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大明測字天師蕭風 > 第五百八十八章 龍落鳳隕
  陸炳沉重地點點頭:“但當時對我來說,是絕不會承認那是武宗子嗣的,那只是叛賊編造出來的想要利用的棋子而已。

  楊廷和本來再三叮囑兩個國舅,此事就此作罷,不可再提。可沒想到,他們倆暗自準備人手,終究還是動手了。”

  陸繹不解道:“他們只帶了二百人,就算個個武藝高強,找到了武宗子嗣,又能做什么?帶回京城來嗎?”

  陸炳搖搖頭:“因為他們沒能成功,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打算的。但我覺得,他們不會那么傻的。

  京城的軍隊都在萬歲手上,他們就是帶著人回來了,若是沒有楊廷和的配合,他在朝堂上也掀不起風浪來。

  他很可能是要帶著人和證據,直接出大同,或投奔蒙古人,或投奔某個有野心的武將。”

  陸繹想了一下:“是楊廷和把此事告訴了萬歲,所以萬歲才派父親帶著錦衣衛,搶先去刺殺嗎?”

  陸炳搖搖頭:“沒你想的那么簡單。我說過,楊廷和是個好人,他對兩位國舅雖然沒有好感,但他和張太后關系很好。

  楊廷和是守禮派,他對萬歲支持親生母親,打壓張太后的行為是很不滿的。他不想因為這兩人的行為,讓張太后的處境雪上加霜。

  所以他冒險行事,未經請旨,以內閣首輔的名義,命人快馬通報宣大總督,說有賊匪要殺掠梅龍鎮,命他出兵防護。”

  陸繹猶豫一下:“楊廷和很高明啊。正常調兵是要請旨的,但若是過境賊匪擾民,本地督撫是可以自行出兵,維護治安的。”

  陸炳嘆道:“楊廷和當然是高明的,大明首輔,有哪一個是省油的燈?

  若他的計劃成功,也算是萬全之策。梅龍鎮有官兵巡防,兩個國舅自然就得知難而退。錯失時機,后面再想動手也難了。

  宣大總督并不知道自己巡防的是什么,他只是派出一個下屬去保護了一個可能被賊匪攻擊的城鎮而已。

  而萬歲也不會知道發生過什么,張太后依然安全,甚至連梅龍鎮上的武宗后人,也可以平凡地活過一生。”

  陸繹知道,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才讓楊廷和這番高明的操作出了紕漏,導致了最后的悲劇。

  “父親,萬歲究竟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陸炳苦笑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楊廷和犯了讀書人最常犯的錯誤,就是過于小心,過于謹慎了。

  他雖然做出了高明的舉措,但仍然擔心事情會有疏漏,于是布置了第二道防線。

  可這第二道防線,卻意外地釀成了大錯。

  楊廷和找來了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夏言,讓他協助做好準備,萬一兩個國舅謀反,對各地的駐軍要有預案。

  另一方面,還要嚴密關注各地王爺的動向,防止兩個國舅帶著人悄悄逃入哪個王爺府中。

  而且最關鍵的是,楊廷和知道如果武宗子嗣是真的,即使這次被自己遮掩過去,但總有一天會暴露。

  楊廷和想把人悄悄轉移走,世間如果沒有了龍鳳店,自然也就沒有這么多麻煩了。但這件事,不能用軍隊去做。

  楊廷和知道夏言是軍戶出身,年輕時家中和江湖人士頗有交往,他讓夏言幫他想辦法辦這件事。

  事情到此,本來還沒關系,只可惜夏言也不是三頭六臂,他也需要最信任的人幫他辦事。

  和宗人府打交道,這是當時禮部侍郎嚴嵩的事兒。楊廷和沒有信錯夏言,但夏言卻信錯了嚴嵩。

  雖然夏言并沒有告訴嚴嵩內情,只是讓嚴嵩和宗人府溝通,去監視各地的王爺。

  下面的事兒,就是我猜的了,因為沒人對我說過其中的過程。

  嚴嵩應該是把這件事告訴了嚴世藩,嚴世藩結合兩個國舅拜見張太后,從楊廷和和夏言的舉動中,感覺到了不對勁。

  以嚴世藩的頭腦,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猜出了多少東西。但后來嚴嵩求見萬歲時,告訴了萬歲兩個國舅帶人出京,和楊廷和私自調兵這兩件事。

  萬歲越過錦衣衛的都指揮使和指揮僉事,直接找到我,讓我帶人包圍了張太后的宮殿。

  然后萬歲和張太后在宮中談了很久,萬歲出來后,立刻讓我持手令帶最心腹的錦衣衛去大同。”

  陸繹目光閃動:“父親,夏言為何如此信任嚴嵩?”

  陸炳淡淡地說:“當年和楊廷和在大殿上并肩戰斗,在第一次大禮議中與萬歲多次對抗的人,一個是夏言,另一個就是嚴嵩。”

  陸繹吃驚不小,夏言并不難猜,他受楊廷和提攜,且性情強硬,與楊廷和頗為相似。可是嚴嵩……

  陸炳看出了他的心思:“人是會變的,嚴嵩也不是一開始就是你認識的那樣。

  不過這件事,很可能就是他變化的分水嶺。只是這件事,萬歲沒有告訴任何人。

  夏言當時并不知道嚴嵩告密,就像嚴嵩也不知道夏言當時都做了什么事兒一樣。”

  陸繹一愣:“夏言真的動用了江湖勢力來辦事了?”

  陸炳點點頭:“夏言偷偷聯絡了江湖勢力,希望能搶在所有人之前,將龍鳳店的人轉移走。

  這件事,當時誰也不知道。直到多年之后,萬歲和夏言產生矛盾,讓錦衣衛秘密調查夏言。

  我無意中發現當年死在梅龍鎮的人,其中有一伙竟是夏言的人。所以我稟報了萬歲,萬歲也因此下定了除掉夏言的決心。”

  陸繹張張嘴,想問問細節,但終究是忍住了。他知道,除掉夏言一事,是父親最不愿意提起的事。

  陸炳看了陸繹一眼,淡淡地說:“夏言之死,是我一生中最不光彩的事,可我沒有辦法。

  夏言手中有我和嚴嵩的把柄,他若不死,死的就是我們兩家。我還沒迂腐到為了良心搭上全家性命的程度。”

  陸繹點頭道:“兒子明白,父親一身擔負陸氏一門榮辱,自當如此。”

  陸炳嘆口氣,神情并沒有因為兒子的安慰變得輕松一點。

  “當我帶著錦衣衛趕到現場時,現場其實已經一片混亂了。大同來的兵馬,和兩個國舅帶的人已經混戰起來。

  還有一伙人也卷入了混戰之中,當時不知道,后來才知道那是夏言請來的江湖人士,大家在梅龍鎮混戰成一團。”

  陸炳的眼神中帶著恍惚,就像又回到了當年那個黑夜,各路人馬在那個小小的鎮子上,以龍鳳店為中心,形成了一個死亡的旋渦。

  陸炳的目標明確,他帶著五十個錦衣衛,拼命地尋找機會,要殺進店里。

  可國舅的人馬拼命阻止他們,顯然是知道他們要干什么。而大同守軍不知道他們是真的錦衣衛,還是賊匪假扮的,也不肯放他們進去。

  夏言找來的那伙江湖人士,更是分不清敵友,索性只要不是自己人,就全都殺,拼死守著龍鳳店。

  一片混亂中,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后,陸炳終于帶著剩下的十個錦衣衛殺進了龍鳳店里。

  店里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年齡都在二十左右,手中都拿著一把刀,顯然都是會武之人。

  陸炳問了一句:“這龍鳳店,是你們的?你們是李鳳兒的什么人?”

  那男子冷笑一聲:“妹子,我就說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看今天這陣仗,咱倆是在劫難逃了。”

  那女子抹了把眼淚:“大哥,是我害了你。我不該這么執拗的。我只是舍不得娘留下來的這個家。”

  陸炳咬咬牙:“我也是奉命行事,對不住了。殺!”

  一時間,刀光劍影,血肉橫飛!龍鳳店內外,都成了地獄一般的景象。

  陸繹看著父親的嘴角在微微抽動,心中嘆息,這就是錦衣衛的宿命,錦衣衛就是皇帝手中的刀啊。

  “父親,這兄妹二人,面對十個錦衣衛,應該是難以抵擋吧……”

  陸炳搖搖頭:“女子功夫較弱,但男子的功夫很強,我親自對敵,也不過打個平手。

  那女子先支撐不住,被錦衣衛所殺。男子狂怒之下,招招拼命,我都有些不敵!

  好在我方畢竟人多勢眾,那男子也受了傷,眼看就可將他也殺死了。

  就在這時,外面的混戰人群中,忽然闖入一人,須發蒼白,高大威猛,功夫極高。一出手就殺了兩個錦衣衛!”

  陸繹吃驚的看著父親,他知道父親的功夫遠高于自己,在這京城之中,能勝過父親的屈指可數。

  雖然父親很少和人交手,但陸繹私下里認為,父親的功夫肯定高于展宇,應該也高于安青月。

  至于戰飛云,到了這個層次,以陸繹的水平已經看不出來誰高誰低了。但父親肯定打不過張無心。

  武宗子嗣的功夫,能和父親平分秋色,已經很讓人吃驚了,父親口中的功夫極高之人,得高到什么程度?

  陸炳苦笑道:“你倒也不必這么吃驚,我那時年輕,功夫還不如現在。那個人最近我才知道,就是蕭無極。”

  陸繹詫異地抬起頭,想了想,忽然靈光一閃:“難道,嚴世藩當時就和白蓮教有勾結了?”

  陸炳滿意地點點頭:“當時嚴世藩和我一樣年輕,但他已經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了。

  他推測出此事事關重大,為了獲得詳細內情,他也花重金請了白蓮教的人,跟蹤兩個國舅的人馬。

  夏言死后,我和嚴世藩攤牌,他死活不肯承認此事。一直到他被斬首前,關在詔獄里,我二人喝酒,他才默認的。”

  陸繹詫異道:“既然白蓮教的人是嚴世藩找的,目的是獲得內情,為何又會忽然出手呢?”

  陸炳嘆息道:“當時我并不知道他是白蓮教的人,也不知道他為何出手,只知道他功夫極高,只怕難以完成任務。

  所以我命令錦衣衛一擁而上,困住了蕭無極,我則撲上去殺那男子。

  那男子本已受了傷,又心痛妹子之死,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我也用了拼命的打法,因為我知道,這次的任務完不成,后患無窮。就算回去萬歲不殺我,只怕也會死在眼前這個神秘高手的手下。

  我看出他是想保護那男子的,只要男子死了,他沒了可保護的目標,可能反而不會糾纏了。

  我和那男子揮刀互砍,最后還是我搶先一刀,刺中了他的要害,他居然對我笑了笑。

  ‘也算是條硬骨頭,死在你手里,總比死在一群人亂刀之下好’,說完,他就倒地氣絕了。

  蕭無極此時已將那十個錦衣衛殺光了,沖過來俯身探了探那男人的鼻息,知道那人已死,狂怒之下一掌將我打飛了。”

  陸繹驚恐地“啊”了一聲,雖然明知父親必然未死,卻也忍不住心驚膽戰。

  陸炳苦笑道:“我直接飛出了龍鳳店,掉進了店門外的水溝里,吐血不止,一動也不能動。

  蕭無極附身在男女兩人身上摸索一陣,找出了一張紙。

  他看向我,似乎想要再給我一下,但側耳聽了聽,轉身飛縱而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這時我聽見有大隊人馬沖過來的聲音,我昏迷之前著看向遠方,那是禁軍,大概有幾千人,將梅龍鎮團團包圍。

  后來我才知道,我離京之后,萬歲迅速下令將京城防務的提調權直接接管,整個京城進入了戒嚴狀態。

  同時,萬歲也用最快的速度調派了禁軍的騎兵隊,趕到梅龍鎮來。他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是來剿匪的。

  萬歲的旨意中說,梅龍鎮被白蓮教盤踞,整個鎮上都是白蓮教的人,一個不留。

  我傷得極重,既不能動,也不能喊。呵呵,那種局面下,就是喊,他們也聽不見。

  他們只顧著殺人,放火。我眼睜睜地看著整個梅龍鎮的人被屠殺殆盡,眼睜睜地看著整個梅龍鎮被燒成火海,最后我昏過去了。

  等我醒來時,發現火已經滅了。龍鳳店也塌了,尸體都燒焦了,我是因為被蕭無極一掌打進了那個水溝,才得以幸免。

  這時天亮了,陸續有人來到,估計都是本來要到梅龍鎮做生意的。見到眼前的慘狀,都嚇得掉頭就跑。

  我拼命呼救,但可能他們都聽不見,即使聽見了,也不敢進來湊熱鬧。我又昏了過去。

  等我再醒過來時,是在一輛馬車上。一個和我年歲差不多的男人,趕著馬車,在往大同城里走。

  我的傷口都包扎過了,嘴里有內服傷藥的味道,應該是他從我身上翻出來的。

  我傷得極重,若不是及時得到了救治,只怕再在水溝里泡上半天,我就活不了了。

  男人告訴我,他是從大同城里來梅龍鎮送酒的,到了地方才發現梅龍鎮沒了!

  他膽子大,往里走了一點,聽見有人呼救,就把我救起來了。他問我發生了什么事兒,我自然不敢說實話。

  這時到大同城門口,看見城門上已經貼出了告示。梅龍鎮因為通匪,已被剿滅。

  為了防止瘟疫,官府才放了火,今后梅龍鎮就沒有了,改建義莊,商旅需繞路而行。

  我一看告示,就知道了萬歲的意圖,于是我就順著說,梅龍鎮進去了一伙白蓮教徒,挾持了全鎮。

  我奉命帶著錦衣衛去偵查,結果被發現了,死斗之際官兵趕到,剿滅了白蓮教徒,但梅龍鎮也遭了池魚之殃。

  我這番話是很有說服力的,因為現場除了錦衣衛和官兵的尸體,剩下的幾百人全是江湖人士,很像是白蓮教徒。

  慢慢的,人們就忘記了大同曾經有個地方叫梅龍鎮,只知道那里有個梅嶺義莊。”

  陸繹的眼神閃爍不定,許久才開口:“父親,那個救你的人是……”

  陸炳笑了笑,笑容中帶著溫暖和愧疚,猶如想起了遙遠的故人。

  “就是蕭萬年。當時他是大同城里的一個小酒商,那天是去給梅龍鎮送酒的。

  他妻子已有身孕,在家里幫他看著酒鋪子。她對龍鳳店里的兄妹倆也很熟悉,聽說人全死了,也哭了一場。

  蕭萬年倒是看得開,知道妻子身子很弱,勸妻子人都有一死,不必過于傷心,對孩子不好。

  蕭萬年的酒鋪生意也一般。梅龍鎮原本是他的大客戶,可如今梅龍鎮沒了,想來日子會更加清苦。

  我在他家養傷時,有大同府的胥吏上門催稅,很是霸道,還要動手,蕭萬年招架幾下,顯然功夫不弱,只是不愿惹事,不肯還手。

  我亮出身份,打發了他們。然后我勸蕭萬年,跟我到京城去。這一戰京城的錦衣衛高手死傷慘重,急需補充有能力的人。

  他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必能推薦并提攜他。他妻子身體弱,在京城也更方便調養。

  蕭萬年思慮良久,答應了我,把那個酒鋪子折了出去,跟著我回了京城。”

  陸繹忽然道:“父親險死還生,萬歲……可有找過父親?”

  陸炳看了兒子一眼:“我知道你會問這件事兒。我回京后萬歲見到我,很是驚喜。

  他告訴我,那晚派去的禁軍,人數眾多,他不能說任何事,只能讓他們殺人放火。

  他隨后又派人去梅龍鎮偷偷找過我,但遍地的尸體都找遍了,也沒找到我。那時我已經被蕭萬年救走了。

  我向萬歲推薦蕭萬年做錦衣衛,萬歲二話沒說就答應了,而且直接給了蕭萬年一個總旗的位份。”

  陸繹松了口氣,從前面嘉靖的布置中,他隱約感覺到,嘉靖的這盤棋中,并沒有太考慮父親的生死。

  但父親的回答其實是明確地告訴他,不要那么想,要相信萬歲對我是有感情的,必須要這么想。

  人的感情,就是這么奇妙,父親越是相信萬歲對他有感情,感恩萬歲對他的感情,那么萬歲就更容易對他真的有感情。

  反過來,若是父親當初因為這件事,對萬歲的感情產生疑慮。不管他裝得多像,以萬歲的敏感,一定會察覺出來,那就真的慢慢沒有感情了。

  陸繹忽然明白,為何那么多人中,只有父親、黃錦、嚴嵩、蕭風等寥寥數人,能成為嘉靖的半個朋友。

  不光是因為他們的能力超強,也不光是因為他們曾經的陪伴,最大的原因,是他們在心里真的把嘉靖當成半個朋友。

  陸炳看了看天邊的魚肚白,苦笑道:“這件事,你了解這么多,也就夠了。還是那句話,當做什么也不知道。

  繼續查吧,我不知道嚴世藩究竟猜出了多少,也不知道蕭芹聽完蕭無極的描述能猜出多少。

  更不知道嚴世藩和蕭芹之間,對這件事有沒有過什么探討和推測,彼此又隱瞞了什么。

  但這件事一但泄露,不但對陸家不利,對萬歲,對大明也都有很大的危害!

  所以我才說,查清這件事,杜絕隱患,也是對萬歲的真正忠心!”

  陸繹總感覺父親有些什么東西,是沒有說出口的,但他看出父親不愿再說,也就點點頭。

  天邊,第一縷陽光鉆出了云層,刺破了皇宮里的黑暗,但卻始終有一些黑暗的角落,永遠無法被陽光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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