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儀殿上。
李道裕矗立在最中央。
一襲官袍風塵仆仆,風霜在他儒雅的臉上留下痕跡,然而一雙眸子卻異常明亮。
他三十多歲的年紀,歷任虞部郎中。
能做到這一點,除了自身能力不錯,自然還有官二代身份加持......他親叔,右衛大將軍李大亮。
與長孫沖那樣的繡花枕頭不同,他是個有抱負的。
此去高昌,來回萬里之遙,他就出色的完成了任務,沒給大唐丟臉。
“陛下,高昌的情況,便是如此......”
李道裕匯報完畢,躬身行禮。
“嗯。”李世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露出贊賞之色:“這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
李道裕趕忙回道:“多謝陛下,這都是微臣分內之事。”
“說起辛苦...其實一路之上,有我大唐官驛林立,倒也不算什么,反倒是在高昌......”
說著,他面露遲疑。
“嗯?但說無妨。”李世民擺了擺手。
“喏。”李道裕低下頭說道:“在高昌境內,臣等并未得到妥善安置......”
“不僅食宿不能保證,連身上銀錢也被搜了去。”
“最后,被馬車拉著,扔到了曠野....臣等行走了一日,方才遇到大唐斥候......”
話音落下。
兩儀殿一片寂靜。
群臣臉色極度難看,一股火藥味瞬間彌漫開來。
李道裕說的委婉。
可大家已經猜到他的遭遇......
食宿不能保證?豈不是說,連口飽飯都吃不上?
…而且連錢都被搜刮了去,最后更是直接被拋在荒野....這還是大唐的藩屬國嗎?
要知道,貞觀四年,大唐平定東突厥后,便將周邊諸小國納入到體系之中。
——“四夷君長詣闕請上為天可汗,是后以璽書賜西北君長,皆稱天可汗。”
天可汗,可不是空頭稱號。
而是具有管理權的。
最直觀的表現是:諸國新主更替,必須有大唐皇帝賜予的璽纛,才具備合法性。
貞觀四年,高昌國主入朝覲見,便已經在天可汗體系內了。
如今竟然羞辱天使。
他想干什么?
“哇呀呀呀!高昌小國,氣煞俺也!”
隨著一聲炸雷響起,程咬金騰的跳了出來,一臉猙獰的請命:
“陛下!請給某一萬精兵,俺老程滅了那狗日的麴文泰!”
李世民還未說話。
文臣之中傳出一道聲音。
“萬萬不可!”
褚遂良站了出來,抱拳道:“陛下,出兵討伐,事關重大,需從長計議。”
程咬金立刻怒視他:“狗屁!大唐的面子都被丟盡了,還議個屁!”
褚遂良滿臉通紅:“盧國公,朝堂之上,你怎可粗言鄙語?”
程咬金一瞪眼:“俺老程就是個粗人,怎地?你小子不服?”
“你你你......”
褚遂良氣的渾身發抖。
“你什么你!”程咬金惡狠狠的道:“若是換做你老子褚亮,老夫還會給他幾分顏面!”
“就你?也配和老夫打擂臺?”
褚遂良頓時滿臉漲紅。
此時,魏征出列,直視程咬金:
“盧國公,我知你心中憤怒,可打仗不是請客請飯,豈能輕易動兵?”
他這么一說。
武將群中,李績淡淡的插話:“敢問玄成,有何顧及?”
魏征直接說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即便是出兵,也需時間調配物資。”
李績搖了搖頭:“府兵自備干糧,乃是慣例,只需詔令下發,我大唐兵鋒可直抵高昌。”
“可西突厥呢?”
魏征皺眉道:“若攻打高昌,西突厥不會坐視不管。”
“若是由此引發,與西突厥全面開戰......屆時征伐連年不休,苦的還是我大唐百姓。”
“魏公此言差矣。”李績沉聲道:“坐視高昌和西突厥強大,才是對大唐百姓的不公。”
“你莫非忘了,貞觀四年,頡利南下長安?”
魏征頓了頓。
“好吧,說起用兵,有兩個問題不得不面對......”
他神色凝重的說都:“此去高昌,路途遙遠,且途徑大漠瀚海,恐難得志,此為其一。”
“其二,高昌地處偏隅,天界絕域,縱得之,不可守。”
魏征掃視蠢蠢欲動的戰將:“諸位,若能解決這兩個問題,某絕不阻攔。”
此話一出。
群臣頻頻點頭。
與只曉得打仗的武將不同,文官們考慮的問題是,打前和打后。
打前,準備工作怎樣?
打后,如何治理?
在他們看來,這才帝國臣子應該考慮的問題。
于是紛紛出列,拱手道:“臣等,贊成魏公所言。”
龍椅上。
李世民一臉平靜。
實際上,他早已料到眼前的狀況。
....貞觀伊始,大唐便開始積極經略西域,先后完成了對東突厥、吐谷渾的軍事征討。
在歷次征討前,朝廷內部并無太大分歧。
眼下,卻唯獨在出兵高昌的問題上,出現了激烈的討論,終其原因,還是高昌的地理位置......
高昌是西域交通樞紐。
地處天山南路的北道沿線,為東西交通往來的要沖。
這樣一個位置,極為特殊,也極為敏感......稍有不慎,便會造成經營西域的全盤皆輸。
沉默了片刻。
李世民望向長孫無忌:
“無忌,你怎么看?”
長孫無忌施施然站出,拱手道:“回陛下,若西征高昌,勢必會觸動整個西域局勢的巨變。”
“這不僅會牽扯,我大唐與綠洲政權,原有傳統的激烈碰撞,還會加劇與西突厥對西域的爭奪......”
“如此一來,便需要我們對西域的國策,做出重大調整。”
“故而臣以為,征伐高昌,需格外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