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是日頭最毒辣的時候。
也是驛站最空閑的時間,
小伙計托著腮偷懶打瞌睡,忽聞一陣沉重的敲擊聲。
一個風塵仆仆的男人,把一塊漆黑的腰牌拍在了柜臺上。
小伙計一個激靈,雙手捧著腰牌左右翻看,又快速掃了一眼眼前魁梧的男人,最后目光定定落在那男人的那把鬼頭刀上。
“大人請收好,里邊請。”
伙計恭敬地把腰牌還了回去,把周向陽往里頭引。
周向陽從進門到現在沒有開口。
他回頭望了一眼還在外頭的白熊,然后就跟著走了進去。
驛站的掌柜是一個和李叔差不多年紀的男人。
瞎了一只眼睛,也是從祁家軍退下來的老兵,名叫張煥之。
“西林副將走之前和我打過招呼,說你們可能會來,怎的只有你一個人?”張煥之看了眼周向陽身后,道,“其他人呢?”
周向陽神色黯然。
他不答話,從懷里拿出了另一枚腰牌。
與周向陽那一枚不同,這枚腰牌舊的多。
上面的花紋被磨損的很嚴重了,可是很光亮。
可見主人十分珍視,經常擦拭。
“祁家軍腰牌不得離身,除非人死燈滅。”張煥之顫著手接過,他撫摸著腰牌,問道,“老李,走了么?”
“……”周向陽從牙關中擠出幾個字,“是我的錯。”
他的頭垂得很低,像一頭戰敗的老虎,憔悴又頹廢。
“把頭抬起來,背給我挺直了!”
張煥之人不高,站在周向陽面前,更是顯得矮小瘦弱,可是說話卻聲如洪鐘。
“祁家軍沒有怯弱之輩,怕死的也當不得祁家軍,”他用僅有的一只眼睛看著周向陽,“老李讓你把腰牌給我,就是覺得你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周向陽捏緊了拳頭,挺直了身體。
張煥之仰著頭,神色憂傷,語氣卻十分豁達。
“我們從軍多年,早就看淡了生死,你無需愧疚。”
“對不起……”
周向陽喃喃道。
任何人都能原諒他,可是他不能原諒自己。
周向陽把自己的腰牌拿了出來,也遞給了張煥之。
張煥之背著手,退開了一步,臉色瞬間就不好看了。
恨鐵不成鋼似得呵斥道。
“祁家軍沒有逃兵!還是就這樣你就怕了?想要逃了?”
“不是怕,是我不配!”
周向陽終于抬起了頭。
他的眼中都是紅血絲,干裂的嘴唇因為用力而崩開幾個血口子。
他雙手捧著腰牌,只覺得掌心千斤重。
加入祁家軍以來,他收獲了太多太多。
朋友,兄弟,良師,益友。
他們教會了他,
什么是堅不可摧,
什么是忠肝義膽,
什么是欣然赴死。
曾經他加入祁家軍不過是形勢所逼,
抱著無所謂的,甚至是質疑的態度。
可是真的來了才見識到什么是真正的祁家軍。
他這輩子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加入祁家軍,
他也期待像他們一樣酣暢淋漓地過一生。
可是他不能。
他的身份就是個災難。
愛人……已經離開了,
他不能成為那些人打擊祁家軍的把柄。
不然,他怎么對得起祁碩,
又怎么對得起祁老將軍。
周向陽慢慢屈膝,跪了下來。
“對不起……我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除了死去的家人,周向陽從沒有跪過別人,這一跪也耗費了他僅剩的傲骨。
“男兒膝下有黃金,我受不起!”張煥之氣憤至極,他錯開周向陽的正面,走到了門口。“我不管你什么理由,你要退出祁家軍,就去找祁老將軍,親口去說去!!去邊關的戰場上,去跪著去!!”
周向陽就這么默默跪了一會兒。
如果是曾經的他,
或許早就暴跳如雷,惱羞成怒。
甚至砸斷了對方的鼻梁骨,
可是現在的他,只是聽著,受著。
然后慢慢站了起來,
默默地離開。
……
白熊以為要等很久,看到周向陽出來的時候,他正趴在水缸邊喝水。
為了掩蓋外貌,
他身上披著黑布。
走了半天,又干又熱又渴。
看到有水,也不管干不干凈,先喝了個痛快。
周向陽把他提起來,扔回了馬上。
自己又折返回去,買了一些食物和干凈的水。
摸碎銀子的時候,不小心帶出了包裹里的一個小本子。
書頁翻動,上頭是密密麻麻的正字。
周向陽愣了會神,撿起來就要撕了。
“客人,你要的東西都齊了。”
小伙計的一聲,讓他停了手。
最后還是又扔回了包裹里。
張煥之等人走了,才追了出來。
望著周向陽寂寥的背影,忽然就紅了眼,問一旁的小伙計。
“吃食可都給足了?”
“張叔,都按您吩咐準備的。”
小伙計忙回道。
“好……”
張煥之輕聲道。
……
周向陽沒有向北,而是往南走。
倦鳥思歸林。
故鄉是受傷的人最想要回去的地方。
也是最能得到療愈的地方。
周向陽帶著白熊繼續前行。
他想呼嘯村了。
也想他奶了。
……
漆黑的世界里沒有光。
沈冬僑聽到有節奏的滴滴聲,還有一陣哭聲,
“別睡了,冬僑啊……”
聲音很微弱,很熟悉。
不要,
讓我睡,
醒來太疼了。
可是身邊的人一直喚著他的名字,
托著他往上游,逼迫他離開安全的海底。
……
沈冬僑終于睜開眼睛。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身體很重,沒有一點兒力氣。
沈冬僑的眼珠緩緩轉動了一下。
透光的寶羅帳外,人影晃動。
“公子的藥好了,小心些喂……”
有人小聲說這話,在看到他睜開著眼睛時,瞬間楞在當場。
“冬僑,你終于醒了……”沈春凝幾乎端不住藥碗,被身側的侍女接過去后,才伏在沈冬僑床邊喜極而泣。
“姐……姐。”
沈冬僑聲音沙啞的厲害。
“你都睡了三天了,嚇死姐姐了。”沈春凝輕輕摸著沈冬僑的臉,把他當成易碎的瓷器,斷斷續續地說著,“我的冬僑受苦了,不怕了,都會好起來的……”
已經過去了三天。
沈冬僑看向床幔外,
屋內寬敞又明亮,奢華非常。
這是皇宮嗎?
還沒等他們再多說什么,外面就傳來一聲尖銳的聲音。
“太后慢一些,小心腳下,”
小太監踩著小碎步,彎著腰扶著。
太后的玉珠晃動,步履又急又快,完全沒有了第一次見面時的端莊和從容。
“是冬僑,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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