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赤心巡天 > 第六章 曾經年少春衫薄
  元鳳五十七年元月二十四日,宜出行、祭祀、納財,嫁娶。

  是為朔方伯之子鮑仲清和蒼術郡郡守之女苗玉枝的大婚之日。

  能夠掌控整個齊國三成的車馬行生意,鮑家的財力自是毋庸置疑。鮑氏的生意,當然也不僅僅局限于車馬行。而是以車馬行為基礎,向各個領域擴張,早已經編織成了一張密集的商業網絡。

  舉一個很簡單的例子一重玄勝雖然重金收購了金羽鳳仙花的生意,要將此花送往楚國,仍需要借助鮑家的渠道。

  在齊國各大名門里,只以財力而論,鮑家恐怕僅遜于貝郡晏氏。

  鮑仲清娶妻,裝彩禮的車隊,排開足足十里地,這頭望不到那頭。

  在苗家所在的桂城,一度阻塞了交通。

  大齊王都,寸土寸金的臨淄城里,亦是披紅了整整三條街,要擺九天的流水席,寓意天長地久。

  鮑氏一門三伯爵,論及權勢地位,在大齊帝國亦是一等一的世家。

  朔方伯鮑易乃九卒統帥、當世真人,掌九卒之湮雷,是站在大齊帝國最高層的人物。

  昌華伯鮑宗霖很早之前就卸了官職,在位于銀翹郡的鮑氏族地閉關修行,一心沖擊洞真。而英勇伯鮑珩至今仍征戰于萬妖之門后,手中亦握軍權。

  這樣的頂級名門嫡子大婚,場面自是盛大非常。

  甚至于被有些好事者稱為“伐夏大勝后齊國最大的喜事”,

  能夠在婚事當天坐進朔方伯府里的,都可算是身份地位的證明。

  隨便扔一塊磚頭進去,很難砸到五品以下的官員。

  車水馬龍,聚集的都是官車。

  門庭若市,擁堵的都是貴人。

  朝議大夫宋遙都親自到場,在婚宴最高潮為新人親筆寫下賀詞。

  蒼術郡郡守苗旌陽,正是宋遙的門生,據說已經觸摸到了神臨境的門檻,有很大的機會再進一步。

  鮑仲清和苗玉枝的婚事,也被視為朝議大夫宋遙與九卒統帥鮑易在政治上的靠近。是強強聯手的訊號。

  大勝夏國之后的齊國,又多出了太多的利益可以分割。這亦不過是浩蕩朝局里的一縷掠影。

  不過朔方伯府外的流水席尚在繼續,鮑仲清本人卻在成親的第二天,就放下嬌妻,走進了稷下學宮

  ——這本是伐夏戰爭結束后,天子對有功之臣的賞賜,給予年輕人在稷下學宮進修的機會。

  他自然承繼的是鮑伯昭的遺澤,鮑伯昭雖然在午陽城外兵敗身死,但前期掃蕩東線諸府的功勛,也不會被完全抹去。

  鮑仲清新婚第二日,便去修業,其勤其勉足見,一時傳為美談。

  同一批進入稷下學宮的,還有姜望,重玄勝,李龍川,李鳳堯,晏撫,重玄遵、王夷吾,文連牧,謝寶樹等人。

  王夷吾所背負的禁令,是不許入臨淄。開在臨淄稷門外的稷下學宮,卻是沒有問題。

  這些人在伐夏戰場均有出彩表現,也就一個謝寶樹有些突兀。

  但細論起來,姜望和重玄勝在東線戰場獲得的所有功勛,都要歸于謝淮安的領導。

  而他本人作為東線主帥,主導戰局,先一步擊穿夏軍防線,殺死了大夏奉國公周嬰。更是攻破貴邑城,生擒夏天子…歸齊之后,賞功卻是密,幾乎虛應了過去。

  這些當然都是折給了謝寶樹。

  齊人論功,自來功是功,過是過。可謝淮安以如此大功,要保一個謝寶樹的前途,便是天子,也不能不斟酌。

  重玄勝說謝寶樹是謝淮安視如己出的小心肝,也是真沒有說錯。堂堂當世真人、名列政事堂的朝議大夫,在戰場上給足了謝寶樹機會,事情發生后,又鉚足了勁去補漏…便是待親兒子,好成這般的也不多!

  除了本國的這些年輕人之外,此次齊廷還向東域諸國開放了少許名額。

  如弋國簡劫入學宮是因閻頗之功,容國林羨入學宮是因歐陽永之死,旭國李書文入學宮是因西渡夫人之功,昭國顧焉入學宮…是因為國君親自來朝齊天子。

  這是稷下學宮近些年來開放名額最多的一次。

  每一個進入學宮的名額,都可以等同于巨量的資源付出。這亦在側面上,說明了齊國此次伐夏的收獲之大。

  稷下學宮就在稷門外,但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未見過學宮內的風景。

  它實在太重要,幾乎可以說是大齊帝國的命脈所在。

  又實在太神秘,輕易不對人放開真容。

  稷門外行不過十余里,就能見得門樓。

  高大的石牌樓佇立在此,已經緘默了千年。沒有太多繁復的雕飾,質樸而大氣,貫穿了時光。

  牌樓上刻著的“稷下學宮”四字,是齊武帝當年親筆書就。并不如何金戈鐵馬,也不藏鋒隱勢,反有一種任性自然、隨性灑脫的姿態。

  僅以這幅字而論,與其說是帝王,說是名將,倒更像是某位狂生名士。

  對于這位傳奇人物,姜望神交已久。

  此刻免不了站在牌樓下,對這幅留字細細瞻仰。

  剛從學宮里走出來的、素以嚴厲著稱的教習魯相卿,見得這一幕,關住了本來準備大聲呵斥的嗓門,

  默默地候在一邊。

  雖則說入學宮論師生,尊卑有序…但武安侯這不是還沒走進來么?

  而且怎么說…不愧是大齊最年輕的軍功侯爺,不愧是武安侯!對武帝多么尊敬,又多么有悟性,看他那認真的眼神、堅定的棱角,顯然是完全能夠感受武帝這四個字的神韻。

  難得,難得。

  這樣優秀的年輕人,已經很少見了!

  稷下學宮的特殊性,完全隔絕了姜望的感知。以至于他遲了幾息,才發現這位年邁教習的到來,

  連忙欠身行禮:“這位先生,敢問尊諱?我名姜望,奉天子之命,特來學宮。"

  多有禮貌!

  魯相卿很滿意,僵硬慣了的臉上,也生扯出了笑容:“老朽姓魯,是樂安郡由弭人,元鳳十九年治滄郡有功,成就金軀玉髓。后來進了術院,潛心為國研究軍陣道術,虎岳嘯海就是老朽當年研究出來的,至今滄郡郡兵都還在應用元鳳三十七年進了稷下學宮,擔任教習至今,一晃已經二十年過去啦!說起來,養心宮主、長生宮主,我都教過的。"

  他本來還想插講一段自己當年在戰場上的事跡,念及面前這位年輕侯爺的勛績,終是遺憾作罷。

  “魯先生。”姜望肅然起敬:“姜望來得遲了,勞您久候,實在不該。”

  “哈哈哈,不說這些。”魯相卿看了一眼姜望旁邊的丑漢,笑著說道:“讓你的部下回去吧,我這就引你進學宮。"

  “呃,這是我的書童。“姜望解釋道:“我的修行基礎很不牢固,陛下特許我帶一個伴讀書童入學宮。”

  這其實便是天子給他一個蔭庇入學宮的名額,算是對新晉武安侯的優待。

  他于是帶上了……廉雀。

  魯相卿起先只是乍一看了一眼,覺得怪丑的,料想應該是武安侯在戰場上的舊部,

  這會細一看……

  竟還不如乍一看。

  他難掩訝色:“這般大齡的書童?

  他倒是沒有什么壞心。言下之意,你武安侯就算能蔭庇一人,也該找個年輕的、有前途的,如此才能對得起稷下學宮入學名額的珍貴。

  廉雀悶了半天,這會終是忍不住了,甕聲道:“先生,我跟姜望同歲!”

  “啊,那什么……走吧。”

  魯相卿隨手結了個印,便見高大的石牌樓之后,慢慢顯現一條青石鋪就的道路,蜿蜒著展向云霧深處。流云薄霧間,是隱隱的宮閣樓臺,真如仙境一般。

  這位稷下學宮的老教習,一邊在前領路,一邊若無其事地跟姜望解釋:“進出稷下學宮有一套專用的印法,每天都不同。今日是乙午印。"

  以姜望如今神而明之的境界,踏上青石道路后,幾乎立刻就感受到了不同!

  所有修士都清楚,道元的誕生,是意與力的完美融合,是萬物之靈對天地本源的最真實反饋,是為

  “大道之初”。

  而在這種形而上的概念之外,更具體的誕生過程,可以這樣來描述一一所謂道元,是在修行者意志的統合下,融貫氣血和天地元力,在修行者的肉身內,經由道旋和道脈真靈提煉完成。

  天地元力在內是道元誕生的基礎,在外則是道法威能的保證。在正常的環境里,它是幾如空氣一般的存在。無處不在,但又稀薄得幾乎沒有實感。

  幾乎所有強大勢力,都會以法陣凝聚天地元力,使之更為濃郁。

  但姜望所感受過的最濃郁的天地元力,也不似此刻這般,幾乎如水流淌,肆意沖刷著體魄!

  完全不需要分心提取,一呼一吸即是濃郁的天地元力。

  當然,修士自身才是根本,再濃郁的天地元力,也堆不出修行境界的突破。無非是加速道元的凝聚,

  在游脈境和周天境有相當大的益處。

  真正讓姜望動容的,是他在進入稷下學宮之后,立刻就生出一種感受一一他好像距離世界的真相…

  更近了!

  如果說在稷下學宮之外,他與天地本質隔著一片海,那么現在就只是隔著一條河。雖然還是很遙遠,

  但已經隱隱可以看到對岸的風景。

  以他現在的修為,斷無出現幻覺的可能。

  也就是說一在稷下學宮里修行,有助于體悟洞真!

  這是何等驚人?

  姜望的心神,一時飄忽,已經飛進那玄妙難言的感知里。

  魯相卿極羨慕地看過來一眼,對廉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拋開學術道統不談,稷下學宮本身亦是絕佳的修行寶地。

  元氣濃郁自不必說。

  更有大齊國運蒸騰此間,使那些在官道上未有足夠建樹的修行者,亦能享受官道之便,修行起來事半功倍。

  最最重要的.…是這地方貼近現世本源,叫人可以更容易地看到世界本質!

  天地本身可以視作一堵墻,大道好比墻外的風景。稷下學宮這樣的寶地,好比墻上的窗。

  窗子終究大小有限,容不得許多人一起往外窺看。甚至于這扇窗的開合,本身即會損害窗子的壽命。

  使用之后,便需要時間來恢復。

  所以稷下學宮里的名額向來有限,珍貴非常。尤其對于店踮腳就有資格看見天地本質的神臨修士來說,更是如此。

  如他們這般常年在稷下學宮里授課的教習,其實對天地的感知都是被屏蔽了的。只有在學宮貢獻達到一定份額后,專門兌換的自由時間里,可以自由感知此方天地。

  一年辛苦到頭,不過能換得一兩個時辰。

  但便只是如此,也足以叫人趨之若鶩。不知多少人想進稷下學宮,都擠不進來。

  他也是當初在術院掙得了足夠的貢獻,才有資格來稷下學宮授課。

  整個東域的修行者,誰不想在稷下學宮里修業?

  這里強者如云,百家爭鳴,又有絕佳的修行環境。

  稷下學宮的教習分為兩種。一種是魯相卿這樣的常務教習,權責相濟,一方面教導學生,一方面也是為自己的修行。還有一種便是那些大小宗門修行者,須定期來學宮里授課,亦稱教習,但本質上是徭役的一種。有責無權,更多是為豐富稷下學宮里的修行知識。

  而像姜望、重玄遵這種,被天子特許進入學宮的,他們在學宮里的修行完全不會受限,幾乎就是在那個觀察天地本質的“窗子”上,劃去了兩塊固定的賞景份額。

  魯相卿的美慕,既是因為姜望可以不受限地借助稷下學宮感知天地本質,也是因為姜望對天地變化有如此敏銳的感知,一進稷下學宮就能感受關鍵。

  他成就神臨已經二十八年,太知道從神臨到洞真,有多么遙遠的距離。也太知道這種敏銳意味著什么。

  一直等到姜望自己從那種玄妙的感知世界里退出來,魯相卿才開口道:“武安侯選好課業了么?還是自己修行,只偶爾找人解惑?“

  他緩步而行,很有些自矜:“老夫于儒家之學,還算有些心得。對道術的研究嘛,亦不曾荒廢過。"

  “既在學宮,晚輩為學子,先生直呼名字即可。”姜望先這么說了一句,然后才道:“兵法墨,釋道儒,這幾家顯學,我想都先聽聽看。道術課也是要上的,非常期待先生的教導。“

  兵、法、儒、道、墨、名、農、商……幾乎現世所有顯達的修行流派,在稷下學宮都有相應的課授。

  就連在齊國本土幾乎絕跡的釋家,在這里也依然有自己的位置。

  這地方只問修行,不問其它。

  太多的探索者,在此碰撞思想。

  百家爭鳴的繁盛,為齊國培養了大量的人才。稷下學宮本身,亦是大齊術院的強力依托。

  說它是大齊帝國的根本重地毫不為過,無怪乎前相晏平在位時,在各個公開場合一再強調,說稷下學宮有“社稷之重”。

  “哈哈哈,好說,好說。“魯相卿捻須而笑,想了想,又對廉雀道:“你到時也記得來。“

  廉雀燦爛一笑。

  魯相腳趕緊又把目光移回姜望臉上:“我就不再送了。這條路走到頭,就是明心舍,自然會有人給你們安排住處。記得上課時間,誤了可沒人等你們。“

  “有勞先生了。"姜望停下來行禮:“先生請留步。"

  魯相腳擺了擺手,便自去了。

  他堂堂神臨修士,稷下學宮常務教習今日輪值輪到了看門,也須是不能耽擱太久。

  一直等到魯相卿走遠,姜望才與廉雀繼續往層云深掩的明心舍走。踏著長長的石階,他忍不住問道:

  “你怎么笑得這么開心?“

  廉雀一張丑臉笑得坦蕩極了:“見你這般風光,我與有榮焉!“

  稷下學宮內外,幾乎是兩個世界。稷下學宮里的常務教習,根本不必在乎外間的權爭。所以此間教習的嚴厲,也是出了名的。

  歷來名門貴子,沒少在里間吃過教訓。

  但對于這位武安侯,魯相卿的態度實在是溫柔。

  姜望笑了笑:“這算什么風光,魯先生只不過愛才心切。"

  說話間,層云蕩開,掩在青山綠水間的一棟棟屋舍,便以一種令人感官極其舒適的姿態,顯現在視野中。

  就像是把人拉進了山水畫里,又像是畫中的風景,一寸一寸具現在現實中。

  所謂明心舍,明心見性,而后能安也。

  “姜大人!“一個驚喜的聲音響起。

  手提柴刀的容國天驕林羨,從一塊青石上飛躍下來,大約是剛還在練刀,身上有一股散之不去的凌厲,偏偏臉上的表情是激動而親切的:“您果然來了!"

  在這時候遇到林羨,姜望也有些開心:“林兄弟竟是在等我嗎?"

  “聽說您今天要來,他是從早上就開始等了!”

  青石之后,舉起一只懶洋洋的手。

  弋國天驕隨呦,輕輕一撐,便用一個優美的翻身,落在了姜望面前,半跪于地,順勢行了個軍禮,咧嘴笑道:“當然,末將是昨晚就睡在這里的!“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