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瑀傷人逼問一氣呵成,完全不給旁人反應的機會。
等他裹著一身未散的血氣退到蘇錦身旁的時候,距離近的村民甚至下意識地往邊上閃避。
是畏懼。
是怯意。
哪怕已經知道了顧瑀不是無故傷人,可在親眼目睹了顧瑀的狠厲殘忍之后,很難會有人能把控住自己不心生畏懼。
察覺到四周若有若無落在自己身上的閃躲目光,顧瑀眼中如潮般地恍過一抹晦澀,面色半分不改,略略轉身看向早已被驚呆的村長,淡淡地說:“村長,剛才顧云說的話您都聽到了,對吧?”
顧云在極度的恐懼下喊出來的聲音極大,在場的人只要不是聾子,那便都是聽了個清楚的。
村長見實在避不開了,只能是陰沉著臉說:“聽到了,可……”
“既然是聽到了那便好。”
顧瑀不咸不淡地打斷村長的話,輕描淡寫地說:“等我去青城書院澄清的時候,諸位也都能算作是證人了。”
顧妮兒多年的隱瞞他懶得再去細究,可顧云盜用他文章一事,卻絕對不能就此了結。
今日之事只是個開始。
他定會睜大眼看著顧云從云端狠狠地跌下來!
村長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額角不受控制地跳了起來,可還不等說話,顧瑀就對著正沖著個大娘賠笑賠不是的蘇錦伸出了手。
“阿錦。”
蘇錦熟練又迅速地對著大娘說了聲對不住,奇怪地轉頭去看顧瑀:“嗯哼?”
顧瑀唇邊溢笑,上前幾步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腕,說:“走。”
“回家。”
蘇錦被他拉著往前走了幾步,茫然地回頭看了看被扔在腦后的村民和趴在顧云身上鬼哭狼嚎的顧老太,壓低了聲音說:“咱們就這么走了?”
“著急回去做什么?”
顧瑀不動聲色地深深吸氣壓下翻涌在喉頭的血沫,啞聲說:“折騰了這么久不餓嗎?”
“回家給你做飯。”
顧瑀說回家做飯的時候,蘇錦還以為這是他找出來脫身的借口。
可誰知道顧瑀進了家門后第一件事當真是奔著灶臺就去了!
他抓起抹布在多日未生火而略有積灰的灶臺上擦了擦,看著蘇錦無奈地泄出一抹淺笑。
“這幾日可曾餓著了?”
蘇錦老老實實地搖頭。
“沒,王嬸兒收了你給的銀子,不能餓著我。”
只是王嬸兒廚藝比不得顧瑀精湛,也沒顧瑀舍得放好東西,每日僅限于能吃飽餓不著,再想要多的就再也沒有了。
顧瑀一聽就笑了。
冷凝了冰霜的眉眼如起風化凍,眉心舒展開的都是漣漪般的溫柔,宛如一盞明燈撞入眼,綻開的絲絲縷縷都是旁人無處可見的明亮春風。
蘇錦一下被這抹意想不到的笑勾得愣了神。
顧瑀說完了見她沒反應,掐住自己的掌心把翻涌的血氣壓下去,哭笑不得地在她的面前晃了晃手,嘆氣說:“阿錦。”
“天色已經不早了,王嬸兒忙著看熱鬧自己的口食估計都顧不上,肯定是想不到你了,你要是再不去后頭把菜摘回來,今晚就徹底沒得吃了。”
他說完把一個小巧的菜籃子塞到蘇錦手里,叮囑說:“后頭的園子里摘一些青菜,再拔一把小蔥和蒜苗一起帶回來,快去。”
蘇錦被他在肩上推了一下整個人受力往前走了好幾步,正想回頭結果卻聽到顧瑀催促:“快去,不然來不及了。”
他說話的聲調一如往常,字里行間甚至還摻雜了許多平日里察覺不出的柔意。
這本該是讓人心頭發暖的一幕,可蘇錦拎著菜籃子往前走了幾步,縈繞在心頭的狐疑卻越發濃厚。
真就這么餓嗎?
這人怎么像是在著急攆她走一樣?
蘇錦神色如常地往前走了一段,在身后悶哼聲響起的時候猝然回頭!
顧瑀還沒看到她回頭了,再難抑制住胸口逆流翻涌的血氣,失控地彎下腰朝著地面就哇地噴出了一大口血!
看到顧瑀衣襟前的銀色云紋被血色染至發深發黑,蘇錦心里咯噔一聲巨響,忙不迭扔了籃子就朝著顧瑀快步奔過來。
“顧瑀!”
“你沒事兒吧?!”
她手忙腳亂地扶住顧瑀,莫名覺得這人嘴角殘留的血漬格外刺眼,胡亂舉起袖子在他的臉上囫圇抹了一把。
也等不及顧瑀回答,手上猛地用力把人原地拔起,選擇直接扛著進屋。
顧瑀被扛進屋放在床上的時候,整個人的眼神都還是渙散的。
呼吸也透出不祥的急促。
蘇錦罕見地慌了神,隨手抓了塊白巾湊在他的臉上搓了一把,強行把人摁倒在床上,想也不想就帶著懊惱說:“你在家躺著休息,我這就去請大夫!”
用膝蓋想也知道,這人怎么可能會如表面看起來那般平靜?!
蘇錦拔腿就要走,可誰知腳下還沒動,就被顧瑀抓住了手。
“不用。”
“什么不用?!”
蘇錦沒好氣地剜了仍在笑著的顧瑀,咬牙說:“你都吐血了!”
還吐了兩次!
人又不是血袋子,都被氣吐血了怎么可能沒事兒!
聽出她話中惱意,顧瑀苦笑著搖頭,沙啞地說:“就是一時動怒逆了血氣,吐出來就好了,不礙事兒。”
只是怕嚇著蘇錦,這才會想法子把她支開。
可誰知道最后到底是沒能避開。
什么都被蘇錦看到了,顧瑀也懶得再設法避諱,懶洋洋地抱著枕頭翻了個身,趴在床上悶聲說:“只是我這會兒沒什么力氣,所以不能給你做飯了。”
“你去看看王嬸兒回來了沒有,跟她說要不還是……”
“一頓不吃是能餓死嗎?”
蘇錦心里憋著火,開口時語氣也不多好,沖著顧瑀就是一連聲地嗆:“不舒服你逞什么強?你是長了嘴的就不知道說話嗎?誰讓你自己強撐著的了?難道你不下廚這家里的兩個活物就能一次性全餓死了?”
顧瑀一直都知道眼前看起來軟乎乎的小丫頭是個爪子厲害的。
只是從未被這鋒利傷過,這才有閑心去看別人的樂子。
可當被這厲害的爪子揮到自己臉上的時候,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因為再笑的話,蘇錦可能就真的要急眼了。
顧瑀強忍著笑意把上揚的嘴角壓下去,苦哈哈地趴著嘆了口氣,悶悶地說:“阿錦。”
蘇錦氣鼓鼓地說:“干嘛?”
顧瑀把嘴角耷拉下去,眼尾微微上挑露出這輩子最無辜的神情,一掃之前的強硬駭人,體力不支似的伸出兩根手指,哆哆嗦嗦地揪住蘇錦的袖口,求饒似的晃了晃,而后苦澀又氣短地說:“我難受得厲害,你別罵了。”
蘇錦被那雙仿佛蘊了水汽的鳳眸一看,頓時氣急忘了自己本來想說的是什么。
她腦中空白地瞪著顧瑀看了半晌,重重地哼了一聲,卷著找不到地方發泄的余怒轉身就走。
順手抓的門板大約是想摔的,可想想床上還躺了個吐血還會撒嬌的無賴,蘇錦滿臉氣不順地磨了磨牙,最后到底還是輕輕地把門拉了回來,只是腳步聲跺得咚咚咚地響,一聽就知道這人滿肚子都窩了火還沒找到地方撒。
顧瑀聽著外頭稀里嘩啦的動靜,把臉埋進松軟的枕頭里低低地笑了。
蘇錦蹲在灶臺前噼里啪啦一股腦把柴火扔進灶坑,聽著屋內傳出的輕笑聲,怒得生生掰斷了手里腕粗的棍子,磨牙說:“不要臉!”
理虧罵不過就撒嬌,這跟流氓有什么區別?!
不對,顧瑀就是個老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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