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赤心巡天 > 第一百一十二章 魔羅迦那
  神臨和洞真之間的差距,體現在方方面面。

  譬如在歸家橋斷,可能性被抹去時,姜望是先做出準備的那一個,但在實際的碰撞里,他的絕巔傾山一劍,一個照面就被犬應陽接住。

  但大齊武安侯畢竟不是等閑神臨,劍術通神,殺力極強的不周風已然開花,又有知聞鐘在手,便有了傷害洞真修士的資格。

  這就有了戰斗的可能性。

  雖然勝率幾近于零。

  藏到現在的不老泉與如意仙衣的疊加,為他創造了這個瞬間,讓他把傷害犬應陽的資格,踐行為機會,捕捉為現實!

  此刻犬應陽正怒火中燒,仇意滿腹,左手籠光為海容納磅礴劍勢,右手握光成箭,一息數千次地粉碎如意仙衣.....

  心下卻一驚!

  他的臉上頓時布滿裂隙,燦光自此外照。身體好像變成了一尊盛滿光芒的瓷器,輕易地碎裂了,而流光漫天。

  此時所有的攻擊都會被他閃避,除非姜望能夠看到他的「真」。

  但姜望只是毫不猶豫地轉身。

  當逸散的流光重新聚成犬應陽的樣子,姜望的身形已然再一次遁遠。

  那流風照火、殺氣騰騰的一劍,竟是說收就收了。

  但那一劍,已然驚退真妖!

  這一幕若能天下傳知,足可為姜望勛跡。

  自然對被驚退的真妖來說,算得恥辱。

  犬應陽反應過來,一掌遙按。自他而至姜望,這中間已達數千丈的距離,全都陷入了黑暗,丟失了自然的光亮!

  在一片幽黑之中,姜望悄悄埋下作為陷阱的蒼龍七變——那竭力藏在元氣里的七靈之種,就顯得格外清晰和可笑。

  犬應陽沒有笑,他不會嘲笑一個勇敢面對強敵的人。

  他只是簡簡單單地操縱流光,在這蒼龍七變的埋伏爆發前,就將它們瓦解。在這一刻,他立在半空,卻容納所有。天地之間所有的光華,都近乎無盡地向他涌來。

  真妖之威越動此世,就連姜望也不由自主地被目光牽引著,回頭看向他!

  犬應陽和姜望之間這段徹底淪入黑暗的距離,像是神霄世界里一條漆黑的長廊。犬應陽大步走在長廊中,伸指一挑,挑動了這片黑暗里僅剩的光,亮一—姜望的赤金眸光、照衣劍光、霜披白光、流火赤光,甚至是燃在胸腹間的天府之光!

  以此五光逆五行,反伐姜望!

  盛國有個年輕的天驕,名為江離夢,摘得司曜之神通,借此成為光之司,掌者,在觀河臺上也算綻放過。

  姜望當然不曾忘記,也早就研究過要如何對抗。在與犬應陽短暫交鋒過后,就已經暗暗做了準備。

  但犬應陽對光的掌控,是直接落到規則層面,甚至都不涉及神通之力,完全洞穿了他的準備!

  他的天府之光反過來絞殺五府,他的赤光洞穿他的流火,他的霜光對抗他的不周風,他的劍光進攻他的長劍、撕裂他的仙衣,他的眸光殺向他的眼球!….元力完全的混亂了,所有涉及元力的道術都不能再成立。

  在這一片漆黑的環境里,姜望的光成了姜望的繭,他疾飛的身形定止在空一時為光所縛,為光所傷!

  非是不爭,確然防不勝防。

  胸腹之間的熾光,把姜望的胸腹打得篩子一般。

  如意仙衣無法阻止,玄天疏璃功不堪一擊。

  身外霜風赤火盡流散。

  長相思鏗鏘連響,被劍光敲擊得根本難以把握,猶如怒海扁舟,隨時要脫手傾覆。

  還好有不老泉!

  青色的不老玉珠源源不斷輸送生命力。

  肉身傷勢瞬間恢復,如意仙衣重新飄展。

  一身光焰都斂去了,姜望回身轉劍,搖響知聞鐘的同時,身折北斗。此刻身為斗勺,長相思為斗柄。

  上無星光,下無劍光。

  只有幽幽冷鋒,而能剖開黑暗,天下皆冬!

  剛剛洞穿黑暗至此的犬應陽,恰好迎上此劍,立即握光入廊。明光在暗廊中亦成一劍,此光劍對幽鋒,須臾對殺數十合。

  在第四合的時候,姜望左腹被刺穿。第九合險被割頸。在第十三合的時候,握劍的手腕都被切入半截!

  年輕一輩神臨修士里堪稱絕頂的劍術,在犬應陽面前根本難以支撐。

  到了真妖這樣的層次,看的不是招,而是規則。

  基于自身的再完美的劍招,若不能切合此世根本,在規則的層面便處處是漏洞。

  但令犬應陽警惕的是,姜望并非是仗著不老泉給予的恢復,一味地試圖以傷換傷。明明爭殺正烈,岌岌可危,卻絕不冒進。

  姜望的以傷換傷,是以自身的重傷,替換自身的致死之傷,且在這以傷換傷的過程里,迅速熟悉與真妖交手的感覺!

  一般的神臨修士,當然做不到這一點。

  且不說在「熟悉」的過程里就死不知多少回。神臨修士想要「熟悉」真妖的戰斗風格,有眼界上的鴻溝,認知上的障壁!

  而這些...被知聞鐘抹去了。

  真是好寶貝!

  犬應陽光劍一抖,欲削下那銅鐘。

  姜望卻以幽鋒直抵生死要害,擺出一副以命換命的架勢——比砍他的頭還要瘋狂!

  犬應陽要廢其神通,斷其五肢,給予此人世間最痛苦的折磨。

  可不老玉珠的支持,幾乎讓姜望成為一個殺不死的存在,更無殘身斷肢的可能。作為世界之寶,神話之珍,那漫長歲月里的最后一點本源積蓄,復蘇自身不可能,支持區區一個神臨境的姜望,卻是綽綽有余。

  盡管境界被壓制,劍術被碾壓。不斷響起的鐘聲所給予的知見,還是讓姜望對真妖手段有所認知,牢牢守住了知聞鐘和不老玉珠。

  于犬應陽而言,這樣不斷將對手斬傷斬殘,當然也應該算是一種折磨,可瞧著姜望堅毅的眼神,他愈發覺得,受折磨的好像是自己。….他要一次次地打破姜望的劍防,一次次割開如意仙衣,擊破玄天疏璃功,再擊碎姜望的金軀玉髓而后又親眼看著這些迅速恢復,又再重來。

  當然,知聞鐘和不老玉珠再好,也只是外物。一位當世真妖,不可能找不到真正抹殺對手的方法。他需要的只是洞徹真實的時間,真正把握此世!

  一道幽廊貫長空,就中更有生死局。

  而這幽廊不斷蔓延,變得更長,更廣闊。

  整個神霄世界被吞噬的光線越來越多,故也越來越晦暗。

  ....

  靈熙華是還在山道上匍匐的時候,聽到熊三思喊出的虎太歲之名,聽到虎太歲自承的三惡劫君之號見著了靈父。

  雖然靈父附身于蛛弦,雖然靈父并未看他一眼。

  他斷了一臂,被姜望斬破了膽,也早是疲弱之軀這些因素影響了他,沒有第一時間沖出去同靈父并肩作戰。

  非無忠勇,實不能耳。

  料靈父他能夠理解。

  及至靈父一眼制服已有真妖戰力的熊三思,他才要站出來發表幾句感想。正在措辭呢,又風云突變,靈父謀奪封神臺,諸神群起而攻。

  靈父著實糊涂!

  身在妖界,跟誰作對也不該跟太古皇城作對。往后靈族也還要在這里討生活呢——真要作對,也得

  等到靈族羽翼豐滿不是?

  靈父目殺諸神,視線所到之處,神像接連潰散。

  看得他不由得直起腰來。

  等到玄南公操縱諸神,直接與靈父對殺。

  他又匍匐了下去。

  直到某一刻,那自天妖法壇群起而殺的諸神神像,忽然止住了攻勢。

  靈父所掌控的真妖蛛弦,忽而靜止。

  而后瞳光散去,那種恐怖的威勢消失了,只剩一具氣息衰敗的殘軀,從封神臺上翻落,墜入無邊云海。

  發生了什么!?

  靈熙華正驚悚莫名間。

  天...黑了。

  真妖犬應陽對天光的吸收,一直延續到了這里,且往整座神山、往神山更遠處蔓延。

  犬應陽殺那個須彌山的假和尚應該不存在問題,他也不很關心....糟糕的是靈父的圖謀失敗了!靈族何去何從?自己何去何從?

  那些神像并未散去,反而一個個飛回天妖法壇,大約是排出了某種陣法,圍繞著青銅巨鼎肅立——不知所圖為何。

  靈熙華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暗沉的天空,天光被殺盡仿佛目光也要被拽走,似有些隱而未發的恐怖。視線下墜看到隔著一座山臺的、彼處山道上的柴阿四,始終緊握銹鐵劍,十分緊張,也十分謹慎。

  不知為何,那握劍的姿態,竟讓他想起須彌山的那個和尚。確有幾分相似。

  他的目光繼續移轉,終于在云海中找到了熊三思。

  仍然懸在彼處,始終未停止掙扎、也未停止痛苦的熊三思——天妖手段,雖走未消。

  看著他不住痙攣的身體,身上不斷逸散的靈氣.....靈熙華忽地站了起來,稍走了幾步,從地上撿起一柄細劍——是彼時蛛弦摔落的兩柄細劍之一。….不知道為什么,他想要幫這個人解脫。

  他當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輩,也對熊三思不存在情感。

  可是此中心情,說不清,道不明。

  但又止步。

  因為在這個時候,在熊三思尚能自控的那只眼睛里.....眼角裂出的血淚中,浮現一個黑點,黑點躍為黑色的小蟲。

  麂性空所贈的末法時代的信蟲!

  彼刻呼應時光幫助熊三思鎖定了三惡劫君,但是并未耗盡,在熊三思亦不知的情況下,還留了最后一只。

  于此時躍飛高穹,張織暗影,化為一尊不見面目的夜菩薩!

  那圍繞著天妖法壇肅立的神像,有數百尊驟然轉身,各有戒備。

  這尊夜菩薩只是豎掌一攔,嘴里發出麂性空的聲音:「忙你自己的事情,玄南公。敕神也好,做什么也好,佛爺不會干涉你。」

  這聲音全不似他在摩云城那邊那樣蠻橫戲謔惡趣味,反倒深沉,智慧,慈悲。

  于是諸神回身。

  而他低頭俯視云海中翻滾煎熬的那個身影,嘆了聲:「何苦?」

  他與熊三思早就有過接觸,個中內情連鼠伽藍都不知。此為他在神霄世界里落的又一子。

  「這一只信蟲的力量無法對抗虎太歲,我來晚了。」

  他在解釋為什么等到虎太歲出局后,他才現身。

  但熊三思好像什么都聽不見,整個身體不停地抽搐著,就連嘴巴都是扭曲的,嘴角不時地噴出血沫來。

  以麂性空的力量層次,當然看得出來,熊三思早已喪失五感,此刻所有的力量和意志,都在同身體里另一部分力量對抗。

  虎太歲布下的是無限循環的手段,那部分與熊三思自身意志對抗的力量,本身又從熊三思的對抗中汲取力量。也就是說,熊三思抗爭得越

  激烈,他所需要反抗的力量就越強大。

  越努力,越痛苦。越掙扎,越折磨。

  而他自己并不知.....

  他竟以為他的掙扎能夠牽制虎太歲的部分力量,因而在五感都不能維系的情況下,如此堅定地忍受痛苦!

  也不知虎太歲究竟是想礪出一個什么樣的存在,手段也太過冷酷。不過無論成果如何,現在這一切都和他無關了。

  麂性空的聲音是穿透五感而存在的。

  他在熊三思的意識里繼續問道:「值得嗎?你所要幫助的那個人,所要并肩的那個戰友,他根本不知道你在這里為他奮戰,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誰。甚至你所做的這一切也是全然無用的!區區神臨,不可能逃得過真妖的捕殺。」

  熊三思的身體如過電一般劇烈地抖動起來,他扭曲著五官,以一種真正咬牙切齒的方式,掙扎著,掙扎著,終于從喉嚨里發出聲音來:「我是.....人!」

  他好像并沒有正面回答,但已經回答了所有。

  人字立地而撐天!

  自古而今所有為人族未來而奮戰的人,所做的一切無非三個字——「盡人事」!

  人力有窮時,但盡所能耳。

  靈熙華和柴阿四在不同的位置仰望那尊夜菩薩。

  而夜菩薩仍然注視著熊三思,手結暗黑蓮花印,以悲憫的聲音說道:「癡兒!我知你千般苦,萬般難,現在苦海行舟,終見彼岸.....我來度你。」

  「妖師如來已成道,而道弘于末法時代。」

  「末法之時,魔披佛衣。懷俗塵之心,貪五色之飾,五逆濁世也!」

  「及至末法,不似正法時。救苦解厄,更需雷霆。

  妖師如來座下,當有鬼神八部。

  一曰鬼眾,二曰神眾,三曰羅剎,四曰迦婆離,五曰槃多婆,六曰阿毗遮多,七曰迦摩,八日.....魔羅迦那!」

  「我如前約,予你明路。三思良信,你可愿入我黑蓮寺。自此以后,你及因你所成之族,當得無上善法,正行護道蒼生,以魔羅迦那名之!當于末法成果位,你可愿得?」

  天妖法壇上,一尊已經走到青銅巨鼎前,正往鼎中放置什么的神像,一時也忍不住側目過來。

  麂性空的另一處落子,竟是要摘虎太歲的果!要把整個靈族,都變成魔羅迦那!

  好個痛打落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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