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島看著不大,實際上地方不小,沒走多遠就看到一個小鎮子,門外有個斜挑著的酒幌子。
李復林他們來的太早了,酒鋪沒有這么早開門的,他們拍了門,里頭有個聲音懶洋洋的應道:“來了來了。”
等一開門,這人愣了下。
面前李復林生得固然是清矍儒雅,后面紀箏更是美得讓人心里打顫。也就是跟在后頭的曉冬看著不那么出奇。
這開酒鋪的整日迎來送往,比其他人見識多,看見李復林帶著劍,紀箏那打扮也不象一般女子,臉上堆出笑來:“幾位請進,快請進來坐。哎喲,您幾位來得太早了,小店還沒打掃呢……您幾位是想用點兒什么?”
“方便點的,吃的喝的送幾樣。”
“好好好,請來這邊坐,窗子這邊亮堂。”
這人倒是會說中原話,只是口音比較怪,勉強能聽得懂他說的什么。
不多時就送了飲食上來,茶面粥,糙米餅,還有煎魚。
李復林把茶面粥往曉冬面前推推:“快吃,你一定餓了。”
曉冬有點困惑。
按說他是該餓了,餓了好久了——可是他怎么一點都不覺得?
既不覺得渴,也不覺得餓。
李復林怕他是吃不慣這里的吃食,勸了一句:“多少吃一點,你現在的情形服辟谷丹不合適。”
可他真沒覺得餓。
不但不餓,曉冬還覺得肚子里鼓鼓實實的,好象……好象剛吃完的感覺。
可師父都這么說了,曉冬只好把茶面粥端起來喝。
這茶面粥……呃,挺實惠的。曉冬以前在別處喝的,稀的可以照出人影來,那不能叫粥,頂多叫茶面湯——或是直接叫茶面水。
這粥稠稠的,熱熱的,雖然味道有點怪,曉冬還是堅持把一碗喝完了。
可其他東西他實在是吃不下了。
李復林也不覺得餓,不過他還是把每樣食物都吃了一些,還招呼紀箏也吃些。
老實說這種小地方當然做不出什么珍饈美味來。茶面粥磨得粗糙,喝著甚至有些扎嗓子。糙米餅很硬,哪怕蒸過,還是硬。煎魚……多半是因為島上不缺鹽,這魚咸得都發苦了。
紀箏倒是不挑,嘗過了魚又喝了一碗粥。
曉冬這會兒滿心里都是大師兄。
大師兄肚子餓不餓?
他要不要吃點兒東西?
可是大師兄眼下這模樣,需要吃點什么呢?平常的東西能吃嗎?是不是得會改吃,嗯,生肉之類的?
他小聲問了莫辰一句。
可是莫辰的反應是蜷起身,完全沒有想進食的意思。
看曉冬吃的那點兒東西,跟鳥食差不多,李復林不覺得這是因為他挑食,曉冬平時吃東西也不挑剔。
現在吃不下,多半還是因為之前經歷的種種……還有莫辰現在的情形,讓他沒心思吃喝。
太陽終于升起來了。
酒鋪老板給他們送了兩套鋪蓋來。這里天氣暖和,當地人穿的都很單薄,從門前路上經過的男子還有打赤膊的。
“好好歇息。先不要打坐運功了,踏實閉上眼睛睡一覺。”李復林摸摸曉冬的腦袋。
再看看盤在曉冬肩膀上的大徒弟,李復林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這種情形他是聞所未聞,也是頭一次見。這次來天見城太匆忙,手邊沒有什么可翻查的典籍,這事也不方便去找旁人討主意。
左右莫辰看起來情況還穩定,也沒有什么不適的表現,那……這事兒等回了中原再慢慢的辦吧。現在他們四個人……嗯,就算是四個人吧,四個人里頭三個都指靠不上,只有紀箏一個人還實力未損。
這里人生地不熟,實在待的不安心。
到了屋里曉冬只端了盆水,把臉簡單擦了擦。
他擦臉的時候,莫辰就盤在水盆邊看著他。
曉冬在床邊坐下來,和莫辰對視了有一刻沒出聲。
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而且……這種形態的大師兄,讓曉冬有些不知所措。
“大師兄?”他試探的開口。
盤在一旁桌上的龍型大師兄朝他點了一下頭示意聽到了。
“唉,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呢……”
落進海里之前還是好好的,大師兄把他護的嚴嚴實實的。
可是落水之后,大師兄就……
窗下頭有人經過,曉冬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
“你聽說了沒有?老關他們回來了,沒打著魚,倒是網著幾個人。”
“什么人?”
“唉,都死啦,也不知道來歷。老關直說晦氣,要燒燒香拜拜神,這兩天都不敢出去了。”
“難道是哪里的船翻了嗎……”
不是船 p;不是船翻。
是昨天一起從天見城墜下來的人。
活下來的人有不少,但是更多的可能已經喪命。
“大師兄,昨天你看到了嗎?支撐著天見城的……那棵樹。”
莫辰現在說不了話,但他的思想并沒有受影響。
那是一棵樹?
昨晚只是匆匆一瞥,莫辰還在想著,天見城下面這根柱子一定有什么來歷。
他沒看出那是棵樹。
曉冬又是怎么看出來的呢?
“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大師兄,從小我就常做一個夢。夢里就是一棵樹……”
莫辰向前微微探出頭。
曉冬小聲說:“不知道它長了多少年,看起來一日更比一日繁茂。天氣暖和的季節,樹上開了許多的花,是白色的。樹葉長得特別茂密,一片挨著一片,遠遠看,這樹就象一把撐開的大傘……”
莫辰現在不能說話,但他的姿態和眼神都象是會說話。
曉冬甚至可以讀懂他的意思。
后來呢?
“后來……”曉冬按住胸口。
那種疼痛的感覺又來了。
曉冬并不嬌氣,可是這股疼痛讓他眼圈發熱,鼻子酸的厲害。
“后來它……死了。”曉冬用了死這個詞來形容。
這個死,與別人通常說的死,有些不同。
“它的根被困住了,天見城就象一只吸血的蟲子一樣,把它牢牢鎮壓在下面,然后,慢慢的從樹上吸取靈氣……”
這個過程很長,很煎熬。
天見城那個祭壇上的陣法,就是為了囚困、鎮壓這棵樹而存在的。為了維持陣法的威力,謝家人自有他們一套辦法。但這套辦法后來漸漸失效,謝家人又開始了用命獻祭,靠著一代又一代解家人的性命和來維持祭壇的力量。
這些事情沒有人告訴曉冬,他也說不上來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天見城地位超然,靈氣濃郁,他們自詡得天獨厚。可是很少人知道這份得天獨厚是怎么來的……”
曉冬的手指緊緊絞在一起,這些話說出來可能別人不會相信,可是大師兄一定會相信他的。
那么深,那么沉重的黑暗,壓在他胸口,讓他氣都喘不過來。
再不說出來,曉冬怕自己會被憋死。
可是看看大師兄現在的模樣,曉冬又覺得慚愧。
大師兄遇著的麻煩可比他要大得多了,可大師兄向誰去訴苦?這種時候他還總想依賴師兄,把煩難都拋給他,實在太不應該了。
莫辰卻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
曉冬若是遇著煩難不告訴他,那反而會讓莫辰感到失望。
可是現在的時機真是……
他想安慰曉冬,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哪怕想握著他的手也辦不到。
即使如此,曉冬還是比之前覺得舒服多了。
不一定非要得到安慰勸解才會想通,有時候只要把心里的話說出來,整個人就會輕松許多。
之前他在想,他是誰?他到底是怎么來到這世上的?他的生身父母是誰?為什么他會知道這些呢?明明沒誰告訴他,這些事自然而然的就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就好象他早早就知道,只是之前一時忘記,現在又想起來了而已。
這里頭肯定有旁的原因。
曉冬覺得,這和解家血脈有關系,可是再多的他就猜不出來了。
“對了,大師兄,你還沒看見自己現在是什么模樣吧?”
這屋里很簡陋,沒有鏡子。不過曉冬另想了個一個辦法,他托著莫辰來到水盆邊。
莫辰向前探身。
水面上映出來的就是它現在的身形大小,雖然不是很清楚,可是能看出個大概。
曉冬能感覺到,莫辰的身體僵硬了一下。
他自打變成這樣還沒有照過鏡子,現在看著水盆里映出來的那樣,莫辰好象傻了一樣,呆呆的一動不動。
“挺好的。”曉冬在一旁挖空心思想要開解大師兄,免得他受打擊太大了:“師父說這是龍的形貌,就是……稍微小了點兒。不過師兄你本來年歲也不大。說不定明天就變回去了呢,不必為此事太過憂慮。”
莫辰一點兒都不憂慮,他先前的一動不動確實是過于震驚。
龍?
沒看到現在身體全貌的時候他還能安慰自己,現在是徹底看清楚了。
只看形貌,確實和傳說中、書畫里的龍形一樣。只不過莫辰現在這體格……實在太過袖珍玲瓏,全沒有傳說中神獸的風采。
比如,龍的頭上應該是有角的啊,可是現在莫辰頭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沒有。
是長不出來,還是要多等些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