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埃塔的笑聲,并沒有讓艾格隆放松下來,他當然聽得出來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盡管并沒有被視線所觸及,但是他明顯都能感受到,整個餐廳都在為他而出現些許的停頓,就連坐在旁邊的那幾個小孩子,似乎也在等待著他的回答。

  “特蕾莎,確實善解人意。”他點了點頭,然后回答,“每次我和她交談的時候,都會感覺到十分愉快。”

  “哦?是嗎?看來你們畢竟太年輕了,還有太多的話可說。”亨利埃塔仍舊笑著,“等到以后時間長了就不一樣,像我……到現在我老早都懶得聽老家伙在說什么了……哈哈哈哈……”

  艾格隆瞟了卡爾大公一眼,發現他仍舊在面無表情地用餐,時不時從旁邊用上等木料制成的酒壺里面倒酒,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妻子在說什么一樣。

  如果再拿起一份報紙的話那就更加應景了。

  一位曾經統領過千軍萬馬的統帥,此刻卻靜靜地坐在餐桌邊,聽著妻子數落,也許這就是他所眷戀的家庭生活吧。

  “我們可不一樣。”正當他思索間,特蕾莎突然反駁了母親的話,“殿下是個很善于講故事的人,而我喜歡聽故事,我想只要不斷有新故事,那就一直有話題可聊。”

  “殿下會講故事?”她的二弟,年僅八歲的費迪南悶聲悶氣地問,“是童話書上的那些故事嗎?”

  “比那個厲害多了。”特蕾莎略帶著一點驕傲回答,“是那些讓成年人都會覺得很有趣的故事。”

  “我才不信。”她的大弟弟、剛才一直都對艾格隆抱有敵意的阿爾布雷希特一臉的懷疑,“你一定在騙人,你就是想要爸爸媽媽都喜歡殿下,所以一直說好話,從一開始就這樣。”

  特蕾莎臉上頓時泛紅,顯然是被弟弟說中了。

  “我又沒有夸張其詞,我只是陳述我所看到的事實而已。”她勉強地回答。“你這種小孩兒懂什么。”

  “你也只比我大幾歲而已,難道你又懂很多嗎?”阿爾布雷希特不屑地做了個鬼臉,“爸爸昨天還抱怨你才這點年紀就想著嫁出去,一點都不顧念他。”

  突然冒出的這句話,頓時讓餐廳里的空氣凝固住了。

  “阿伯特,你這個鬼東西,你要是再亂說,回頭我把你從窗戶里扔下去!”片刻之后,特蕾莎氣憤難當,拿起餐叉虛晃了一下,對弟弟作勢威脅,“看來家里平常都把你嬌慣壞了,你居然敢這樣!”

  “等你改姓了你就不是這家的人了!”阿爾布雷希特看上去有點慌了,但是為了面子他還是強撐著,小聲譏諷了一句。

  “夠了!”母親亨利埃塔原本還在看孩子們斗嘴的笑話,現在看不下去了,連忙呵斥兒子。“阿伯特,你馬上給我閉嘴,吃完后自己去閣樓,晚上才許下來!”

  看上去母親的威嚇終于起了作用,阿爾布雷希特只能悻悻然低垂下了頭,再也不敢多說什么了。

  目睹了此情此景的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來。

  “噗哈哈哈……”

  一開始的時候他的小聲還很輕,但是很快,笑聲越來越大,最終,原本大家些許的尷尬,也在這笑聲當中化解了。

  “殿下,抱歉,讓你見笑了。”亨利埃塔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男孩子到了這個年紀真是難管!唉,要是我生的都是女兒該多好。”

  “不,夫人,我完全不介意,事實上我反而覺得很有趣。”艾格隆搖了搖頭,“我沒有兄弟姐妹——我的意思是,雖然我母親改嫁奈佩格伯爵之后生下了別的孩子,但我從沒有見過他們,更別說相互間有什么感情和來往了。所以,我從沒有體會過這種家庭爭吵的感覺,因而旁觀的時候,這反倒讓我有點羨慕,至少你們彼此都珍視對方。”

  “你說得很對。”亨利埃塔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家庭帶來煩惱,但是更多地會帶來感情的寄托,隨著年紀的增長,我們所經歷過的所有一切都將會變成久遠的回憶,而最終,我們都只會在家庭中找到自己的歸宿。”

  片刻之后,她又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勵地加了一句,“過去的事情,是你所無法控制的,你也已經足夠遭罪了;但現在,你還很年輕,你還有很多機會去建立自己的家庭……我想,只要你樂意,你會成為一個很幸福的家長的,厚顏地說——就跟我們一樣幸福。而我,非常樂意看到這一天成真。”

  接著,她又悄然看向了面色依舊緋紅的特蕾莎。

  “特蕾莎,我的女兒,別把剛才阿伯特的鬼話放在心上,他只是故意氣你而已。不管發生什么你都是我們的女兒,不管你未來被冠以什么姓氏,我們對你的關愛都不會因此而減少,這里永遠有你的一席之地——”

  雖然她的話簡單,而且語氣平靜,但是卻又讓特蕾莎極為感動。

  “謝謝,媽媽,我當然不會把他的鬼話當真了。”

  艾格隆看著母女兩人的溫馨互動,心里也感到非常高興。

  如果要他以一個形容詞來形容這個家庭的話,他覺得應該是“正能量”,家庭成員互相關愛,雖然彼此之間會有各種抱怨,但卻互相抱有真心——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都在盡力為女兒護持。

  也許正因為有這樣的家庭氛圍,所以才會養成特蕾莎那樣的性格吧。

  但是片刻之后,少年人又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飯還沒吃完就突然把話題說到改姓了……

  等等,突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會不會有欽定的意思?

  一想到這里,他又感到有些心虛,再不敢多說一句。

  可惜,雖然他有心躲閃,但是亨利埃塔卻絕對不可能忽視掉今天的主角。

  “弗朗茨?”她招呼了一聲。

  “有什么吩咐嗎?”艾格隆回應。

  “其實阿伯特有一句話一直都沒有說錯,特蕾莎確實都是一直在說你的好話。”她笑瞇瞇地看著少年人,“正因為相信她的擔保,所以我老早就對你印象極好——好到了我甚至有點擔心真見了人之后會失望的地步,不過讓我欣慰的是,我的擔心落空了,我很高興我們家能迎來你這樣的客人。”

  “這也是我的榮幸。”艾格隆放下了餐具,然后正容向夫人道謝。

  “還是對我笑一下吧。”亨利埃塔笑著說,“年輕人要笑起來才好看。”

  艾格隆只能強行扯動自己的嘴角,讓自己笑得開心一些。

  “這樣就對了!”亨利埃塔輕輕地拍了拍手,“你的人生還有好幾十年的時間要消磨,如果一直愁眉苦臉的話那也太難熬了,所以凡事樂觀一點。”

  “您說得完全在理,可是迄今為止我所遭遇的一切,都讓我不太能夠樂觀起來。”艾格隆小聲回答,“不過今后,我會試著照您說的做的。”

  “特蕾莎——”亨利埃塔招呼了女兒一聲,“這某種意義上也是你的責任了哦……你自告奮勇想要做殿下最好的朋友,那么你也得幫助他笑口常開,不是嗎?”

  特蕾莎雖然心里有些羞澀,但是她畢竟還是點了點頭。“媽媽,我會的。”

  說到這里的時候,艾格隆已經有些提心吊膽了,生怕大公妃突然來一句你們打算什么時候訂婚——

  還好,她似乎也覺得這事不用操之過急,所以總算還沒有提到最后一步,讓艾格隆得以喘息了過來,吃完了這頓鮮美的午餐。

  吃完午餐之后,家庭成員們要么去午睡,要么來客廳閑談聊天,不過在過了一會兒、消化了食物之后,一直默不作聲的卡爾大公突然走到了他的面前。

  “年輕人,我們來一點飯后運動吧。”

  “當然可以。”艾格隆有些驚訝,不過馬上答應了下來,“不過——您是指什么呢?”

  “福雷斯蒂上尉一直都在我面前夸贊你,說你是他難得一遇的學生,已經完全學到了他劍術的精髓……所以,他成功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卡爾大公聳了聳肩,“我想知道他說得到底是真的,還是夸大其詞。”

  “……您……”艾格隆有些猶豫地搖了搖頭,“要不換個別的運動吧?”

  倒不是他害怕露怯,而是他真的害怕自己沒收住手有個什么閃失——卡爾大公的身手,他之前沒領教過并不知道,不過對方五十五歲的年紀擺在這里,身體機能的退化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萬一他一個不小心,弄傷了這位大公,那事情就麻煩大了,搞不好提前就成為了通緝犯……

  “你好像忘了我才是這里的主人,我有權利來決定怎么招待客人。”卡爾大公略帶著倨傲地昂起頭來,“另外,與其擔心弄傷了我,你倒是應該擔心下自己輸了的話該怎么辦,那可是直接關系到我對你的評價……”

  頓了頓之后,他又補充了一句,“另外不用擔心,這里的人都是見證人,真要出了什么事,也沒人會來追究你的責任。”

  “爸爸!你要干什么呀!”特蕾莎有些驚了,連忙出聲制止。

  “特蕾莎,不要多事,我想要和他進行一次男人的對話,讓我確定一下,你和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值得的。”卡爾大公揮了揮手,示意女兒不要再說話,然后繼續盯著艾格隆,“怎么樣?弗朗茨,敢于接受挑戰嗎?你是打算正面迎擊,還是打算永遠把自己躲在口燦蓮花的虛辭之下?”

  特蕾莎心里著急,但是不敢再多說話了,她知道父親平時很好說話,但認真起來的時候絕不容許敷衍。所以她只能以焦急的眼神看著兩個人。

  而大公挑釁的眼神和話語,勾起了少年人心里的怒氣。

  既然如此,那就來吧!

  “好的,殿下。”他站了起來,然后向大公躬了躬身,“我十分榮幸。”

  “那好,跟我來。”卡爾大公點了點頭。

  接著,兩個人一起走出了宅邸,然后來到了戶外的一片空地,這片空地十分平整,還有綿軟的草叢鋪在地上,確實是非常理想的地點。

  特蕾莎一直跟在后面,生怕兩個人鬧出了事。

  “讓我來做裁判吧,爸爸!”她強硬地提出了要求,“不然我就不許你們胡鬧了。”

  “可以,只要你不偏心就好。”卡爾大公聳了聳肩,略帶譏諷地回答。

  接著,仆人拿過來了兩把訓練用的劍,這劍沒有開刃,頂端也被磨平。就像兩根鐵棒一樣。

  艾格隆隨手拿過了一把,然后輕輕地揮動了一下,找了一下手感,讓自己適應了這劍的重心。

  “看來你確實學得不錯。”看了他下意識的動作,卡爾大公點了點頭。“不過,具體有多少真才實學,那就得實際驗證一下了。”

  接著,兩個人拿著劍,然后隔著幾步距離,互相對視著。

  艾格隆微微沉肩,然后調整了自己的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控制到哪個地步,現在也只好隨機應變了。

  “特蕾莎,可以喊開始了。”卡爾大公招呼自己的女兒。

  “爸爸!”特蕾莎又抗議了一句。

  但是她的抗議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無奈之下,她只好看著面前的兩個人。

  希望他們早點結束吧。

  “開始!”眼見父親一意孤行,她只好把心一橫,喊了出來。

  就在這一瞬間,卡爾大公猛然邁動了腳步,然后手中的劍往上挑動,向著艾格隆的身體刺了過去。

  他的身手很快,考慮到他的年紀,這確實不容易,可見一直都保持著身體鍛煉。

  不過……比起少年的老師來說,這還不夠快。

  早已經適應了老師節奏的艾格隆,輕巧地往旁邊閃避,躲開了這一擊。

  然而卡爾大公在刺擊失效的瞬間立刻又往右下方重重地斜劈了下來,艾格隆只好繼續退了一步,同時用劍擋開了這一擊。

  兩劍相交的時候,發出了金屬的脆響,少年感覺手腕稍微有點酥麻,沒想到他的力量也保持得不錯。

  但是……也只是到這種程度罷了。

  艾格隆確定,哪怕年輕的時候他也不是自己的對手,更別說現在了。

  可是,到底應該怎樣讓大家不失體面地收場呢?

  “怎么了?還在猶豫嗎?”卡爾大公暫時收住了腳步,然后對著他大喊,“你還以為你擁有一切嗎?還是不敢拼嗎!你錯得離譜,傻瓜!”

  “您說什么?”艾格隆有些莫名其妙。

  “你沉得住氣這很好,但你也要動得了手!”卡爾大公繼續看著他,“血統給你門票,讓你進入那個角斗場,但是血統不能保證你勝利,沒有哪個對手會因為你是誰的兒子、更不會因為你是誰的女婿就自動跪地投降,想要讓他們跪下,要用拳頭!”

  接著他抬起手臂,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做出示意,“只有毫不猶豫地打倒他們,然后無情地繼續打擊,讓他們再也站不起來,你才能夠得到勝利——而只有勝利才會補償你所付出的辛勞、所承受的痛苦,所以你告訴我——年輕人,你想不想贏?不想贏的話,你就什么都不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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