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赤心巡天 > 第兩百三十章 柳暗花明
  這不可能是假消息。

  沒有人會愚蠢到在這個時候傳遞一戳即可破的假消息。

  而且這名神武軍正將,是常年跟著武王的人,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武王姒驕的意志。

  齊夏這場規模驚人的戰爭,固然在規則層面上,鎖住了遠距離通訊。如武王這等站在超凡絕巔的強者,卻自是有與戰場之外保持聯系的手段。

  尤其景牧戰爭,乃是夏國上下都萬分關注的消息。夏國人很大程度上,都是把齊夏大戰的勝負,押注在景國的勝利身上。

  他們拼死抵抗,等的正是景牧之戰的結果。

  可以說姒驕時刻都在關注著景牧之戰的進程,恨不得自己跑到盛國去助戰。

  這才在獲知景牧大戰的轉折點后,第一時間命人遍傳全城。

  對抗齊人,比想象中更艱難。。夏國上上下下,絕大部分人都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卻還是只能品嘗節節敗退的苦果。局勢惡劣至此,以至于奚孟府都不得不站出來,親自主導了舍棄東線這種注定遺臭萬年的戰略。

  然而景國大勝牧國的消息,也比想象中來得更快!

  大約是受荊國西擴戰爭的影響,景國牧國都比先前放得更開,打得更激進。

  只恨這神武軍正將傳遞的消息太過簡略,不知具體情況究竟如何。北宮南圖戰死,應江鴻還有戰力否?西天師余徙呢?景國還需要多長時間完成收尾,抽出手來南下…

  柳希夷心里極癢,立即對奚孟府道:“你在這里再守一陣!老夫等會再來替你——”

  話音未盡,不愛搭理他的大夏國師,已經跳下城樓,一溜煙地不見了。

  “他奶奶的!”大夏國相一腳踹在了角樓上。

  北宮南圖乃神冕布道大祭司,是蒼圖神殿的主掌者。

  可以說他在整個大牧帝國中的地位,僅在牧國女皇之下。

  甚至于這個“在一人之下”,也未見得那么準確。因為牧國是政教合一的國家,是現世唯一一個信奉神道的霸主國。蒼圖神的神光籠罩草原,而北宮南圖代行的是神的意志。

  他的地位可想而知!

  在很多個場合,他都是能和女帝赫連山海平起平坐的。

  這一次他離開穹廬山,親自鎮軍南下,具有非凡的意義,也足見得蒼圖神要將信仰傳出草原的決心。

  可就是這么一位至關重要的人物。

  卻在這場戰爭里隕落了,為南天師應江鴻所斬!

  還有大名鼎鼎的鐵浮屠,天下十大騎軍中,排名第六的存在,比齊國逐風軍都要高兩個序位,卻在盛國戰場上遭遇慘敗…

  倒是沒有金曇度戰死的消息,可鐵浮屠都被打殘了,作為鐵浮屠之主的金曇度,就算未死,只怕也是重傷!

  一夜之間,風云突變。

  牧國方兩位真君強者,一個戰死,一個領著麾下強軍被打殘。

  這場重新劃定中域和北域邊界的戰爭,已然是可以宣布結束了。

  接下來只看景國還能打到哪里,還想要打到哪里!

  而景牧之間的大戰,其影響何止是在盛國的疆土,何止是在中域和北域?

  對整個齊夏戰場來說,這個消息所帶來的,或許也都是決定性的影響!

  武王姒驕能夠得到的消息,鎮軍隨行的晏平當然也能得到。

  三十三年前,齊軍兵臨貴邑城下,儀天觀拔地而起,景國道脈三宗,無數強者的氣息憑空降臨……齊軍不得不班師回朝,甚至于直接退出了南域。

  整個齊國,自齊帝以下,人人奮死,舉國浴血爭霸名,臨到最后的勝利了,景國輕輕松松地就切下了一大塊收獲。并劃下界限,不許齊人再南下。

  這故事,齊國人并不陌生。

  這種憋屈,齊國人也記了很多年!

  星月原一戰,齊天驕勝景天驕,景國被迫裁撤了位于夏國的儀天觀,多少齊國人喜極而泣。

  而后曹皆暗代牧國將領,斬齊洪,奪離原,助牧國兵出草原,于是有了這一次的伐夏戰爭。

  此次齊國上下一心,君臣戮力,已是連戰連捷。

  卻又在這個時候,傳來了景牧戰爭已經分出勝負的消息!

  雖然還未有正式的戰報傳來,目前戰事還在盛國疆域里繼續。

  但神冕布道大祭司北宮南圖都已經戰死,鐵浮屠都已經被打殘,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這場戰爭已經是進入收尾階段。

  景國已經可以騰出手來。

  齊國必須要做決定了!

  倘若決定要退軍,那么從現在就要開始準備。如何在盡量保住已有收獲的情況下,穩中有序地完成撤軍,亦是極考驗統帥能力的事情。

  “目前的消息,就是這樣。”

  高大的戎沖樓車中,曹皆坐在帥位上,表情仍然平靜。

  北宮南圖戰死,這等震動天下的消息,竟不能激起他眼眸里的微瀾。

  他只是端正地坐在那里,慢慢地問道:“諸位有什么想法,不妨都說說看。”

  此刻這并不寬敞的房間中,坐了晏平、阮泅、重玄褚良、李正言。

  除了一個仍在同央城外領軍的陳澤青,整個中路大軍的最高層,都聚集在這里。

  北宮南圖的死,再一次昭顯了中央帝國的強大。

  向世人宣示——時至今日,景國仍然是現世最強之國。一舉一動,都足以動搖天下。

  試問諸侯列國,誰敢無視之?!

  “軍事上自然是大帥做主。”晏平緩聲說道:“不過神冕布道大祭司都死了,多則五天七天,少則兩天三天,景牧之戰就會落下帷幕。屆時咱們何去何從,大帥還是要早做考慮。”

  阮泅那年輕得過分的臉上,也有一些嘆息。

  他此行只負責封鎖夏國的通訊體系,借助星力鉗斷遠距離傳訊規則,以及提供真君級戰力,并不打算對軍事上提供什么見解。

  但驟聞景牧戰爭的重大轉折,他也完全能夠明白其中的意義。

  這段時間一直守在曹皆旁邊,他太知道曹皆為這一戰做了多么周密的籌劃。太知道舉國上下為今日付出多少。

  也同樣是在這段時間里,他見證了太多大齊戰士的勇氣。

  天子給予曹皆絕對的信任,如重玄褚良這等兇將也完全支持伐夏主帥,曹皆本人則每一步都穩如山岳。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齊軍勢如破竹,一舉滅夏幾成定局。繼快速逼出夏國護國大陣后,北線東線也都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前幾日曹皆還說,不出意外的話,三月份之前就能夠結束全部戰事。

  然而意外現在就已經發生…

  誰能想到,兩大霸主國的碰撞,這么快就出現結果?

  作為星占之道的大宗師,他恍惚有天意弄人之嘆。

  此次景牧大戰,參戰的五位當世真君里,從過往表現來看,北宮南圖毋庸置疑是最強的那一個。可也唯獨是他,第一個身死道消。

  雖說霸主國之戰,真君之死并不罕見。但強如北宮南圖者,在草原上幾乎等同于蒼圖神化身的男人,他的死實在令人意外!

  其人戰死的具體過程,暫還不得而知。

  此后景國還會取得什么樣的戰果,也尚未可知。

  但隨著北宮南圖的死,牧國無疑已經徹底宣告了失敗,接下來的戰事,也只是看最終會輸成什么樣子。

  “我只能算個吉兇,對錯還是要你們這些做將軍的來判斷。”阮泅用陳述的語氣道:“國勢糾纏,我沒有用武之地。”

  曹皆沒有說話。

  “我現在做決定,肯定不夠理智。”李正言說道:“所以我保留意見。你們商量便可,無論最后的軍議結果是什么,我都接受。”

  戰爭進行到現在,逐風軍是三支九卒勁旅里,死傷最重的一支。

  同央城外,騎軍對撞。三萬余逐風銳士,永遠地死去了。

  他怎么可能接受現在就退軍?

  但若不是從戰爭的層面來考量,而是從麾下士卒的死傷、從自身的情感出發,來提出意見,無疑是對這場戰爭的不負責任。

  哪怕他現在分析得條條是道,他也很難說自己沒有受到情緒的影響,所以他保留意見。

  如此時刻,克制,便是名將的風姿。

  所有人都說完了話。

  體型微胖、瞧來溫吞無害的重玄褚良這才開口:“怎么可能現在退?”

  他的目光轉過一圈,毫不隱晦地展現他的意志:“此次滅夏的時機千載難逢,錯過這一次,今生都未必還有機會。”

  “要我說”

  他呵出一口氣,竟似拔刀起了白霜:“伐滅夏國,正當其時!夏國人越是以為他們有救了,越是覺得景國能夠保住他們,我們越是能夠一戰打垮他們的脊梁!”

  他通篇未見一個殺字,神態也絕不兇狠。

  可此等鋒芒,凜然有迫人之利!

  曹皆輕輕領首:“重玄將軍所言……甚合我意。”

  “夏國人越是看到柳暗花明,我們越是要打碎他們的幻想,趕他們到窮途末路!”

  “我不會退軍。”

  他的雙手撐在案上,又重復了一遍:“除非陛下的圣旨遞到我面前來,不然我絕不會退。”

  他站起身來,很平靜地說道:“準備決戰吧。”

  與漣江東岸的軍議氣氛完全不同。

  同央城內,此刻陣陣喧聲。

  大夏帝國的文臣武將們,難抑激動心情。

  從去年十一月七日齊國正式宣戰開始,一直籠罩在人們心頭的陰云,好像一下就散開了!就跟此時的天色一樣明朗。

  不,那陰云豈止是從去年橫亙到今年呢?

  是從道歷三九一九年十月,星月原之戰結束后,就已經開始。景國布設于夏國境內的儀天觀,一夜之間就遭到了裁撤。

  夏國就那么突兀地,需要獨自面對齊國這東域之霸主。

  戰爭不是夏國人在神武年代的選擇,雖則朝野上下一直說東進東進,但真正的夏國高層都知道,他們從來沒有準備好。

  可誰會給你準備的時間呢?

  在當年的爭霸之戰結束后……這片廣袤土地上,戰爭的開始和結束,就已經與夏國自己無關!

  一直都是齊國和景國的事情罷了。

  這一次齊國與牧國互相借勢,其實有一種隱性的聯手威逼。

  而景國依然強勢,一度拿出了以一敵二的氣魄來,竟先用星月原之戰來驗齊國的成色。

  齊國先勝星月原,反手又幫牧國偷了一座離原城,由此掀開了牧國與盛國長達一年的輪戰——景國盛國彼時的目光,都在牧國一眾名將身上,誰也沒有想到,竟是在臨淄禁足的曹皆,去拿下了離原。

  事后想來,真是以天下為局,偷天換日的落子。

  齊帝和牧國女帝的默契,便在那一手中。

  坦白說,雖則夏國絕大部分人,都把這一次齊夏之戰的勝負,寄托在景國身上。舉國打持久戰爭的最終指望,就是撐到景國南下之時。

  但是沒誰會覺得,景牧在盛國展開的大規模戰爭,可以在三個月內打完。

  畢竟是兩大霸主國的碰撞,畢竟是牧國率先挑起的戰爭,那位女帝擺出了馬踏中域的氣勢,焉能沒有一點倚為勝負手的底牌?

  從客觀條件上來說,景國作為正式開啟了國家體制時代、雄踞中域的最強之國,霸業之久,與新紀同歲,底蘊深不可測。

  荊國驟然發起的西擴戰爭,也在很大程度上加快了景牧之戰的速度——誰不知道,西北五國聯盟,暗中也有景國的支持呢?

  要不然那苦寒之地的小國,一開始是憑什么練出強軍?

  那五個國家,每年在景國購買的強大軍械,幾乎都只堪堪支付一個成本。國與國之間,什么時候還有這般仁義可講?

  只是景國對西北五國聯盟的支持,還知道遮遮掩掩。對于夏國的支持,則是明目張膽。對于盛國這等道屬國的庇護,便是堂而皇之了。

  天下形勢如此,夏國高層也早有為棋的覺悟。

  他們越是敵視齊國,越能獲得景國的支持。所以才有東進之聲,不絕于朝野。

  雖則一直都有聲音說景國已經根朽葉腐、老樹將凋,但這個古老而偉大的中央帝國,

  還是用這一場景牧之戰,再次宣告了自己的強大!

  而景牧戰爭的結果,對夏國來說,完全是守得云開見月明!

  在這種人人歡喜的情況下,急匆匆走進議事廳的奚孟府,就略有那么一些…不合時宜。

  人們看著他。

  夏國的文武大臣們,守在同央城前線、有著為國決死之覺悟的大臣們,難掩異樣地看著他——

  就在前不久,這位大夏國師,主導并執行了,放棄夏國東部諸府的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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