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渡佛 > 第 117 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雪越飄越大。

  舞媚和慕歡兩人正在拌嘴拌得起勁,余光瞥見衡玉神情恍惚走回來,舞媚心中一驚,快步走到她身邊,抬手一碰她的臉頰,冰涼得很。

  “你怎么了?完成內門任務多高興啊,我過幾日就要被抓去接受懲罰,都沒你這般失態。”

  衡玉用力揉了揉眼睛,將睫毛上凝成的細碎霜雪揉掉。

  那些霜雪觸碰到她溫熱的手心,迅速融化成水,于是她明凈的眼里就迅速添了幾分水色。

  “只是在想些事情罷了。”

  小白咕咕咕叫著,用厚厚的肉掌攥著衡玉的裙擺。

  衡玉彎下腰來,輕輕將它抱起,把它毛發上的積雪全部拍掉:“我先回去睡會兒。”

  “你這是——”舞媚還想再說些什么,但話剛出口,她就被慕歡扯了下。

  “你扯我干嘛?洛主的狀態明顯不太對勁啊。”舞媚奇道。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我剛剛注意到她和掌門在對話,可能是知道那個隱藏條件了。”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

  內門任務評定結果出來后,消息迅速傳遍合歡宗。隨著時間的推移,它還會慢慢傳遍南州、傳到滄瀾大陸的四海八荒。

  得知這個消息第二天,了緣過來看衡玉。

  衡玉坐在窗邊研究棋譜,打算提高下自己的棋藝,瞧見了緣過來,格外高興道:“你來了正好,陪我下一局棋吧。我昨日找我師父下棋,他棋品太差,下得太過沒滋沒味了些。”

  了緣失笑:“也好,反正我今天正好沒事做。”

  在衡玉對面坐下,陪她下完一盤棋,了緣才將之前衡玉交給他的冊子取出來遞給她:“我今天過來,是想和你談談測魔陣法的事情,有幾個點我覺得比較奇怪。”

  提到正事,衡玉臉上的神色認真不少:“你說。”

  兩人慢慢討論著,偶爾有爭論,一直到暮色四合、雀鳥驚起,了緣才起身告辭離開。

  了緣走回不久,舞媚哭兮兮跑過來,攥著她的袖子就是一通哀嚎。

  哀嚎了半天,衡玉終于懂她為什么這么激動了。

  就在剛剛,舞媚內門任務失敗的懲罰公布出來——她要被扔進七情六欲鏡里折騰足足一年。

  “掌門下手也太狠了!”舞媚捶胸頓足,“他自己親傳弟子的內門任務可也是失敗了的,怎么懲罰起來就不能悠著點呢。”

  衡玉聳肩,公允客觀點評道:“所以他才能成為我們的掌門。”

  舞媚:“……”她磨了磨牙,“你到底是站哪一邊的。”

  “這叫幫理不幫親。好了好了,你放心吧,我會記得時不時給你送些漂亮衣服漂亮首飾和吃食進去的。”

  舞媚:“……”

  這同門情在現實面前,果然脆弱得不堪一擊。

  “不對,送東西什么的不是重點,真正重要的一點是,我怕慕歡那惡女人趁著我不在勾搭上你,這樣我可虧死了。”

  衡玉:“你虧什么。”

  “現在整個合歡宗,誰人不知洛主和媚主的關系最好。萬一我進去接受一年的懲罰,再出來時大家都說原來洛主和慕主的關系才是最好的,那我不要臉面的嗎!”

  都結丹期了,怎么還這般幼稚。

  衡玉哭笑不得。

  后來嫌舞媚煩了,她直接讓小白咬住舞媚的裙子,硬生生把舞媚拽出了院子。

  舞媚和遲兩個人在七情六欲鏡里被折騰得死去活來,衡玉在外界歲月靜好,生活節奏和以前還是沒什么區別,偶爾有熱鬧事,一些小師妹就拽著她出去玩。慢慢地,連慕歡這個嬌縱的女人也加了進來。

  了緣還是在忙著凈化邪魔之氣,時不時過來找衡玉,和她繼續推演測魔陣法。因為感覺到成功越來越近,兩人的討論熱情都很高。

  這天,了緣靠在梧桐樹干上,懶洋洋看著坐在秋千上的衡玉。

  等衡玉玩夠,他才開口道:“合歡宗里的邪魔之氣已經淡化得差不多了,我打算抽空在南州傳播佛法。”

  “挺好的,這不就是你一開始的打算嗎。”

  了緣輕笑著點頭:“只是這樣一來,我就多了一項分神的事情,沒辦法陪你鉆研陣法了。”

  衡玉說了句無妨。

  等了緣走后,玩得渾身都是灰塵的小白跑到衡玉面前,躍到秋千另一半空著的地方蹲下,示意衡玉搖動秋千。

  衡玉慢慢晃著秋千,從儲物戒指里取出一支笛子吹奏起來。笛音原本輕快而悠遠,但衡玉的視線余光掃到手腕那顆相思果后,笛音就不自覺低沉綿遠下來。

  -

  封印地最近下起雨來。

  雨水淅淅瀝瀝,砸在地上時已經沒什么力度,但下久了,平整的地面也被雨水砸得坑坑洼洼起來。

  這里一旦下雨,氣溫就迅速降下來,邪魔之氣也會暫時消停。

  不用忙著凈化邪魔之氣,了悟比平常時候更清閑了。

  明明是白天,室內還是得燃著燭火,了悟倚在軟榻上借著明亮的燭火翻閱佛經。

  看了許久,眼睛覺得疲倦,了悟緩緩合上佛經。

  將佛經放回到書架上時,了悟看到掛在墻壁上的青色笛子。

  他興致起來,取下笛子走到屋檐底下,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吹奏出一曲低沉綿遠的曲子。

  “師兄。”等他吹完一曲,旁邊屋子有個年輕佛修推開窗來,笑著向他打招呼。

  了悟收起笛子,雙手合十回一禮,又默默扭頭凝視著雨中的景致。

  年輕佛修原本還想多說幾句,但看著自家師兄這副閑人勿擾的模樣,他想起其他同門私底下的閑談,撓撓頭就悄悄把窗合起來,沒敢再出聲打擾了悟。

  -

  衡玉在宗門待的時間久了,就覺得無聊,琢磨著是不是該離開宗門去凡間晃悠晃悠。

  顧續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記已經被徹底磨滅掉,以她的修為,只要不像當時一樣倒霉地撞上顧續,基本不會遇到什么危險。

  在衡玉思考著出行計劃時,了緣過來找她。

  聽了她的想法,了緣眉眼染上笑意:“我幫你決定吧,去靈觀城。”

  靈觀城的美食在南州是一絕。

  衡玉自然聽過這個城鎮的名字。

  只是,她瞧著了緣唇角的笑,總覺得對方不懷好意:“為什么會突然想到這個城鎮?”

  了緣拇指食指交錯一打,將折扇打開。他用扇面遮擋住自己半邊唇角,笑得有如狐貍般精明:“因為我過兩日打算去靈觀城開壇講法,這不是正好順路嗎?”

  見衡玉不說話,他連忙抓著衡玉的胳膊搖來搖去:“說好了,我們一塊兒去靈觀城,不許中途變卦。”

  衡玉以一種一言難盡的表情盯著了緣:“誰和你說好了,而且你這副作派幼稚嗎?”

  了緣用折扇敲了敲衡玉的肩膀,不滿道:“好看的人幼稚起來還是一樣的好看,請洛姑娘注意你的用詞。”

  衡玉被‘洛姑娘’這個稱呼逗笑。

  她別開眼,看著窗臺上擺著的那盆灼灼牡丹花,懶得搭理了緣。

  不過兩天后,她還是非常實誠地跟著了緣、了念幾位佛修一塊兒離開合歡宗,直奔靈觀城而去。

  靈觀城真的很熱鬧。

  這是南州最大的城鎮之一,因為是以美食為主的城鎮,城中居住有很多凡人。衡玉一行人排隊進入城中,直接在城中最好的酒樓里找了幾個房間住下。

  衡玉的房間在三樓最里側。

  房間收拾得很干凈,桌面上擺放著一盆君子蘭。

  瞧見這盆君子蘭,衡玉有些詫異,微微彎下腰用指尖撥弄它。撥弄得出了神,一直沒注意到了緣是什么時候站在門口的。

  直到了緣輕咳兩聲,衡玉才慢慢回過神來:“你怎么過來了。”

  “我從明日才開始傳道,現在正好有空。你如果想出去逛逛正好能陪你。”

  衡玉沒有推辭掉這番好意,她輕笑著道:“好啊。”

  了緣莞爾:“那你先下樓,我回房間換身衣服再與你匯合。”

  抱著歸一劍,走到酒樓一樓時,衡玉聽到好幾桌修士和凡人都在討論佛子傳道的事情。

  “聽聞無定宗佛子要來我們靈觀城開壇講法。”

  “我對那位佛子真是如雷貫耳,期待了好久,沒想到如今竟然能有幸見到佛子本人。”

  “聽聞靈犀閣閣主的女兒見到那位佛子后,便魂不守舍起來。說佛子不似在人間,像是在云端出沒的仙人。”

  “……這得是何等風姿啊。”

  “再過幾日,等佛子開壇講法了,你我也去湊湊熱鬧。”

  聽到這些議論聲,衡玉有些失神。

  多年以前,她也曾聽到過類似的贊嘆話語。

  ……只不過那時候,人們口中稱道不已的是另一位佛子。

  他現在在干嘛呢。

  應是還在那寂寥的封印地里苦修。

  “在想些什么?”身后,了緣換了件新的僧袍,從容走到衡玉身邊。

  白皙而修長的指尖握著一把黑色的折扇。

  兩相交輝之下,他的手格外吸引人的視線。

  “沒想什么,我們走吧。”衡玉拋掉那些悵惘的情緒。

  其實現在絕大多數時候,她都不會刻意想起了悟。

  但他們一起經歷過太多事情,只要再遇到類似的事情,她總是不期然想起他。

  這種下意識的舉動完全不受人的控制。

  走在最繁華的朱雀街上,衡玉挑了幾樣新奇的吃食買下來。當然,都是了緣付錢。

  路過賣栗子的攤主身邊時,衡玉停下腳步,對攤主說:“麻煩給我稱一斤。”

  “好嘞,仙子稍等。”攤主樂呵道,動作麻利地幫衡玉裝好栗子。

  衡玉抱著栗子,取出一顆默默掰開,塞進嘴里。

  “不好吃嗎?”了緣問,“我看你的神情不太滿意。”

  衡玉回神,側頭看向了緣:“挺好吃的,綿軟香甜,你要不要也試一顆。”

  了緣撓撓頭,問:“可以啊,你喜歡吃嗎,喜歡的話我給你掰吧。”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衡玉笑,婉拒道。

  她沿著一街漂亮的燈籠往下走,走到了河邊。

  這時候天色已經黯淡下來,不知道是誰在河邊放花燈,一盞接著一盞的花燈從河流源頭飄下來,在水面上墜成一片。

  天上星光黯淡。

  地上星火明亮。

  注視著這片花燈,她心里有什么東西在躍躍欲試,破繭而出。

  衡玉猛地轉身,看向安安靜靜站在不遠處等待她的了緣,微笑起來。

  這抹笑容有些淺。

  但落在這片夜色里,就成了霧里的花燈,驚人灼眼。

  “為我心中的天平再加個砝碼吧,告訴我,我所缺席的那六年時間里,了悟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

  她所缺席的六年里,發生過什么?

  了悟其實很少做夢,因此那位姑娘很少入他夢中。

  昨夜他倒是難得做了個夢。

  美夢。

  因著此事,即使一早醒來時發現外面下起滂沱大雨,電閃雷鳴,天氣十分惡劣,也絲毫不影響了悟的好心情。

  從床上坐起來時,他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唇邊帶著淡淡笑意。

  直到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了悟掀開被子從床榻上爬起來,先點燃室內的燭火照明,這才去洗漱。

  洗漱完后,他穿上僧袍,臨出門前又折返回去,往香爐里投放一小塊雪松香料。

  他已經越來越習慣雪松的味道,現在點燃香料,等他從佛殿回來時,室內的雪松味道會很濃郁。

  了悟打開廂房門時,順手拿起擱在墻角的油紙傘,將油紙傘撐開,冒著這滂沱大雨趕去佛殿——最近臨近過年,師弟們全部都回了宗門,這封印地又只剩下他一人,所以他需要承擔起每天為佛殿點燃香燭的事務。

  雨太大了。

  外面又在刮風。

  于是雨全部斜落下來,不聽話地打在了悟的衣擺上。等他趕到佛殿時,下半身的衣服已經被雨水打濕得差不多。

  連忙把傘收起來,了悟抖落傘上的雨水后,將它搭在墻邊角落。

  他先用靈力烘干身上的衣物,確定自己渾身恢復整潔,這才邁步走進佛殿里。從左手邊開始,依次更換爐里的香燭。

  慢慢地,佛殿變得明亮起來。

  了悟跪坐到蒲團上,開始每日的早課。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的原因,他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早課做得磕磕絆絆。

  好不容易完成今日的任務,了悟再次從蒲團上起身。

  之前燃燒的香燭已經快要殆盡,了悟重新更換了一批。他在心里估算著時間,打算先回廂房里小憩片刻,遲些再過來重新更換香燭。

  走出佛殿,了悟才發現雨下得更大了,天色也越發昏暗。

  地上早就積了一灘灘的雨水,黃泥地面泥濘不堪。即使了悟刻意避開低凹下去的地面,還是沒辦法完全避開。

  等他接近廂房時,衣擺再次濕透。這一回更是狼狽,泥水飛濺起來落在他的僧袍后擺上,灰色的后擺上星星點點都是黃泥。

  看來等會兒還得燒些熱水沐浴。

  了悟心下想著,抬腿邁進院子的拱門,視野頓時開闊起來。

  就在這時,閃電憑空在院子上方炸開,于是黑暗的環境被白光所取代。

  借著這片白光,了悟看到一道窈窕的背影。

  那人似乎是察覺到他回來了,撐著傘緩緩轉過身來,說:“這是寺廟嗎,怎么沒設門?我直接進來后,瞧著這里有燭光,想著這應該是你的院子。沒想到前腳剛走進來,你后腳就回來了,還真是巧。”

  了悟沒說話。

  他沒動。

  他靜靜看著眼前的姑娘。

  一點一點,一寸一寸,直看到閃電消逝,天光再次黯淡下來。

  感謝佛祖,他的美夢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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