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赤心巡天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春風
  說起來前代血河真君霍士及看好重玄遵,亦是在海外。那一次重玄遵被追得上天入地,而危尋終于捕捉到了萬瞳的蹤跡,直接組織一支真君隊伍,深入滄海,斬龍角而回。

  便是那時候,霍士及看到了重玄遵的天資,當場表示要收徒,讓重玄遵拒絕真君的事跡,又多一例。

  如今這一代的血河真君彭崇簡趕赴滄海,也不知是賣齊國的面子,還是賣危尋的面子?「你找死!」

  萬丈龍軀之后,雷霆閃電仿佛交織出一個全新的世界。由彼世遙望此世,冥冥中呼喚了無窮的偉力。

  泰永攜風帶雨,一爪拍斷血河。

  那足以摧山斷岳的狂風,只拂動了彭崇簡的長發。

  他抬眼瞧著面前的龍族皇主,霸氣自顯:「但求一死!」

  自那波濤滾滾的血色浪潮中,咆哮著躍出一頭血色的插翅猛虎,雙翅一橫,便已殺進了雷霆世界。

  彭崇簡輕輕一豎指,指尖前點,那束發的烏簪洞破長空,化作主峰高有八千丈、山體綿延數千里的太嶷山,筆直向泰永砸落,形如惡虎坐龍身!

  泰永在高穹騰轉,龐巨的身軀環住太嶷,繞山而上。

  太嶷山古樹參天,山石嶙峋。

  皇主龍軀金鱗如金刀,燦耀鋒芒。

  洶涌血河暫止激流,咆哮雷海且住波瀾。正是--

  漫卷激雷天嘯虎,翻覆血河龍盤山!

  偌大的平原見證這場大戰,天穹如白紙無辜,叫他們任意涂抹,渲染光色。

  而在無盡的雷光血色天幕下,風雨潑不滅那燃燒的焰。

  燭歲提燈向仲熹,人和白紙燈籠皆被白焰包裹,每一步走出,都焚斷無數禁制。天地之間似有無數弦,不停地震響,不停地崩斷。

  金冠之下,仲熹的臉色已是慘白,大軍軍陣被擊破,對他這位主陣者的影響是巨大的。況乎燭歲已經擺出了玩命的架勢。

  他俯瞰遍地尸體,兵煞散如流沙,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種寂寞。雖然這是焱王鯛南喬的親軍,非他嫡系。但所有的海族戰士,又何嘗不是他子民?

  古來亡軍者,何傷此意!

  他凝視提燈之燭歲,在那張熾的白焰中,仿佛看到了深淵。

  于是探出食指,在空中虛劃一個半弧,形如拱門。

  「走!」

  他低吼一聲,踏進此門中,就此消失不見。

  而那高穹之上,死死壓制住太嶷山的纏山之龍,一振風雨猛回頭,龐然的身形急劇縮小,化作一位冕服男子,輕描淡寫地往前一步,也踏進那驟然出現的拱門中。

  就此脫戰。

  他們當然不是逃離了娑婆龍域,只是暫時放棄強殺人族兩絕巔的努力,選擇退守龍禪嶺——那是整個娑婆龍域最核心的部分,也是赤眉皇主希陽現在正在鎮守,旸谷將主岳節正在進攻的地方。

  恐怖的威壓隨著絕巔交鋒的結束而結束。

  燭歲收白焰于白紙燈籠中,在空中緩步,撫平猶在震顫的道則漣漪。彭崇簡一手回袖,收起滔天血河。一手搬回太嶷山,斜插發髻為烏簪。

  千萬里雷光漸散去風雨都如霧。

  天光驟然放晴了,但并沒有給這個世界帶來溫暖。

  愈是明朗,愈能看清殘酷。

  巨大的平原戰場上,伏尸成山。

  海族固然是密密麻麻,人族又何嘗不是尸山血海。

  便有春風拂過此地,也帶不來生機。蒼茫大地,好似桃花分瓣。

  一圈一圈的血色蔓延開來,虞禮陽昂然獨立,桃花更比血花艷。

  忽然道:「武安侯,且上前來!」

  姜望不明所以,但對救了自己的桃花仙還是很尊重,散了煙甲,飛身前往:「不知虞上卿有什么吩咐?」

  虞禮陽傲立在戰場的最中央,尸山死氣不能污其質,血跡焦痕不能掩其華,只道了

  聲:「附耳。」

  好似有什么機密要傳遞。

  在場不少神臨修士看著都眼饞,一位衍道真君要傳授經驗,這是多好的機緣?

  但回想起姜望在戰場的勇武,念及他的天驕聲名,也只能嘆一聲.....該當如此!

  姜望如言附耳過去,只見虞禮陽嘴唇翕動,聲細如蚊--

  「扶我。」

  姜望愣了一下。耳邊又聽得極小聲的補充「不要太明顯。」

  憶昔「吾于此陣,不過賞花待酒,何傷我也!」

  音猶在耳!

  想了想,直接伸手過去,環住了虞禮陽的肩膀,嘴里感慨道:「虞上卿之威,一見如斯!實在令我感慨。」

  能讓如此注重儀態的虞禮陽,開口讓人扶一把,他的狀況只會比想象中更糟糕。可見得是真的接近衰竭了。

  在神臨層次算得上雄渾的道元和氣血,通過手臂的接觸,不斷地向虞禮陽輸送。這當然是碎石填海,難堪大用,但多多少少是個安慰。

  虞禮陽也反手環住姜望的肩膀,極有風度地道:「武安侯也表現得極好。」

  兩人在這血腥戰場上勾肩搭背,旁若無人地閑聊,直看得商鳳臣、納蘭隆之他們面面相覷。

  再怎么說,立于超凡絕巔的強者,也是眾所仰望的存在。與神臨修士之間隔著的何止天塹,是任何權勢都難以跨越的。除非手握大國之璽,坐擁大宗之治權。姜望顯然不屬于其中任何一個。

  姜望和虞禮陽的關系.....竟有這般親近嗎?

  虛空之中,那白紙無名書又在悄然翻頁,墨字演化:一個是齊夏之戰里軍功僅次于曹皆的豪杰,一個是夏國之柱石、齊國之降臣。戰前青羊子,戰后武安侯;戰前夏岷王,戰后齊上卿.....

  卓清如提步往前,想要更具體地聽一聽那兩位都聊些什么。

  忽然又有一人,極其突兀地出現在高穹。

  一臉苦相,身上戰甲殘破,右臂更是齊根而斷,只剩半截肩甲、和低垂的殘褸。

  但其面雖苦,其身雖殘,其眸卻定。

  他的目光掃過戰場,只平靜地道了聲:"我是曹皆。娑婆龍域接下來的戰事,由我負責。」

  無須更多介紹曹皆二字足矣。

  曹皆一生無名局,但他攫取的勝果,可謂車載斗量。齊夏一戰,更是足以叫他名載史冊。

  商鳳臣自然交權。

  戰場上還存活的這些戰士,都是從不同的界域匯聚而來,編制散亂,難以凝聚。

  商鳳臣負責指揮的時候,也只能重點指揮旸谷軍隊,而叫其它戰士自行結隊,沖擊海族軍陣力量薄弱的區域。

  但是曹皆一來,只是隨口幾句指令,便重整軍容。他的命令能夠清楚地傳到每一個人耳中,他對任何一個戰士的狀態都非常了解。似乎也清楚哪些戰士演練過哪些軍陣。讓每個人都站到自己恰當的位置。

  燭歲重新佝僂下來,面上的皺紋仿佛更深了,慢慢地問道:「嘉裕怎么樣?」

  曹皆一邊整軍,一邊回道:「沒能殺死,不過不用擔心,在這場戰爭里,他不可能再出手。」

  烏簪插發的彭崇簡亦是開口:「沉都真君那邊......」

  曹皆搖頭:「東海龍宮現狀如何我不清楚,

  但想來沉都真君和祁帥也不希望我們關注那邊。我們需要做好我們的

  事情。」

  迄今為止整個迷界戰場,海族出場六位皇主,分別是:仲熹、希陽、嘉裕、睿崇、占壽、泰永。

  人族出場六位真君,分別是:虞禮陽、燭歲、曹皆、危尋、岳節、彭崇簡。

  其中嘉裕出局,虞禮陽力衰。曹皆、燭歲和仲熹的狀態,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海族贏得的戰果,是掀翻蜉州島、擊沉星珠島、攻破懷島,在整個近海掀起海獸之亂,造成死傷無計。

  人族獲得的戰果,是填平了月桂海,攻入了娑婆龍域。

  現在是娑婆龍域和東海龍宮兩處戰場同時進行,直白地說,就是要看曹皆他們能不能在危尋和祁笑戰死前,拿到他們想要的戰果。

  若以此刻為分界線,此前人族海族雙方互有勝負,很難說哪邊占了多大的便宜。

  但此刻的娑婆龍域,人族有五位真君,海族只有三位,這是壓倒性的優勢力量!

  彭崇簡點了點頭:「理當如此!」

  「全軍!「曹皆整軍完成,立即調度:「往龍禪嶺去!」

  接下來的路程里,他將不斷收編其他攻入娑婆龍域的人族戰士,不斷對大軍進行調整,以求在龍禪嶺之前,把握一支有戰斗力的軍隊。

  他的個人武力已不是巔峰,但依靠軍陣,仍能表現出讓皇主側目的威能。

  那海族皇主嘉裕,就是先被他以軍陣擊傷,再行逐殺。

  荒曠平原上,人族戰士才結束一場艱難的戰爭,又奔赴下一處戰場。他們甚至沒有時間為袍澤收尸。

  此戰若勝,回來收尸也來得及。此戰若敗,則無收尸必要,便同葬于此,也算歸鄉!

  所有人都在曹皆的命令下行動起來,唯獨虞禮陽和姜望仍然站在戰場中央、死尸堆里。

  虞禮陽摟著姜望的肩膀,看似瀟灑飄逸,實則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到了姜望身上,此刻更是喊道:「你們先去,武安侯傷得太嚴重了!我為他療愈一番,再行跟上!」

  竹碧瓊立即投來關切的目光。

  姜望緘然不語,但擺了擺手,示意她心安。

  曹皆也不說什么,轉身自去,與燭歲、彭崇簡聯袂而走。

  很快人潮便遠,天地空曠。只有風還在吹。

  只有濃重的血腥味,一陣一陣地刺激鼻腔。

  虞禮陽看著遠去的那些背影,尤其看到那個身穿海藍色道服,頻頻回頭的女子。不由得抬了抬下巴:「有一段?」

  桃花仙風流之名天下知,姜望懶得理會這無聊的話,只道:「虞上卿需要休養多久?」

  虞禮陽道:「看情況吧,我這個狀態說不準。快則三五個時辰,慢則三五個月。」

  姜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虞禮陽補充道:「主要取決于他們打龍禪嶺要用的時間。」

  合著這一仗,這位桃花仙打算躺過去.....

  姜望也不評判什么,他憑什么評判一個留在戰場任大軍磨殺,苦熬到現在的衍道真君?

  只是道:「那虞上卿就在這里歇著姜某肩上擔責,不敢卸之。」

  "是不能卸。」虞禮陽摟著姜望肩膀的手,又加了幾分力:「你的責任是好好攙扶著我。」

  姜望默默地輸送道元和氣血,察覺得到虞禮陽那空空蕩蕩的道軀內,有絲絲縷縷的力量正在復蘇,如春風吹過萬物生。于桃花仙自身,這力量仍算微弱。而于他姜某人的感受,已是澎湃如海。

  衍道真君的恢復,和神臨修士的恢復,也不是一個概念。回一口氣,氣生無窮。若非絕巔鎮之,大軍圍之,真難有殺死的可能。

  「虞上卿若是希望好好休息,為

  何先前不走,要留在娑婆龍域苦戰呢?」姜望問道。

  此時他當然能夠猜想得到,燭歲和虞禮陽身陷娑婆龍域,大概也是祁笑計劃的一環。只是于桃花仙這樣的真君強者來說,他本是有拒絕的權利的。

  虞禮陽氣沖沖地道:「把你送走后,我馬上就說走,但那個老頭死活不肯走,非要反伐敵酋。我也只好留下來陪他.....要不然不成賣國賊了嗎!?」

  姜望竟無言以對。

  虞禮陽又喊了一句口號:「我對大齊忠心耿耿!!」

  他頓了頓:「這句話你記得轉述。」姜望莫名其妙:「我轉述給誰?」

  「轉給述,明白嗎?」虞禮陽混不吝地道。姜望:-

  「你這是什么表情。」虞禮陽頗為不滿:「你不是天子近臣,臨淄有名的東華派嘛!」

  虞禮陽越扯越遠,姜望越聽越糊涂:「什么東華派?」

  「就是常在東華閣晃悠的那幾個。」虞禮陽歪頭看著他:「近些年,除了李正書,就數你去得最勤。是也不是?」

  什么亂七八糟的!

  姜望道:「我每回去東華閣,都是有要緊事!」

  「這不用跟我說。」虞禮陽豎掌截話:「我也是聽人傳的。」

  姜望語帶譏誚:「那您可真是沒閑著。」

  「裁花煮酒日復日,夢枕香山年又年!」

  虞禮陽吟罷一句,頗多感慨:「閑著的時候,總想著什么時候出來走走。這好不容易讓你出來了吧,又覺得不如閑著.....」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給齊廷賣命,真不是個輕松的活計.....他們給完俸祿,是真要買你的命啊!」

  姜望不聽他這些牢騷,只感受到這位衍道真君體內的力量越來越澎湃,遂中止了道元的輸送:「您的傷可以了嗎?」

  「什么傷?」虞禮陽一把推開他,已是生龍活虎的樣子:「誰受傷了?區區海族,能耐我虞禮陽何?」

  姜望深吸一口氣,指著自己的耳朵道:「很顯然是我受傷了。"

  虞禮陽瞧了一眼:「我看也不是很嚴重。」

  說罷一拽姜望,便拉著他直上高天:「莫要偷女干耍滑,且與我上戰場,為大齊爭光!」

  一路桃花掠影。一路春風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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