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梭。
大地蒼黃。
貞觀十三年的冬季,天寒地凍。
火州邊緣的空氣,一如既往的寒冷。
粗糲的寒風,吹過城頭的大王旗,侵入繁華的都城,卷起滿街的煙火氣。
這里是曾經的“車師”。
公元前六十八年,便被納入中原版圖。
強大的漢朝,在此置西域都護,以鄭吉為第一任西域都護,屯田駐守,鎮撫西域諸國。
地勢高敞,人庶昌盛。
稱為“高昌壁”。
直至西晉,車師王依舊以屬國自居,身處交河城,一切以戊己校尉駐地之高昌城為尊。
西晉之后,五胡亂華!
大量難民逃往高昌避難,改變了當地的人口結構,使其逐漸變成漢人為主的地區,史稱龍家人。
而后,城頭變幻大王旗。
從闞伯周開始,歷經張孟明、馬儒,直至王位傳到了麹嘉,歷經動蕩的高昌,終于迎來了穩定時期。
長約一百四十余年至今。
此時的高昌國。
背靠西突厥,身居絲路要塞,兵盛城堅,財源滾滾,儼然一副西域小霸王的姿態。
......
天寒地凍的日子。
最適合飲酒作樂。
奢華的宮廷內,已是人聲鼎沸。
絲竹聲聲演奏,舞姬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扭動曼妙的腰肢。
高昌王麴文泰,坐在王座上,興致勃勃的與群臣舉杯暢飲。
王座下首。
一名三十多歲的少婦,姿容秀麗,身披一襲華麗長袍,神色郁郁,與周圍的歡慶氣氛格格不入。
麴文泰很快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大聲笑道:
“哈哈哈哈!今日某宴請群臣,與諸君同樂,堂妹為何郁郁寡歡?”
聽聞王兄詢問。
麴氏款款抬頭,美眸中盡是憂絲:
“我聽說,天可汗正磨礪刀鋒,欲對我高昌發兵征討......”
咔嚓!
一語既出,整個場面為之一靜。
周圍的群臣神色一變,端著酒杯的動作僵住,吃驚的朝這邊往來。
詭異的氣氛蔓延。
不遠處的歌舞,也漸漸停歇,舞姬們停止扭動,不知所措的茫然四顧。
“哼!”
麴文泰緩緩收斂笑意,面露陰沉。
...眼前的堂妹,夫家姓張!
“麴”,為高昌王姓。
“張”,為高昌第一大姓。
一切榮耀,都是源自那個男人。
......張雄,祖籍南陽,與麹氏家族世通婚姻,入籌帷幄,出總戎機。
義和之亂中。
他跟隨先王流亡六年!
為人忠于耿耿,為麴氏復辟,居功至偉,官拜左衛大將軍,兼都管曹郎中。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物,卻是個“親唐派”......
六年前,麴文泰聯盟西突厥,出兵大唐屬國焉耆!
張雄堅決反對,規勸不成,竟面刺文泰“有偷安之望”......麴文泰大怒,將其杖擊出宮,永不錄用!
張雄憂忿成疾,撒手人寰。
而如今。
其妻麴氏,竟也如張雄般,做出親唐姿態。
真是不識時務!
......
一念至此。
麴文泰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啪”的一聲,將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幾上。
見大王如此神態。
在場的臣子們,當然知道該做什么。
于是紛紛板起臉,對著麴氏群起攻之:
“真是婦人之言!”
“唐廷虛張聲勢而已!”
“沒錯!就算他們出兵又如何?”
“吾等背靠突厥幾十萬雄兵,何懼區區李唐!”
......
紛噪之余,更有自詡為大儒的文士,冷笑著引據經典:
“三國時,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率八十萬大軍征討東吳......吳國上下,包括重臣張昭,都勸諫孫權投降。”
“唯有周瑜站住來,指出:所有人都能降,唯獨主公不能!”
“麴氏,你身為王族,不做大王身邊的周瑜,偏要做張昭,到底是何居心!”
......
千夫所指。
麴氏臉色漸漸蒼白。
她環顧四周,望著那些或憤慨,或鄙視的目光,嬌軀忍不住微微顫抖。
夫君張雄,為王族出生入死。
卻沒想到,辛辛苦苦打下的高昌,竟被這樣一群蠅營狗茍之輩高居廟堂。
想到這里。
麴氏一刻都不想多待,款款起身:
“兄長,小妹忽感身體不適,先行告退了......”
麴文泰巴不得她走,省的礙眼。
于是擺了擺手,面無表情的說:“既然如此,堂妹便好生歇息去吧。”
“謝兄長。”
麴氏行了一禮。
在眾目睽睽下,走出宮殿。
殿外,兩個不到十歲的孩童,正和一群幼童玩耍。
見麴氏走出來,蹦蹦跳跳的迎了上去,露出天真的笑臉:
“娘,您怎么出來了?”
麴氏摸了摸孩子的腦瓜,擠出一絲笑:“定和,懷寂,娘有些累了,咱們先回家。”
小兒子馬上察覺麴氏臉色不對,仰著頭問:
“娘,你生病了嗎?”
他人小鬼大,一看便是個機靈鬼。
如果房俊在此。
必定會大吃一驚。
這孩子可是張懷寂!
…歷史上,他曾為唐朝大將,協助王孝杰擊退吐蕃,一舉收復了安西四鎮。
官拜中散大夫、行茂州司馬、上柱國。
“懷寂乖,娘沒有生病....”
麴氏溫柔的笑了笑,說道:“回去以后,咱們盡快收拾一下,離開這里吧。”
“什么?”兩名孩童露出吃驚之色:“娘親,為何要離開呢?”
麴氏聞言,仰首望向天邊的白云,嘆了口氣:
“因為,這高昌的天,要變了啊......”
張懷寂似懂非懂,睜著天真的大眼睛問:“那我們要去哪里?”
麴氏微微側頭,遙望東方,明眸在寒風中變得堅定:
“咱們去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