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赤心巡天 > 第四十四章 弓滿箭離弦
  對于鐘離炎這樣的人。

  你可以嘲笑他的屢戰屢敗。

  可以嘲笑他的一根筋。

  可以嘲笑他的不自量。

  但沒辦法嘲笑他的努力,不能嘲笑他的天賦才情。

  無論正統修行路還是武道修路,他都能走到同輩頂級的層次。!

  這黃粱劍訣之強,在神臨境中,絕對不輸于任何一門頂級劍典。

  有別于張巡極致凝聚的劍氣成絲,他的劍氣是另一種凝實,是力與意的一種統

  但是在此刻崩碎了。

  與正在展開的劍式一起。

  而姜望只是拔出了他的劍!

  開花之前,神通只能算是神通種子。

  開花之后,神通才叫神通。

  屈指算來,真正的劍仙人,已經有半年未曾現于人前。

  這是神臨之后迅速成長的半年,這是

  姜望又一個未曾虛耗的半年。

  今日環坐于此的觀眾,無疑是有眼福的。

  能夠看到姜望完整展現劍仙人之威者并無幾人。且其中絕大部分……都已經死了。

  此刻鐘離炎一劍斬出黃粱美夢,將空間都剖為書頁,結成一部黃粱之書。

  姜望在書脊處拔劍。

  劍演萬法之神通,一瞬間光華遍照。

  高天之上墜落的,是焰花雕刻的華城

  或者說,那座城池其實并不華麗。但是點滴具體,煙火真實。因為承載了記憶,輝照了火光,才顯得格外明耀。

  常思故人故城。

  便以此式傾人間!

  看臺上傳來一片低呼。

  左光烈當年可是貨真價實地威震邊荒,在草原上頗有名望。他彼時已經創造出焰花很久,使之成為天下最有名的火行基礎道術。而焰花焚城的構想,在當時就已經有了雛形。等到十九歲時第一次在戰爭中用出來,便一躍成為他最具代表性的道術。

  此術有許多人認得。

  當然都只是聽過描述。

  此時焰城再現,燃燒于蒼狼斗場。像是傳說重演,使人追憶流年。

  場邊的黃舍利一時癡了。

  她不由得想起來,前年在觀河臺,她半蹲在旁邊的演武臺觀戰時,所看到的那一幕——那青衫少年郎,把一朵美麗的焰花,按在那個展現吞賊霸體的項某臉上,將其按落地面。

  正是那一幕,讓她從那些琳瑯滿目的漂亮皮相中掙脫出來,看到了所謂姜仙子的美麗。

  是為神相之美。

  而彼時何似于此時?

  那時候的少年已有如神之威,那時候的焰花,已筑就華城。

  轟!

  這座焰赫的焰城,直接砸落下來。瞬間摧垮了黃粱劍勢,把夢境打回現世,將鐘離炎連人帶劍砸落高空,砸得那條氣血之龍一陣哀鳴!

  鐘離炎吐了一大口血,但就像是吐了一口唾沫般輕松,只下墜了數丈,便翻身而起,如龍騰淵。依然神完氣足,氣血洶涌。

  武夫的強大體魄,也是他們戰斗的最大倚仗。更是他鐘離炎多次挑釁斗昭,還能活蹦亂跳的根由。

  此時此刻。

  恐怖的焰流與氣血混灼在一起,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難言的焦糊味道。

  姜望在空間的碎片中只是一橫劍!

  這種味道頃刻膨脹到極致,如海翻涌,一瞬間填塞了鐘離炎的嗅覺。

  使得意志堅韌如他,也有一剎那的恍惚。

  武夫神魂氣血凝練如一,尤其是鐘離炎這等踏上武道二十一重天的強者,雖不能靈識外放、干涉現實,可要說想從神魂層面傷到其人,卻也幾無可能。神魂若是貿然闖進武夫的元神海,恐怕要先被氣血燒灼。

  故而姜望這一劍斬出的六欲菩薩,并

  不從元神海入手,而是以靈識干涉現實,引導六欲之“嗅”。

  威能自是遠不如神魂層面,但有時候道術的應用,更在于“合適”。

  以嗅昧其心,而后踏步更近前。

  姜望橫拉一劍,卻又風起云涌,七宿之靈同現,將狂暴的元氣亂流,生生斬在了鐘離炎身上!

  這一次鐘離炎的墜落再無遲滯,幾乎如隕石一般,重重地砸落地面,砸得刻印了強大陣紋的地磚,都發出難堪其力的裂響。

  以他脊背落地之處為中心,城防級別的地磚,隱似凹陷。

  皮開肉綻的痛楚根本不算什么,臟腑受創也不過等閑。

  鐘離炎最不想承認的是,這一刻肉身撞在地磚上,他感受到了一種壓力。

  一種近似于面對斗昭的壓力!

  并不是說,姜望的力量有什么壓倒性的優勢。那些術法神通劍術雖然都很強大,但他鐘離炎也不是沒有見識的人,更不是沒有對應的手段。

  而是那種處處受制,步步先機被奪的感受,讓他在戰斗的過程里,相當僵硬,非常拘束。空有一身強大體魄,空有此境絕頂的劍術,卻只能被按著頭打。

  好像他的每一步動作,都在對方的預計之中。或者說,他總是行走在那種逼不得已的選擇里。

  像是一只在網中撲騰的魚,怎么也無

  法掙脫那種無形的巨網。

  明明當初在山海境相遇,他自問還是有隱勝一籌的實力。今日之自己,強于當日何止百倍?卻反倒打不出半點機會來。

  這樣的結果……他怎能接受?!

  咔咔咔咔。

  他的骨骼一節一節炸響。

  脊柱大龍解放至第二十一節,開啟第二十一重天之力!

  嗡~~

  有一種弓弦拉滿的聲音,讓空氣都開始凝固了,那是他的肌肉,以恐怖的速度,在一塊一塊地繃緊。

  如同精密的傀儡零件,在一瞬間就完成了調度,肉身的每一個部分都在爆發力量。

  那震顫虛空隱隱、竟如猛獸怒吼的,是他咆哮的血液奔流。

  這力量膨脹到了極限,使得空間都已經在扭曲。

  而那條氣血之龍騰飛而起,身外燃起了血色焰光。這種血焰絲毫不見邪惡,反而堂皇明朗,烈如驕陽,有凜然之威嚴。

  這血焰同樣沸騰在鐘離炎的體表。

  在這一刻,他們似已相同,已然相通。

  氣血之龍急劇縮小,驟然折落,撲在了南岳劍上,繞在劍柄。像是一條虛幻的血繩,將鐘離炎的手掌和劍柄纏在一起,而后隱沒。

  天地之間,如有道音響。

  咔嚓。

  鐘離炎脊背貼住地磚,蔓延出蛛網般裂紋!

  嗖!

  所有威嚴、磅礴、激昂的一切……最后卻只是一聲極輕的“響”。弓滿箭離弦。

  他以驚人的高速再一次沖向姜望。這個過程快到根本不能夠被視線捕捉。

  但是轟隆隆!

  迎接他的是又一座焰花焚城。

  太精準,太恰當。

  這一切幾乎是同時發生,給人的觀感,便是鐘離炎猛然爆發,然后狂妄地竟以肉身撞焰城。

  完全解放武道二十一重天之力的鐘離炎,這一刻竟然生生地抵住了焰城。

  他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如龍,南岳之劍抵得空間都發出嗡響。

  人與焰城,定在半空!

  一時間人們分不清,究竟是焰花焚城的赤焰更炙烈,還是鐘離炎環身的血焰更沸騰。

  可是姜望并不打算分辨。

  青衫身影行走在焰的城,似是天上劍仙,行走在他的仙界中。

  在燦爛的火光、熟悉的街景里,他的劍光仍然在飆飛。

  在這一刻,完全看不清他出了多少劍,人們只能看到術與神通洪流——

  那灰白色的,是朽木之光。

  赤紅色的,是三昧真火。

  妒火、怒火、畢方印。

  單足神鳥昂首振翅。

  百鳥朝鳳,嘰嘰喳喳,遂有八音焚海

  禍斗印幽光一現。

  劍光再起,已經倏然斬出了不周風!在這股洪流之下,鐘離炎不斷下墜,不斷下墜,揮劍百次千次,卻仍只可不斷地下墜——

  轟!

  他再一次砸落地面,且正正砸回先前砸落的地方,整個人嚴絲合縫地嵌了進去。那本已崩裂的地磚,這時候直接化為齏粉,浮起于風!

  四周看臺,一時間安靜得嚇人。

  烏顏蘭珠的心臟都跳到了嗓子眼,幾乎就要喊叫出來,但又在四周的死寂中,死死地咬住了唇。

  而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被好姐妹捏得發白發青。

  刷!

  在看客們復雜各異的目光中,最后一抹霜白的不周風,在鐘離炎脖頸前倏然一折,便已返回。

  姜望還劍入鞘,單手以禍斗印一按,已將周遭的元氣亂流,混亂劍氣、血氣、乃至于空間碎片,盡數都撫平。

  他的霜風亦散,赤焰亦消,天府之輪光斂于無形。

  一時間天清地激,四下安寧,只有平靜如水一青衫,風姿卓然立人間。像是剛

  才戰天斗地、焙赫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唯獨仰躺在地上,已然虛脫的鐘離炎,那顯得迷惘的眼神……尚還能說明幾分戰斗的激烈。

  尚能描述幾分,他的心情。

  他不曾真個小覷天下英雄,也從來不會小覷自己。

  無論在什么時候,無論在斗昭面前輸得有多慘,他都沒有放棄過自己。

  大楚立國數千年,人族歷史萬萬載,不知多少人物風流。

  他相信自己總有一席之地。

  他相信自己必然具有非凡的才能,必然擁有不凡的使命,必然可以戰勝所有一

  可天生斗昭也便罷了,世上怎么還能有一個姜望?包

  比斗昭更年輕,帶給他的壓力,卻與斗昭相近。

  整場戰斗他被完完全全地壓制,找不到半點機會,以至于無法生出不甘來!

  這時候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繼而是大齊武安侯那張愈見仙姿的臉,很平靜地看著他。

  沒有嘲諷,也沒有憐憫,只是很普通的……類似于“看到路人摔倒了,伸手扶一把”,是這么平常的情緒。

  “這賊廝跟斗昭還是不太一樣的,斗昭在這種時候一般還會踩一腳……”

  鐘離炎莫名其妙地想著。

  啪!

  啪!

  猛地一巴掌,將面前的這只手拍開。鐘離炎翻身跳了起來,躍出那個人形陷坑之外,憤憤地道:“今次一時不察,讓你占了便宜,給我等著,下回必要你好看!”

  而后威脅式地左右看了一圈,揚長而去。

  瞧那大搖大擺的架勢,竟如他才是得勝者一般。

  姜望有些驚訝地看著他的背影。

  當然并不訝異于這家伙的態度,而是驚訝于這種恢復力……

  倘若異位而處,這等傷勢,他自問不養個幾天是好不過來的。

  鐘離炎卻只是拍拍屁股,就渾似個沒事人。

  他在心中忍不住提醒自己——以后若是與武道修士生死搏殺,一定不能給他們回氣的機會。能死則死,能殘必殘,先瓦解所有反抗的可能,此后再說其它。

  蒼狼斗場那個叫邊墻的美貌司儀,還在熱情洋溢地宣布結果。

  但姜望已然轉身,瀟灑地離開了青牙臺。

  大楚當然人杰地靈,天驕輩出。能在楚國稱名,鐘離炎絕非等閑。

  但對于今時今日的武安侯而言,贏一個鐘離炎,已經并不值得驕傲。

  青牙臺兩側巨大的拱門再一次落下,隔斷了來自齊國的天驕身影。

  整座青牙臺,沸騰非常。看臺上的觀眾雖然非富即貴,但在斗場卻也不必那么矜持,交頭接耳者有之,大聲爭論者有之

  ,還有不少人在高喊姜望的名字,表情狂熱。

  更有一些人意猶未盡,在追問蒼狼斗場的人,什么時候能安排姜望的下一場決斗。

  黃舍利全不理會。

  什么權貴不權貴的,在她黃舍利眼里,全都一視同仁——

  不過是一些付錢的客戶罷了。

  當然對于客戶應該熱情。

  但是已經付過錢的客戶嘛……

  她握緊了手里的留影石,喜滋滋地離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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