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國的雪更大了，但是姜國上下，喜氣洋洋，沒有任何擔憂的神色。
無論是取得姜國戶籍的人，還是沒取得姜國戶籍的人，都對當下和明天滿懷希望。
王后離薨逝，但王后離的善政沒有消亡，反而在原有的基礎上進一步升級。
去年，姜國的賑濟范圍也僅限于王城中無家可歸的乞兒，或者生活無依無靠的孤寡老人。
而今年，這個范圍擴大到所有姜國子民。
居者有其屋，勞者有其食。
雖然吃的是行軍丹加窩窩頭，住的是大工棚和大通鋪。
可你就說，溫飽不溫飽吧。
姜國至楊國的道路全線貫通，龍陽對楊國的野心毫不遮掩。
姜國百姓也群情鼓舞，整天載歌載舞。
問題是，楊國的百姓更高興。
旁邊的齊國送來國書，呂昭，也就是公子昭，專門派遣使者，備上厚禮，慶祝表兄弟開疆拓土。
晉國也送上國書，派遣使者，除了厚禮，還有三十萬斤糧食，用來賑濟楊國災民。
晉國從頭到尾都沒有提菜人鋪的事情。
龍陽自然知道晉國的意思，不過他沒有自作主張，而是拿著晉國的國書來到南郭小院。
“晉國的意思，可以默認我們對楊國的兼并，并且承諾，若我們不追究菜人鋪的事情，可以再送上七十萬斤糧食，今后百年內，每年冬天都會以民間借貸的方式撥付十萬斤糧，我們可以自用，也可以用于楊地災民賑濟。陽不敢獨斷，前來征詢諸位的意見。”
聽到龍陽的話，在場眾人表情各異。
岳川心中有數，并不意外，不過聽到晉國的“賠償方案”，岳川暗道一聲大手筆。
說白了，晉國抵死不認的話，楊國也拿他們沒辦法。
更何況現在楊國都沒了。
一百萬斤糧說多不多，但對于楊國的體量，也不算少了。
而且未來百年時間，每年都有十萬斤，合計一千萬斤。
既有眼前的好處，又有長遠的好處。
付出這么多代價，只為一個“你別罵了”。
絕不像上輩子的人，你隨便罵，掉一塊肉算我輸。
這個時代的人很重視名聲，與之相伴的就是“恥文化”。
顧名思義，便是注重廉恥的一種文化心態。
特征是這種文化中非常在乎別人怎么說、怎么看、怎么議論。
其行為將被以諸多的外在社會因素和標準規范所制約、支配，即具有“恥感文化”特征的人多由別人左右著自己的行動。
所謂的忠孝兩全，三從四德，都跟這個有點關系。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知恥而后勇。
恥辱總是形影不離，但是在當下，恥和辱又是有區別的。
晉國和韓氏因為菜人鋪的事情感到恥，姜國把這件事捅出來，大加批判，晉國只是感到恥，并不覺得這是羞辱。
所以，他們最先想到的就是道歉賠償，消除影響，而不是感覺被冒犯、被羞辱，想要對孔黑子等人肉體毀滅。
全場輸出最高的孔黑子看了看晉國的國書，長長嘆息一聲。
雖然很想繼續罵，但是罵一百年也無濟于事。
菜人鋪這件事的根源不在晉國，也不在韓氏，而是無數個像“老楊君”一樣的上位者。
吮吸民脂民膏還不算，更是敲骨吸髓。
百姓活不下去，只能自賣自身。
某種意義上講，韓氏是在幫助這些走投無路的百姓——雖然不是發自善心。
一千一百萬斤的糧食，可以賑濟許多楊國百姓了。
于是，孔黑子長嘆一聲，“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只希望楊國再無老楊君。”
龍陽聽出了弦外之音，大聲說道：“我姜國外無山河之險，內無甲兵之利，所憑所仗，唯百姓爾，豈能負之？姜國若有此等昏君，天可誅之，地可滅之，民可伐之！”
孔黑子連忙拱手，“善！”
長卿看了看國書，說道：“晉國這般禮遇，怕是別有所圖。以在下愚見，恐是要與楚國爭霸，借此投石問路，試探我國意向，君上不若再提些條件，只要不太過分，晉國必然答允。”
大黃搖頭說道：“長卿兄弟此言差矣！我的老師說過……”
聽到這標志性的開頭，眾人齊齊肅然，正襟危坐，朝著大黃的方向拱手。
岳川遲疑了一秒鐘，也朝著大黃的方向行了個禮。
我拜我自己，好羞恥。
就是不知大黃今天要講哪句。
大黃看了一眼岳川的位置，隨即正色道：“以金相交，金耗則忘；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以勢相交，勢去則傾；以權相交，權失則棄；以情相交，情逝人傷；唯心相交，靜行致遠。”
眾人默默背誦名言金句。
大黃繼續說道：“晉國欲與楚爭霸，勢必以巨富相賄，待其登臨霸主，必以厚財相索。此所謂，如欲取之、必先予之。”
長卿默默說道：“轉了一圈，又回到軍隊上了，沒有強大的軍隊，就算暫時獲得某些好處，也守不住。”
孔黑子咂了咂嘴，想說幾句話反駁，但是又說不出什么好詞，只能將目光轉向岳川。
岳先生，懟他！
岳川呵呵一笑，“軍隊的事情咱們拋到一邊。我倒是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大家可以一起琢磨琢磨。”
眾人頓時打起精神。
岳川問道：“在討論之前，我想先問一句，諸侯爭霸，爭的究竟是什么？”
這個問題都不用解釋了。
諸侯爭霸，爭的就是一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借“尊王攘夷”之名，行排除異己之實。
岳川又問道：“列國追隨霸主，可有什么好處？如我姜國，追隨齊國爭霸，勞民傷財，如那楊國，追隨晉國爭霸，身死國滅。”
眾人再次深思。
的確是這個道理，跟著大國爭霸根本沒什么好處，反而還浪費國力、人丁。
可問題是，你不跟著大哥搖旗吶喊，第一個挨收拾啊。
岳川敲了敲桌子，“所以……列國并不是真心擁護霸主，只是不想挨打罷了。對吧？”
龍陽第一個點頭，“國小民寡，不足養兵，只能求助大國庇護，為大國所挾。大國爭霸，說白了，什么好處都撈不到。只是，大國養了那么多兵馬，總不能白養吧？”
岳川點頭，“那如果換一個規則，一個新的爭霸規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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