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在哪兒?”

  特蕾莎一邊問,一邊以急切的眼神看著夏奈爾。

  她的表情因為激動而緊張而稍稍有點扭曲,而在此刻的夏奈爾看來,更加尤其顯得可怕。

  天哪!

  夏奈爾已經完全被這突然事態給弄得懵掉了,她下意識地想要轉身逃跑,離開這個地方。

  “站住!”特蕾莎心里更加急了,她大喊了一聲,然后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快速地向夏奈爾跑了過去。

  眼看跟不上夏奈爾的腳步,她急中生智,又大喊了一聲。

  “您是想要不告而別,侮辱皇太后陛下的尊嚴嗎?!”

  這一聲喝問,夏奈爾如夢初醒,想起了自己此行的使命,不由得稍稍停下了腳步,而就在這猶豫的當口,特蕾莎已經沖到了門口,抓住了她的肩膀。

  “您不是覲見皇太后陛下嗎?怎么能中途離開呢?這樣可就有負殿下的使命了……”特蕾莎微笑了起來。

  一邊說,她一邊又強硬地把夏奈爾拉回到了房間里面,“請繼續您的使命吧。”

  夏奈爾沒有劇烈反抗,顯然她也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么對待特蕾莎公主殿下。

  “殿下……您為什么會在這里?”她狐疑地問。

  特蕾莎松了口氣,慶幸自己總算沒有讓幸運溜走。

  “這還不是多虧您和您的主人?我是來羅馬散心的,躲避社交界對我的譏笑,順便拜訪一下殿下的祖母。”她略帶譏刺地回答。

  說完之后,她又轉過頭來,看向了萊蒂齊亞皇太后。

  兩個老人已經看呆了,他們都以難以置信的視線盯著特蕾莎。

  這個少女剛剛還在他們面前哭得梨花帶雨,沒想到轉眼間居然就臨機應變控制了場面,簡直像換了個人一樣。

  “抱歉,陛下,我剛才有點失態了……我不該在您還沒有說話的時候就妄自開口的。”特蕾莎微微屈膝,向萊蒂齊亞道歉,不過她的手卻依舊抓住了夏奈爾的手臂,“請容許我跟您介紹一下——這位小姐名叫夏奈爾-諾埃爾,是一個法國人,準確來說是一位前帝國軍隊小軍官的女兒,因為家里遭遇了變故而流落到了巴伐利亞,被博阿爾內殿下收留,然后作為蘇菲公主陪嫁來到了維也納……就是她,幫助您的孫子逃出奧地利的,想必她現在也是殿下的親信,所以她對波拿巴家族和對殿下的忠誠毋庸置疑,您盡可以相信她的每一句話。”

  “為什么您這么清楚?”這下輪到夏奈爾驚奇了,“是奧地利政府告訴您的調查結果嗎?”

  “不,我在你們逃亡之前就知道了。”特蕾莎低聲回答,“那時候我看殿下好像跟你相當親近,就連自己的文稿也交給你來整理,實在不像是他對美泉宮其他人的態度,所以我就花了點時間悄悄找人打聽了你的事。”

  她輕輕嘆了口氣,“打聽了以后,我選擇了守密,因為像您這樣的背景如果被宮廷官員知道的話,說不定會被強行從殿下身邊趕走,那殿下就太可憐了……要是我知道后來的事,也許可能早點告發更好吧。”

  “您真的會嗎?如果那么做了,陛下可能會恨您。”夏奈爾小聲反駁。

  “也許會也許不會,不過既然一切都已經發生了,那說什么也沒意義了。”特蕾莎狡黠又哀痛地苦笑了起來,“至少現在,我不想再犯下同樣的錯誤……您永遠不會想象得到,這段時間我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

  “咳……”

  一聲干咳,打斷了她們兩個人的竊竊私語,萊蒂齊亞皇太后向夏奈爾點了點頭,“諾埃爾小姐,謝謝你對我孫子的幫助和照顧。”

  夏奈爾顧不得再跟特蕾莎說話,重新專注于自己的使命。

  “我只是在盡我的義務而已,并不值得您嘉獎,陛下。”她掙脫了特蕾莎的手,然后走到了萊蒂齊亞皇太后的面前,畢恭畢敬地向這位波拿巴家族的最長者行了個禮。“十分榮幸能夠覲見到您,祝您健康長壽!”

  “唉……”萊蒂齊亞長嘆了口氣,并沒有為她的敬意而得到多少喜悅,“你們確實辛苦了,那么,我的孫子想要通過你,告訴我什么呢?”

  夏奈爾瞟了一眼旁邊的特蕾莎,沒有說話。

  “是我讓特蕾莎不用回避的,事到如今,我認為她有權利知道發生了什么……我們一家已經把她欺負得夠慘了,不能再繼續作孽了不是嗎?”萊蒂齊亞又嘆了口氣,“艾格隆假意順應婚約,結果只是逢場作戲,自己一跑了之,卻敗壞了特蕾莎的名譽……我作為長輩,碰到這種事實在不能袖手旁觀,所以既然特蕾莎愿意堅持婚約,我認為我應該以家族的一員來看待她——”

  “可是陛下在臨走之前,已經留下了一封信,向特蕾莎公主道歉,并且以自己的生命和家族名譽擔保殿下的純潔了。”夏奈爾搖了搖頭,“所以,我認為兩邊的婚約已經取消,陛下不敢指望殿下原諒,但他衷心希望特蕾莎殿下能夠忘記這次噩夢,在未來幸福一生。”

  “什么?”萊蒂齊亞和約瑟夫-費什又驚訝得面面相覷,然后再度驚愕地看著特蕾莎。

  “那封信嗎?已經被我燒掉了。”

  特蕾莎平靜地回答,好像在談論一件最平常不過的小事一樣。“因為我燒了信,所以我父母親也沒有把信公諸于眾,這就是我為了堅持婚約所做的努力。”

  萊蒂齊亞和夏奈爾都驚呆了。

  萊蒂齊亞又是一聲驚呼,接著她連忙追問,“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我不愿意自己付出的一切,就被人用輕飄飄的一頁紙給打發了,這個理由夠不夠?”特蕾莎昂起頭來,對著老人反問,“難道我的真心,我的情意,我一切為自己和殿下未來的打算……還有我曾經寄予了那么多的希望,只不過是一頁紙就能輕易擊碎的東西嗎?難道我對殿下的真心實意,甚至值不得一句當面的告別?我明白的……我們交往的日子不多,殿下不肯信任我,可是我不需要他跟我道歉,我只要那個我曾經暢想過的未來,殿下明明也贊同過我的!”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特蕾莎一句句地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陛下,因為害怕您不認我,我剛才沒有跟您說實話,但我跟您流下的每一滴眼淚都是來自于真情實感,我認為殿下之所以留下那封信,只是因為他自覺前途未卜,所以不愿意連累我而已,并不是說要拋棄我——如果他真是這個意思,那我也有權當面聽到他說出來,而不是隨手寫下幾句話就把我遠遠拋開,您說對嗎?”

  老人再次被特蕾莎給說服了。

  “確實,你有權利得到一個當面的答復。”

  接著,她也不再猶豫,看向了夏奈爾,“告訴我吧,我的孫子在哪兒?他既然派你過來了,那么他肯定也在羅馬,正好特蕾莎也來了……這一定是上帝的旨意,所以,我覺得至少應該安排一下特蕾莎和他見面,兩個人把事情說清楚,無論結果如何也比沒有結果好。”

  夏奈爾心里哭笑不得。

  雖然早就聽說了皇太后淳樸虔誠,但是看到她一口一個“上帝的旨意”,她才真正明白了這到底是什么含義,實在讓人頭疼。

  她雖然對特蕾莎公主沒有什么惡感,但是現在她顯然不能就這樣把陛下的下落說出來——就算不考慮特蕾莎公主自己是奧地利皇室派過來的間諜的可能性,她肯定不是一個人來到羅馬的,她身邊的人又能絕對保密嗎?

  “很遺憾,我不能在這里說出來,陛下。”夏奈爾堅持了自己的立場,“我必須絕對保證陛下的安全。”

  “所以您是擔心我會危害到殿下的安全?”特蕾莎氣得瞪了夏奈爾一眼。

  但是夏奈爾還是不為所動。

  看到她如此堅定,特蕾莎有心想要再勸說,但是那種與生俱來的尊嚴又不容許她哀求夏奈爾,所以她只能將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萊蒂齊亞。

  這位慈愛的老人,眼下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真的無法承受再一次擦肩而過的打擊。

  這楚楚可憐的模樣,再次在老人心里激起了憐憫。

  是該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了。

  想了想,她又重新開口了。

  “如你所見,雖然我今天才見到特蕾莎,但是公主殿下非常合我的意,我已經當她面承諾過了,我愿意繼續認她做我的孫媳婦,我也很高興她也能夠分享一些有關于艾格隆的消息——畢竟,作為我的孫媳婦,她有權知道未來的丈夫在哪兒。”老人以溫和的眼神看著夏奈爾,“但是,諾埃爾小姐,某種程度上我也能夠理解你的顧慮,所以……”

  在特蕾莎欣喜而又期待的眼神當中,萊蒂齊亞又看向了她,“特蕾莎,你今天先回去吧,把你現在的地址和聯系方式留給我,我會將這一切都告訴給艾格隆的,也會告訴他我的決定,接下來讓他再找個機會來見你,你看怎么樣?”

  特蕾莎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來。

  盡管她心里有些不甘,但是她也知道,這已經是她目前能夠得到的最好對待了。

  既然萊蒂齊亞皇太后站在她這一邊,那她也不用擔心那么多了。她也只能接受目前的結果,再鬧下去,惹怒了老祖母,她和殿下之間更加沒有轉圜的希望。

  “那我,我先回去了……謝謝您對我的照拂,陛下。”她滿懷失望又滿懷希望地看著老人,“我現在住在羅馬郊外的一家旅館里面。”

  她找來了紙筆,然后刷刷刷地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目前的地址,“護送我過來的是,是跟隨了我父親多年的仆人和部下,他們不會做出對我不利的事情,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也會注意躲開他們的。我只求您,一定要讓殿下知道我的心意……還有,知道我在等待他,我會在羅馬呆很久,直到他找到我的那一天為止。一切都拜托您了!”

  “我知道了,孩子。”萊蒂齊亞溫和地笑了,然后用自己干枯而布滿皺紋的手,撫摸了一下少女的臉頰,“請你放心吧,一切都交給我吧。”

  就這樣,特蕾莎戀戀不舍地告辭離開。

  看著公主殿下悵然若失的背影,夏奈爾總算松了口氣。

  在內心當中她也對特蕾莎的遭遇也有點心懷憐憫,只是有些事是沒辦法的。

  “諾埃爾小姐,一切都已經按你的意見來辦了。你可以轉告我孫子讓你轉告的事情——不過在這之前,請容許我先吃完早餐吧……今天早上這一系列事情,可讓我給餓壞了。”

  “當然。”夏奈爾連忙回答。

  于是,萊蒂齊亞跟紅衣主教使了個眼色,然后帶著他回到了餐廳當中。

  “您對特蕾莎公主也太過于親善了。”紅衣主教約瑟夫-費什一落座,就小聲嘟囔,“真的有那么中意嗎?”

  “一方面確實很中意。”萊蒂齊亞小口地吃下了一塊糕點,然后回答。“另一方面,為了我那可憐的孫子,我覺得她正好合適。”

  “合適什么?”紅衣主教沒聽太懂。

  “合適在他萬一落敗的時候,留下一條小命。”萊蒂齊亞長嘆了口氣,“那位公主殿下的父親不是挺有名的嗎?也許可以做到吧。”

  她對艾格隆和他的追隨者們心心念念的“復辟帝國”并不熱衷。

  作為拿破侖的母親,她得以站在比其他人更近的位置上,看著自己的兒子從籍籍無名走向榮耀輝煌,又從榮耀輝煌走向覆滅。

  在她看來,這一切上帝的旨意,否則一個倉皇逃出科西嘉的小地主家庭又怎么會突然搖身一變成為法蘭西的皇族呢?又怎么會在看似強大不可戰勝的同時又突然覆滅呢?

  只有上帝的偉力,才能在世界上演出如此盛大又可怖的劇本。

  既然是上帝的旨意,那又何必再去違背呢?

  她現在已經風燭殘年,比奧棠絲王后的心態還要更加消極得多,只想著自己的兒孫能夠平安過完這一生就已經滿足了。

  歐仁和她自己的小兒子熱羅姆因為娶了舊王室的公主——一個是巴伐利亞一個是符騰堡——所以反而是下場最好的兩個人。

  歐仁跑去投奔了岳父巴伐利亞國王,然后以公爵的身份居住在巴伐利亞;而熱羅姆也有公主的陪伴,沒有被戰勝國們所追究,在意大利買了個城堡,優哉游哉地過著富貴生活。

  從這一點來說,她可憐孫兒冒險事業最可靠的兜底,還是盡量與歐洲那些王族皇室結親,這樣就算失敗了,也許還能有一個能夠接受的下場。

  恰好特蕾莎公主又這么專情于他,直到今天還不離不棄,甚至還做了那么多出格的事情……如果真的放棄了,天知道還有沒有下一個呢?

  “小家伙,珍惜自己的幸運吧……”她又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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