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來美國的時間很長，周不器前前后后見過了不少硅谷的風投人和企業家。跟以前不太一樣。
以前見過的都是比爾·蓋茨、史蒂夫·鮑爾默這種級別的大佬，大家一起坐下來談事情的時候，談的都是大方向、大戰略，旁枝末節根本不提。
最近見過了許多低級別的，才讓周不器對美國的科技業務有了更多的理解。
中美是完全不同的行業現狀和科技環境。
最大的差別就是“取舍”。
紫微星在國內的業務，一定要“取”。不管什么業務，先做了再說。寧可做錯，不能放過。紫微星在國內的業務涉及了方方面面，現在很多旗下的業務，連周不器都不清楚。
海外業務則不一樣了，要“舍”。明知道很多業務可以有蓬勃的發展前景，也要“舍”。一方面是自身實力不行，貪多嚼不爛；一方面是競爭對手太強，不要跟人家針尖對麥芒。
比如搜索業務。在國內可以做，在國外千萬不要做，誰碰上谷歌誰是死。
在線視頻業務也是如此。
前一段時間周不器信心滿滿，打算把視頻網站作為紫微星海外業務的核心領域來打造。可是跟大衛·薩克斯這種聊過之后，認知就不同了。
比爾·蓋茨、楊志遠這種在硅谷都有點過時了，都是老派的前輩。大衛·薩克斯才是正當紅的新銳主力，最了解市場行情。他要做的Yammer野心很大，可也做了“舍”，不敢跟微軟、谷歌、甲骨文同類型的辦公產品競爭。那三家做的，他一概不做。
Hulu才剛創立一年多，還在探索階段。對標的網站，就是谷歌旗下的YouTube。
埃里克·馮的中文名叫馮克，中文說得一般。
周不器在Hulu硅谷的研發中心簡單地看了一圈，去了他的辦公室用英文聊。
“Hulu就是追隨YouTube而誕生出來的。當時，YouTube上有很多免費的影視內容，不少都涉嫌版權紛爭。好萊塢巨頭為了不想讓別人占便宜，索性就自己做一個網站，還可以賺廣告費。”
馮克的話有一個重點。
Hulu是一家屬于好萊塢的網站。
從總部地點也能看出來。
科技公司一般都在硅谷，一般不會離開舊金山。可Hulu的總部在洛杉磯，那是好萊塢的所在地。
周不器問：“管理層和好萊塢的關系怎么樣？”
“很好。”馮克就是最高級別的管理層，是CTO，所以他極具發言權。
周不器眉梢一挑，“很好？”
馮克笑道：“Hulu的發展形勢很喜人啊，哪怕是金融海嘯，沖擊了各行各業，對Hulu的沖擊也是最小的，相比于上半年，下半年的廣告收入會增加35%，可能會達到5000萬美元。”
“是嗎？”
周不器有些愕然。
馮克道：“Hulu的廣告時間很長，最短的廣告也要2分鐘。可是，免費的影視內容對美國用戶來說很稀缺。Hulu上面有數百部電影可以免費收看，雖然都是老片，可這也彌足珍貴了。跟大陸那邊不同。”
業績好，就意味著好萊塢和Hulu的管理層的關系很融洽。
就不容易趁虛而入。
馮克接著說：“目前，全美的視頻廣告的總量，大約是2.5億美元作用。Hulu占據了市場總額的20%。可是，Hulu的訪問量，只有全美所有視頻網站訪問量的2%。”
周不器點了點頭，“用戶更喜歡Hulu上門的專業內容，廣告轉化率更高。”
馮克笑笑，“沒錯，這是Hulu最大的優勢。”
“這也是隱患所在。”
“嗯？”
“Hulu的業績出色，很多人就會發現原來免費的專業的影視內容這個方向，也可以有巨大的市場。接下來，就會誕生一大批類似的網站。到了那時候，Hulu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周不器這個分析是對的。
剛誕生的一兩年，Hulu蒸蒸日上，業績很漂亮。可是過幾年就不行了，競爭對手多了。增長越來越緩慢，好萊塢和Hulu管理層的矛盾就爆發了。
Hulu的大權掌握在好萊塢手里，然后，就爆發出了第一次的人事動蕩，包括馮克在內的所有Hulu的創始人高管全部離職了。
馮克過于樂觀了，笑著說：“周先生，你可能忘記了，Hulu的背后是好萊塢，這是一家由新聞集團和NBC環球合作的視頻網站，最近我們正在和迪士尼、索尼談判，想把他們也引入局。有這層關系在，Hulu就可以立于不敗之地。”
周不器搖搖頭，“過于樂觀了。Hulu是一家洛杉磯的網站。接下來幾年會誕生一大批位于硅谷的視頻網站，沖擊力不小。”
馮克不以為然，笑哈哈地說：“怎么會？視頻網站最重要的就是內容，優秀的專業的影視內容都掌握在好萊塢手里，外人怎么競爭？”
周不器似笑非笑，“馮先生，你認為好萊塢靠得住？”
“嗯？”
馮克眉梢一挑。
周不器淡淡地道：“別人拿著錢來買版權，好萊塢的影視公司會不賣？難道Hulu跟股東們簽下了影視內容的獨家授權？”
“獨家協議是沒有……”馮克有些遲疑，臉上的笑容有所收斂，“不至于吧？Hulu才是親兒子，總不能把版權給外人吧？”
周不器道：“好萊塢都誕生一百年了，一個個都是百年品牌的巨頭企業。他們擁有巨大的品牌，可那伙人做了一百年，也只能局限于好萊塢。除了一個米高梅，那是外人買了米高梅來運作的。現在拆分之后，米高梅賣回給了好萊塢，又是老樣子了。如果有長遠的布局，好萊塢說不定早就一統天下了。一伙影視制片人而已，哪有什么長遠的行業眼光？都顧著眼前的利益呢。”
別的視頻網站走的是硅谷模式，Hulu走的是好萊塢模式，就算是好萊塢的親兒子，也玩不轉。未來一些年來，Hulu的管理層幾經重組、公司的股份經過好幾次大變革，才算是穩定下來。到了那時，奈飛早就成為行業巨無霸了。
馮克沉默許久，抬頭看他，“周先生，你怎么對Hulu這么感興趣？”
周不器笑道：“沒錯，感興趣。”
“嗯？”
“視頻網站，還是應該走硅谷的模式。恰好，紫微星正在硅谷建設海外總部，很看好視頻影視這個賽道。”
“你要對Hulu融資？”馮克很驚喜，很高興，“行啊，好事啊！”
別看紫微星只是初來乍到，那也很好了。
只要是來自硅谷就夠了。
Hulu想跟硅谷牽上關系，可硅谷的大公司根本就看不上，和好萊塢做業務上的合作可以，別玩股權方面的合作。這是兩種不同的企業戰略理念，別強行往一處捏。
如果紫微星愿意入局，Hulu的管理層會非常高興。
Hulu的股權屬于好萊塢，可管理層是來自硅谷。紫微星入局了，對管理層來說是好事。
周不器搖搖頭，“不，不融資。”
馮克臉色微變，建議道：“周先生，我跟你說實話。Hulu正在做新的股權調整，迪士尼、康卡斯特和索尼也要入場。如果紫微星有意愿，管理層這邊一定會堅定地為你說話，跟迪士尼、康卡斯特、索尼一樣，引入紫微星當戰略伙伴。”
“我對融資的興趣不大。”周不器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如果要做，就把Hulu整體打包收購。我愿意跟Hulu的管理層對話，卻不愿意跟好萊塢討論一家網絡視頻網站的經營理念。”
這是不容置疑的。
如果紫微星只是Hulu的一個小股東，沒有足夠多的話語權，一天天地能被好萊塢那伙人氣死。最后只能像Hulu的這群創始人、管理層一樣，怒不可遏地集體離職。
只是融資的話，為什么要給Hulu融資？去給奈飛融資多香？
奈飛才是未來！
現在的奈飛，市值還不到8億美元。
唯一的麻煩，奈飛是上市公司。
馮克嘆了口氣，看樣子這個周老板跟硅谷的很多人一樣，很誠懇地說：“周先生，Hulu現在的漲勢很喜人。好萊塢不可能放手的。”
周不器笑笑，“沒關系，我去跟奈飛談。”
“奈飛？”馮克眨眨眼，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周先生，我建議不要。”
“為什么？”
“這就不方便說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周不器有些好笑，“不就是奈飛的模式讓好萊塢感到擔心了嘛，怕他們搶走了有線電視的市場，不想提供內容了。”
馮克笑笑，“周先生是聰明人。”
周不器道：“現在是金融危機，只要奈飛給錢，好萊塢肯定會提供內容。”
馮克自信滿滿，笑著說：“可是，金融危機遲早會過去。最長四五年的時間，到了那時……在這個行業，誰掌握了內容，誰才有話語權。”
周不器搖了搖頭，“我不這么認為。”
這個馮克，水平不怎么樣。
嗯，他是CTO，是做技術的。
其實他說得也對，等金融危機過去了，好萊塢就開始暗中聯手壓制硅谷的一系列視頻網站了，搞死了一大票。
主要方法就是大幅度提高影視內容的版權費，甚至很多獨家內容不對外授權。
很多硅谷的視頻網站的確死掉了。
奈飛卻越來越好。
因為奈飛開始玩自制了，沒有好萊塢的內容？那就自己拍片自己放，走出來了一條全新的發展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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