  可以凰今默的性格,以祝唯我的性格。

  要讓他們束手就擒、生死由人,他們如何肯答應?

  正因為想明白了這些,知道沒有和談的余地,

  所以凰今默直接拔刀。

  所以祝唯我也不再廢話,悍然接出一槍!

  凰今默的刀,切割規則之線。

  祝唯我的槍,承挑無回之心。

  若說神臨境中的強者,祝唯我當然能夠算得上。

  先戰張巡,后戰杜如晦,雖然都落在下風,但也已經足夠證明他的強大。

  他晉升神臨的這一步,有著充足的積累。

  有長時間在虞淵廝殺的磨礪,有與武夫魁山的切磋并進,有凰今默的盡心指點,有不贖城的資源給予……

  作為一代傳奇凰唯真在世間唯一的血脈,凰今默手指縫里漏出一點東西,就已經足夠驚人。能夠堆出一個接近二十一重天的武夫,培養一個神臨修士的資源更不在話下。

  而凰今默本人,更是以某種方法打破了神臨壽限的特殊存在。

  從凰唯真活躍的時代,一直延續生命至如今。

  超過九百年的歲月,意味著什么?

  把天底下所有的神臨修士放在一起,她也是有資格爭一爭魁名的存在。

  天下第一神臨,她可以一論!

  此刻兩位神臨境中的強者聯手,在這不贖城上空,悍然迎戰來自墨門的天工真人鐵退思。

  恐怖的力量波動,壓得整個不贖城都似乎低了一頭去!

  而面對這一切的鐵退思,表現得非常平靜。

  相較于裝扮古怪的墨門少女戲相宜,他更像一個純粹的墨者,更符合傳統的墨者的形象。

  堂堂當世真人,身上并無一件飾物。

  褐衣草鞋,顯得十分簡樸。

  他的確有憤怒,但那憤怒是因為墨驚羽的死,而不是因為眼前這兩個神臨修士的狂妄。

  他的確有驚訝,驚訝于面前這兩個神臨修士的強大,但也僅止于驚訝。

  他畢竟……是一位當世真人!

  所謂念動法移,所謂天地受命,所謂萬法本真!

  他張開的五指只是一抓,斷裂的規則之線便又重新接續。

  或左,或右,或前,或后。

  一根線是一重天。

  天塹已是難越,重重天塹更是隔世隔人。

  槍鋒于此難再進。

  烈焰至此也回頭!

  鋒芒無匹的祝唯我,連人帶槍便阻于半途。

  每斷一根規則之線,速度便慢三分。

  連斷九根之后,人和槍幾乎停滯。

  而凰今默在空中優雅踱步,她似乎能夠清楚地‘看’到這些規則之線,并且能以神臨層次的力量與之接觸。

  她的每一步,都踩在規則之線上,妙曼得如在撥動琴弦。

  那道則顫動的聲音或者當然是美妙的,可惜沒有多少人有福耳聞。

  她與鐵退思之間的距離不過十余丈,往時動念可至,如今在空中連繞連轉,才能慢慢逼近。

  她燦金色的鳳翅刀寒光連閃,整個人似在空中舞動。

  無比高貴,無比冷艷。

  艷的不止是她的姿色,更是她的刀光。

  一般人已經根本無法看清她的動作,甚至于看不清她的存在了。

  只有漫天刀光走過的軌跡。

  劃天地以成線,分日月,隔星河。

  鐵退思布下的規則之線根本不足以成為阻礙。

  她一刀快過一刀,一刀重過一刀,一刀強過一刀。

  連綿刀光鋪開一路,幾乎成了一條涌動著的、刀光的河。

  人們乍一看來,好像九天之上銀河倒灌。

  鳳舞九天百二連刀!

  她在一瞬間,斬出了此式之下,極限的一百二十刀。

  刀刀堪破規則之線。

  刀刀觸摸生死極限。

  這無疑是當世最巔峰的神臨殺力。

  金軀玉髓豈足道,人間再難見此刀。

  刀光之河直接撲向天工真人的面門,簡直勢不可擋!

  而鐵退思……

  當然沒有退。

  世間不曾聽聞,有真人避退神臨。

  他也只是將五指合攏,握成了拳頭。

  天地之間,好像有什么東西繃緊的聲音。

  那是此方天地的某種規則之線,被一瞬間拉扯到了極限,拉扯到幾乎要崩潰的地步。

  而他就把握著肉眼不可見的、數量恐怖的規則之線,往前轟拳!

  拳頭打進了刀光之河里。

  并沒有什么交撞的聲音。那連綿的斬擊聲匯成了一聲,銳利得幾乎連聽覺也割傷,而后聲音被拳頭打散。

  鐵退思的拳頭繼續往前,像是砸碎了飛雪,而漫天刀光如月光碎落。

  一拳碎刀河!

  他繃緊了規則之線的拳頭,正在靠近凰今默。

  一股連他也覺得有些炙熱的高溫,鋪天蓋地涌來。

  其中寒芒一點,令他的肌膚生出隱痛。

  祝唯我的太陽真火,祝唯我的薪盡槍!

  人槍如一,一貫至此。

  在當世真人與現世最頂尖神臨強者的交鋒中,覷見了戰機,洞入了戰局。

  此亦絕頂之天賦……

  當誅!

  天工真人索性把拳頭放開了,他也伸出了左手。

  他的雙手都大張,鋪開在此身兩側。

  此身為真,此世為真,手握其真!

  這個世界并不是虛無的存在。

  它是由無數的規則搭建而成,凡是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皆是天地完美的造物。

  甚至于天地本身,也只是規則的一種具現。

  見不到它們的人,生活在它們成就的世界里。

  而看得到它們的人,沉醉在它們的美妙中。

  他鐵退思,拉扯的是天工之線,把握的是“操縱”的規則。

  此刻他十指連天連地,連人連焰。

  那跳躍的刀鋒、凌厲的槍芒、炙熱的神通火焰、兩具強大的神臨境肉身……

  天地之間,無物不可操縱。

  且夫以天地為盤,萬物為棋,規則為線,共演這一世一局。

  他雙手往身前一錯,十指同顫,開啟操演!

  此局名為“天地演”。

  高空中凰今默和祝唯我的身形,幾乎同時繃緊!

  在碎落的刀光長河后,在燃燒的金色火海中。

  兩位神臨境的強者,也不過是蛛網上的飛蟲。

  操縱祝唯我顯然是更容易一些。

  所以凰今默暫且被定在半空,而祝唯我全身的肌肉都僵住,手中長槍一轉,連人帶槍折向凰今默,那鋒銳的槍尖,直抵凰今默之天靈!

  他的太陽真火,已經隨著他怒卷。

  而他的雙手如鐵鑄一般,直似焊在了槍桿上。

  他不由自主,他不由自主!

  他體內的血液如狂潮咆哮,可是無用!

  他的骨骼似爆竹一般節節炸響,可是無用!

  他的神通靈相嘶鳴不已,近乎無限的膨脹,可是無用!

  他的靈識結成刀結成槍結成劍,想要割斷那無形的束縛,可是無用!

  怎可……

  祝唯我只能在心里掙扎。

  因為他甚至連聲音都已經被操縱。

  他是已經跨過天人之隔的神臨境強者。

  可他說不出話來。

  他是能夠與杜如晦正面交鋒的神臨境強者。

  可他說不出話來!

  近了,他的槍鋒愈近了。

  他已經清晰地看到凰今默的臉,那樣冷艷且高貴的、那樣孤獨而寂冷的。他們曾經共度多少時光,他們之間有多少獨屬于彼此的了解!

  那些無人知曉的故事,是兩個孤獨的人相遇了。

  寒夜之中有另外一顆星辰閃爍,寂寞也就不那么寂寞。

  這世上還有誰,如她一般……如她一般?

  怎可……

  怎可……

  他的雙眼他的鼻孔他的耳朵他的嘴角,七竅全部溢出鮮血來。

  可他畢竟喊出了聲音!

  “怎可!”

  仿佛是山呼海嘯的聲音。

  仿佛是雷霆炸裂的聲音。

  轟轟烈烈,震耳欲聾。

  他身燃金焰,以攪動天地威嚴的力量,僵硬地在空中將身一折。

  嗡嗡嗡,嗡嗡嗡。

  那顫動而沸騰著,執拗而驕傲著的……

  啪!

  一聲脆響。

  那桿三十年來薪未盡的薪盡槍……

  斷了。

  半截槍身墜落,祝唯我握著另外半截槍桿,吐血而飛。

  寧折此槍,不刺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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