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赤心巡天 > 第一百零一章 杳無音信
  這世上的人,百種千般各不同。

  有的人拿得起放得下,有的人拿不起,但也放得下。

  明光大爺便是后一種。

  總之有時候也會突發奇想,去做點什么,努力一下。一旦沒結果,就馬上算了姜望當然是跟著重玄勝的感官走,長期看明光大爺非常順眼。要不是明光大爺,德盛商行能夠發展得這么快嗎?

  用重玄勝的話說,吃水哪能忘了挖井人啊。

  武安侯府中,姜望正在督促褚么練拳。

  他最近其實一直在猶豫一件事,就是要不要把安安接到齊國來。

  并不是說,讓姜安安就此脫離凌雪閣。

  他早就沒有了這樣的念頭。

  姜安安在凌霄閣已經呆了四年,對凌霄閣已經有很深的感情,不可能說脫離就脫離。而且她的修行,從一開始搭建就在凌霄閣的體系中,

  是在當世真人葉凌霄的指導下進行。現在再更改,等于之前的苦功都已經浪費了。

  再者說,無論他動用多大的人情,為姜安安請多么利害的師父,都很難比現在的葉凌霄對姜安安更好。

  他非常感謝凌霄閣對安安的照顧,他對安安在凌霄閣的生活也很是放心。

  因而他猶豫的是要不要現在讓姜安安來分享他的榮耀,分享他辛苦奮斗的成果,分享他今日所收獲的一切。

  他要不要讓全世界知道,大齊武安侯姜望,有一個視如生命、珍若瑰寶的親妹妹,她的名字叫姜安安?

  他很愿意這么做,他很想同妹妹分享。

  每當他取得一點什么成績,他都很想看到妹妹崇拜的眼神。

  可是他不知道,他能不能這樣做。

  他現在可以安心地讓妹妹行走在陽光之下,他可以完全地護住妹妹周全嗎?

  他永遠忘不了,楓林城陷的那一天,他所感受到的恐懼,他所經歷的痛苦。

  那種痛苦,讓他至今害怕失去。

  即便是已經成為齊國最年輕軍功侯的現在,對于自己最重要的人,他仍然是缺乏安全感的。

  “師父!您在想什么?”

  褚么穿著黑色的皮甲衣,正在練拳,像一條黑泥鰍竄來竄去。

  這種皮甲是專門請優秀匠師量身定做,充分考慮了褚么的體能,讓他練得非常累,又不至于傷身。

  他竄著竄著,就忽地轉到姜望面前,仰著腦袋,很是好奇地問。

  彼時姜望正負手望著西方的晚霞,霞光映著他眼中的神光。眉目清激疏朗,溫和之中不乏棱角,淡然之下亦有威儀。

  “哦,我在想你大師兄。”他如是說。

  “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褚么興致勃勃地問。

  “他是一個很合格的徒弟。就像我剛才教你的這套拳,他不練足一百遍,是不會開口跟我講廢話的。”姜望幽幽地道。

  褚么默默地又揮著拳招,踩著步法轉啊轉啊轉開了。

  說起唐敦來。

  一開始其實也并不能算是弟子。

  畢竟那時候的姜望,自己都很弱小。而且唐敦年紀已經很大,他只是見此人質樸誠懇,才答應指點一下武藝,幫助對方準備楓林城道院的外門考試。

  后來姜安安一口一個唐敦大師弟,唐敦也一口一個安安師姐,天天接送姜安安上下學。

  也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應了下來。

  唐敦雖然資質平平、出身平平,也談不上有什么文化。但是與他相處久了,就能感受到,這是一個有純心的人。

  憨厚但不思笨,踏實而且清醒。

  有自己并不宏大的理想,也愿意為之付出不的努力。

  他只是想要修煉出一些本事,等到“像姜先生一樣厲害的時候”,再回唐舍鎮去當捕快,真正護佑唐舍鎮的安寧,讓妖人滅門的慘案不再發生。他不明白,這世上的禍患風云突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從不在乎螻蟻的性命。那些餓得眼睛發綠的野心家,總是可以輕易地把人命當做籌碼。即便他真個在楓林城道院學出本事來,在更大的危險降臨時,也只如微塵。

  他想不了那么遠。

  他也的確如微塵零落了。

  后來整個楓林城域都沉陷,他心心念念想要守護的唐舍鎮,當然也在其中。

  楓林城出事的那一天,他正好和姜望在一起。

  那時候他們正計劃著,把朋友們聚到一起,找一個極好的館子,在年前熱鬧熱鬧。

  下一刻便是地裂城陷。

  在大地裂隙之間,在滾滾的巖漿之上,他想到的是“安安師姐”。他讓姜望去救姜安安。

  唐敦是一個愚蠢的人嗎?

  他其實有非常通透的內心。

  他知道誰待他好,誰真心對他,他也知道誰是假意虛情。

  比如他曾經就跟姜望說過—一“張師兄雖然很客氣,但是不親近人,

  如果姜望當時能夠重視這句話,或許就能提早發現張臨川的不對勁。

  當然,提早發現張臨川的問題,也改變不了楓林城的結局。因為真正有能力、有責任去改變那結局的,反而正期待悲劇的發生.

  姜望認唐敦這個徒弟。

  他永遠承認自己有這樣一個大弟子。

  他為自己有這樣的弟子而驕傲,也為自己沒能保護這樣的弟子而慚愧。

  這就是他跟褚么說過的,會讓他覺得丟臉的事情之一。

  他從來沒有詳細地跟褚么說過,他的開山大弟子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想等到某一天,帶褚么去楓林城,再慢慢講述唐敦的故事。

  他相信那一天,已經不會很遠。

  “侯爺。

  褚么累得氣喘吁吁的時候,管家謝平走進院子里來,手里拿著一封信:“信又退回來了。

  "姜望接過來看了看,皺眉道:“這是怎么回事?”

  他早先寫給林有邪的信,通過齊國的渠道送往天刑崖,竟原封不動被退回來因為只是一封不怎么著急的信,謝平也沒有想法子聯系已經身在南疆的他。

  這次回到臨淄他才知道此事,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便讓謝平又寄了一次。沒想到還是被退回他心中隱有不安。

  “小人這次專門讓傳信官問過了。”謝平解釋道:“三刑宮那邊的回復說是

  “查無此人?”姜望眉頭檸成了川字:“林有邪就是去三刑宮進修,怎么會查無此人?”

  “這我就不知道了”謝平試探著道:“是不是林大人她,后來又改了主意,不去三刑宮了?“

  “確定是送到了三刑宮正式弟子手里,而不是在天刑崖外就被誰攔下了?”姜望問道。

  謝平道:“侯爺,您是什么地位,什么身份?咱們府里寄出去的信,通信官不會不重視,三刑宮也不會隨便就打發了的。”

  “那就奇怪了姜望越想越是不對勁,三刑宮的行事風格,他在血河宗已經有深刻見識了。斷也不至于說隨便找個借口就封回他的信。也沒有這么做的理由。

  而林有邪若是根本沒打算去三刑官,又有什么必要騙他?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拿我的名刺,

  去都城巡檢府,讓他們幫忙查一查林有邪的行蹤。另外,以我的名義,讓三刑官那邊幫忙再確認一下,是規天宮、矩地宮、刑人宮,這三大法宮里,全部沒有林有邪這個人嗎?”

  謝平立即領命,轉身就要去辦事。

  “等等。”姜望又叫住了他:“都城巡檢府那邊我自己去,你就讓三刑宮幫忙確認消息就是了。拿點金子,讓通信官加急辦。”

  “好。我讓人去給您備車。

  這邊風風火火決定了事情。

  那邊褚么頓時眼睛一亮,期待地看了過來:“師父!“

  都城巡檢府,聽起來就是好威風的衙門。他也好想去瞧瞧。

  姜望只伸手一指:“在家練你的拳。

  這皮猴兒便老老實實地低眉順眼,擺好架勢,又虎虎生風地打了起來。

  武安侯許久沒來都城巡檢府,但車駕到,還是得到了殷切的歡迎。

  這位腰懸三品青牌的軍功侯爺,實屬于齊國青牌的驕傲。從青牌捕頭到軍功侯爺的華麗轉身,不知驚煞了多少人。

  近幾個月來,齊廷有幾項人事變動,是讓姜望比較注意的。

  個是篤侯曹皆卸任了春死軍統帥職,替換軍神,代天子執掌天覆之軍。

  名義上來說,姜夢熊手下已無強軍,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已經失勢。因為他仍是兵事堂之首,大齊鎮國大元帥。且春死軍的新任統帥,正是軍神大弟子陳澤青。這次軍職的更替,在政治層面當然或多或少有一些交換存在,但在姜望看來,這件事情背后更重要的意義,或許在于軍神自身。

  他猜測,軍神姜夢熊或許正在向另一個層次邁進。

  正如晏平在退任國相之后,將偉力歸于自身,才真正成就衍道真君。如今軍神放開了所有軍權

  ,又將走到什么樣的境界?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則是原北衙都尉鄭世已經去職,放開了壓抑許久的修為,輕松成就神臨,而后空降斬雨軍中任職,在斬雨軍八正將中排名第一。擺明了是沖著空懸的斬雨軍統制帥位置去。

  閣途受刷而死,斬雨軍統帥之位,便是空缺出來的巨大肥肉。

  若是在齊夏戰爭中,田安平手下部隊死傷沒有那般慘重,不是那么地讓部卒離心。以他贏得的功勛、加上足以匹配九卒統帥的修為,這個位置其實很有可能是他的。

  田氏若是能夠執掌一支九卒強軍,聲勢必然大振。

  可惜田安平是這樣地讓人難以放心。

  鄭世執掌北衙多年,功勞資歷都不缺,只是修為有所不足,空降九卒統帥難以服眾。但眼下看來,那個位置應該已經被他視為囊中之物。

  當初重玄褚良能夠以頂級神臨的修為執掌秋殺,他雖不能跟重玄褚良相比,但甫成神臨,也已是神臨境中強者,洞真不是無望。

  雖然說不是每一個北衙都尉都能走到高處,在這個位置上不得善終的從來不在少數。

  但一個能夠坐得足夠久、足夠穩的北衙都尉,必然是天子心腹,也必然有足夠的才能。

  只是不知新任的都城巡檢府巡檢都尉楊未同,是哪一種。

  是的,當初朝野矚目,積極競爭北衙都尉的兩個人里,姜望自辭其任已不必說,陳符之門生張衛雨,也是未能得償所愿。

  最后坐上這個位置的,是易星辰的門生,那個向來不顯山不露水的楊未同。原巡檢副使楊未同是易星辰有意傳承政綱的人物,才能自是不會差。

  姜望早先與他有過接觸,印象很是不錯。但也僅止于初步印象。在易星辰收十四為義女之后,才有了更多的交集。

  他這番過來北衙,事先未跟任何人打招呼,不過還是很巧地碰到了鄭商鳴。

  “侯爺!”鄭商鳴很是驚喜的樣子,大步走近前來:“今兒怎么得空過來?”

  作為前任北衙都尉的公子,他并沒有如姜望所想的那樣,直接得到一個巡檢副使的職務。腰間掛著的,仍只是五品青牌。

  細一想,這反倒是更聰明的選擇。他這么一步一個腳印往上走,將來接回北衙都尉之職,阻力會小很多。

  “商鳴兄。”姜望淡笑著說道:“仍是如前稱呼吧,你這樣叫我頻不習慣。

  早前在臨淄認識的一些人,后來漸行漸遠漸是不同。

  他與重玄勝是同榮共辱、同舟共濟。

  與晏撫、李龍川是求同存異、肝膽相照。

  與高哲則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只剩下表面的客套,利益的牽扯。

  與鄭商鳴同樣是不同道路,人各有志,成不了摯友但也剩著幾分情面在。現在因為易星辰這一條線的關系,還可以稍稍親近幾分。

  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會被太多的因素影響。正是這千絲萬縷糾葛成滾滾紅塵。姜望一直在前行,也一直在感受。

  “你現在到哪里都是侯爺,我是怕自己突然來一句姜兄,反倒讓你不習慣。”鄭商鳴笑著把話茬接了過去,又很自然地道:“怎么著,今天是來視察工作呢,還是心系百姓,要親自辦幾樁案子?”

  他這副八面玲瓏的樣子,已經完全不似當初。

  “倒也沒有別的事情。”姜望直接說道:“就是我一個朋友,最近不知怎的沒有消息了,我想著借助青牌的渠道,幫忙查查看她去了哪里。

  “找人我們衙門很拿手。”鄭商鳴聽著是這樣的事情,便先應下了,然后才道:“你這個朋友是?”

  “林有邪。”姜望說話的時候,看著鄭商鳴的眼睛。

  鄭商鳴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收緊,眉頭皺了一下,但很快就撫平。

  “林捕頭失聯了?”他如是道:“我馬上吩附下會,全力調查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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