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頒旨官擺擺手。
白昊安此時心中只想著剛剛那些人所說。
他凝聚的鼎魂既不是飛禽走獸也非十八般兵刃,難道真就不入流?以至于他下意識接過嬴嫣燕遞來的長劍時,掌指都還在微微顫抖。
“別泄氣。”嬴嫣燕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
“公子扶蘇鼎魂泰山,白叔鼎魂飛鳥黑旗!”
白昊安心神一震,雖然還沒有完全釋懷,但心頭的石頭一下子被搬開了似地,同時又滿是對嬴嫣燕的感激。
他知道此時不宜多說,只能強壓情緒,眼神飛快地掃過嬴嫣燕那關切面容,低頭道:
“謝長公主賜劍。”
“好好殺敵,別讓本宮失望!”
眾目睽睽下,嬴嫣燕竟然拍了拍白昊安手背,這一幕頓時讓在場諸多少年紛紛紅了眼,恨不得取而代之。
“走吧。這把劍本官先替你保管,等到了地方再給你!”頒旨官不由分說從白昊安手中奪走鐵劍。
此時嬴嫣燕都不便再說什么,只能眼底含淚望著白昊安被送上囚車,鎖上鐐銬。
囚車才粼粼而動,不知是少年中的哪一個,竟啐出口濃痰,“叛徒,廢物!”
“呸!活該千刀萬剮!”
“狗賊,祝你全家死光光!”
“死無葬身之地!”
......
眾少年紛紛仿效,聲聲辱罵,口口飛沫將囚車籠罩。
白昊安渾然不覺,他低著頭,半閉著眼,像是已經坦然接受命運。
然而誰也沒發現,剛剛那頒旨官奪走鐵劍之時,劍鞘上有一物粘在了白昊安的掌心當中,此時正在微微發燙。
嬴嫣燕不會給自己無用之物,這點白昊安十分肯定。
但他剛剛飛快地瞥了眼,卻沒看出這黃呼呼似一團半干不濕的爛泥樣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即便不知道是啥,但至少掌心里溫熱的感覺很舒坦,而且白昊安還感覺到那溫熱在一點點往他皮膚、血肉里滲。
囚車很晃,出城的路頭一次讓白昊安感覺到漫長。
尤其是那些不知真相城中百姓聞訊而來,其中一些還氣喘吁吁的,都要上趕著給他送爛菜幫子、破布鞋、臭雞蛋......
如果不是有二十四甲士層層阻隔,那些人怕是一定會來啐自己幾口唾沫才舒坦。
“我錯了么?”白昊安捫心自問。菜幫子、臭雞蛋的汁液飛濺到臉上、囚籠上,臭不可聞,可白昊安忍住了,他沒有低頭也沒有閉眼。
他想讓這滿城人都看清楚,看清楚他的問心無愧,看清楚他是白家的脊梁。
但作為一個才十六歲的少年,他內心深處還是忍不住開始想念父親。
如果父親在的話......
不!此時父親不能在!
他身上的冤屈還沒有洗刷,也很難洗刷。
嬴魏瀾那個人應該是不會看著白家再爬起來的,尤其是父親!
以父親的性格,即便公開承認嬴魏瀾是帝國皇帝,也很難讓嬴魏瀾放心。
除非父親同意殺掉前太子妃,前皇孫......
那怎么可能!他們身體里,流淌著白家的血脈!
以白昊安此時的腦袋是想不清楚該如何才能解決眼前的問題了,當他從思緒萬千中解脫出來時,才發現囚車竟然已經出城門了。
天色已經不早了,白昊安看了眼走在前方的頒旨官,有些好奇為什么他還在領隊,不該回去復命么?
隊伍沿著官道又走出了好幾里,天色漸顯昏暗時白昊安才聽那頒旨官喊了聲,“歇!”
隊伍緩緩靠向路邊,甲士們紛紛就地坐下,掏出水囊干糧祭五臟府。
白昊安舔了舔皸裂的嘴唇,卻不愿意開口求一口吃喝。
“喝水。”
看上去四十多,滿臉褶子的頒旨官給白昊安遞上水袋。
白昊安不是很想接,雖然他已經很渴了。
他瞥了眼水袋又看了看那頒旨官,希望從他眼眉神情中看出點什么來。
“怕我下毒?”頒旨官仰起脖子水袋懸空灌了兩口,不顧水柱四濺砸吧砸吧嘴,“放心了?”
“放心?”白昊安冷笑著接過水袋,用牙咬下塞子狠狠地灌,直到水袋里空了他才扔給頒旨官,“謝了。”
“你是該謝,本來嘛,這一路上就不該讓你好過的。”
那頒旨官輕輕將水袋挑向身邊的甲士,“小白啊,不記得你周叔了,我周懷鄉啊。”
周叔?
白昊安緩緩搖頭,他對眼前這張臉完全沒有印象。
“不怪你,那時候你還小。”周懷鄉指了指白昊安的右手,低聲道:“鼎灰。”
什么?
白昊安心神一顫,本能地緊握了一下右手又趕緊放松,故作無意道:“什么鼎灰爐灰的。”
“長公主確實聰慧,明著歸還定情信物、寶劍贈國士吸引眾人注意,其實真正想要送你的寶貝早就裹在劍鞘上了,還能算準你接劍的位置,你說她到底是聰明絕頂呢,還是精于算計,操控人心?”
“你......到底想說什么?”白昊安重重地吐了幾口氣。
他心中不斷揣摩這周懷鄉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當時就看破了為什么不揭穿,難不成他其實也是父親的部屬?
作為帝國徹候、大將軍,父親手握軍方大權二十年,栽培的人不計其數,多一個周懷鄉好像也不奇怪。
似是猜到了白昊安在想什么,那周懷鄉又道:
“神鼎受奉自成灰,一年一寸,可起沉疴,生白骨,萬分珍貴,縱使宮中每年亦只有十三兩之數,長公主至少給了你三兩吧。”
三兩?
白昊安微微掂量了,暗道周懷鄉的賊眼還真毒。
“可惜你沒有呼吸吐納之術,否則.......戒備!”周懷鄉話才說了一半就轉身大喝,倒是把白昊安嚇了一跳!
他趕忙望向官道左右,這才發現連綿的密林安靜得有些詭異了。
嬴魏瀾就這么想我死,想白家斷后么?
不!
白昊安猛地攥緊了右拳,剛剛周懷鄉說什么來的,呼吸吐納之術?
他是沒學過,但他記得啊!作為一白二王三蒙的白家豈會沒點壓箱底的好東西?
回憶片刻后白昊安心中開始默念:
“行氣,深則蓄,蓄則伸,伸則下,下則定,定則固,固則萌,萌則長,長則退,退則天。天幾舂在上;地幾舂在下。順則生;逆則死。”
林中,三條人影緩緩而出,他們黑色衣褲,頭套面罩,手中皆是一柄出鞘之刀。
“不是吧?”周懷鄉笑了,“就三個人也敢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