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開文件的密封袋，將內里厚厚的一摞文件取出來，維克托翹起二郎腿，安靜地翻看起來。
整份文件分為若干部分內容，其中最前面的一部分，匯報的是有關拉脫維亞部長會議副主席的愛德華斯·別爾克拉夫斯的情況，兩周之前，前往拉脫維亞調查民族主義、分離主義問題的第六調查組，在拉脫維亞部長會議大廈的辦公室內將此人帶走，此后的兩周時間里，內務人民委員部的訊問人員對他展開了審訊，而文件的第一部分，就是這一階段審訊的結果。
按照審訊記錄的內容來看，作為拉脫維亞部長會議副主席的別爾克拉夫斯，的確是“卑鄙惡毒”的民族主義分子，他利用自己的職務和地位，力圖在拉脫維亞的黨政機構中，建立一個旨在分裂聯盟、瓦解蘇維埃的陰謀集團，而他的一切陰謀活動，都受到了華盛頓方面的支持。
根據別爾克拉夫斯自己的供述，他在過去五年時間里，一共為這個陰謀集團發展了三十五名成員，而這些成員大都被他利用“民族主義的手段”，安排到了拉脫維亞的各主要城市的領導崗位上。正是在這些人的配合下，過去幾年來，別爾克拉夫斯極力阻撓拉脫維亞的蘇維埃化、集體化進程，抵制旨在促進蘇維埃化進程的民族遷徙，抵制非拉脫維亞族干部在拉脫維亞任職，抵制俄語的普及......
總而言之，從審訊記錄來看，別爾克拉夫斯以及他供述出來的那些人，完全就是徹頭徹尾的極端民族主義者，他們不僅陰謀制造聯盟的分裂，還在私下里與拉脫維亞的民族主義游擊隊勾連，為那些亡命之徒提供情報和物資援助。這些罪大惡極的家伙，若是不處以極刑都說不過去了。
在有關別爾克拉夫斯的審訊材料最后，還附帶了一份材料目錄，其中大部分都是針對“拉脫維亞反黨集團”三十五名成員的審訊材料，其中大部分都已經審結，還有極少數人仍舊負隅頑抗，不承認他們暗中策動的陰謀。
看著手中的這份文件，維克托的腦海里出現的，竟然是他剛剛重生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三人小組所審結的那些案件材料。一如當初那些所謂證據確鑿的審結材料，在這份有關別爾克拉夫斯的審訊材料中，所有能夠證明別爾克拉夫斯罪行的證據，除了他自己的供述之外，就是五花八門的人證了，至于明確的物證卻是一樣都沒有。
在最終的材料目錄里，既有“反黨集團”成員的口供，也有來自拉脫維亞普通干部群眾的舉報，尤其是后者，來自拉脫維亞各地的舉報信件甚至多達四千多份。
身子微微后仰，將后背靠進座椅的靠背內，維克托長出一口氣，而后抬手揉了揉有些麻木的鬢角。
對于文件中所涉及到的有關別爾克拉夫斯的口供，維克托是一個字都不會相信的，作為曾經的內務人民委員部成員，他非常清楚這里面的套路。正所謂“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而內務人民委員部刑訊人員的手段，可是要比“三木”狠辣多了，能夠在他們的刑訊中堅持下來的人，無疑都是狠人，而別爾克拉夫斯同志，顯然不具備狠人的特質，他不僅自己尋求速死，還將三十多號人也拉下了水。
最重要的是，手中這份文件所反映的，只是拉脫維亞這一個加盟共和國的情況，不，準確的說，這只是拉脫維亞有關別爾克拉夫斯這一個人的案件，其余的，諸如正在立陶宛進行的調查，正在愛沙尼亞進行的調查，乃至于正在白俄羅斯和烏克蘭展開的調查，都有可能會將數百上千的人牽連到一系列所謂“民族分裂集團”、“反黨集團”的案件中去，這些人中，相信絕大部分也都是無辜的，換句話說，這很可能又是一場大清洗運動的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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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托能夠意識到這種危險，但他卻不會出面平息這種危險，最重要的是，這一場風波原本就是由他挑動起來的，他是這一場風波的始作俑者。
可即便是這樣，維克托也不會后悔，他認為自己做的沒錯，這一切的考量，固然有自身利益的因素，但更多的，還是為了聯盟的未來，為了保證將來的某一天，整個聯盟不會因為某些民族主義分子的躁動，而陷入四分五裂的境地。
就拿別爾克拉夫斯來說，這個在拉脫維亞極力推動拉脫維亞人自治的家伙，盡管沒有提出脫離聯盟，要求拉脫維亞獨立的要求，盡管他很可能對布爾什維克黨，對莫斯科是忠誠的，大力提拔拉脫維亞人，突出拉脫維亞語在行政工作中的地位，排斥俄羅斯移民和俄羅斯干部......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鞏固他在拉脫維亞政治地圖中的地位，但問題是，他的所作所為，從長遠的角度來看，對全聯盟的利益絕對是有巨大損害的，因為他所主張的一切，都為拉脫維亞民族主義走向極端化，為拉脫維亞的排外思想，創造了生存和發育的土壤。
可以預見的一點是，在他所提拔的干部中，肯定有一些人將會成為極端的民族主義者。在聯盟政權穩定的時期，這些人會不顯山不露水，甚至還會竭力表現出對聯盟的忠誠，并以此獲得晉升的機會。可是在將來的某一天，一旦聯盟出現政治動蕩的局面，整個大一統的局面難以維系了，這些人絕對會第一個跳出來，在聯盟虛弱的身體上狠狠咬一口。
為政者必須有遠見，這是屬于中國人的政治智慧。維克托是重生者，他來自于未來，很清楚將來的蘇聯會面臨什么樣的局面，他也知道聯盟現行的民族政策是多么大的一顆雷，在他看來，作為一個統一的國家，聯盟需要強化的絕對不是什么民族自決、民族自治理念，而是“國家”的理念。不管是什么問題，一旦上升到國家的層面，那么最優先的必須是國家，在國家的利益高度上，不存在民族性的問題。
而體現在個人的身上，那就是每一個聯盟的公民都只有一個公共屬性——蘇聯人，若是更具體一些，那就是任何有關個人的身份材料上，都不應該有民族的區分，而只應該有一個“蘇聯人”的標簽。
在維克托重生前的那個世界里，美國一樣有所謂的少數民族，想想看，多達兩百多萬的印第安人，五千多萬純黑人，四千多萬混血黑人，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德裔移民、愛爾蘭裔移民、意大利移民等等等等，美國有為他們這些不同來歷的國民區分民族嗎？有給予過印第安人自治、自決的權力嗎？有考慮過建立什么黑人自治區嗎？沒有，答案是顯著的。
所以，在如今維克托的觀念中，民族自治、民族自決這種東西，并不是聯盟自身所需要的，它們應該是聯盟對外輸出的東西。莫斯科應該鼓勵、推動諸如伊朗、土耳其等國家內部的民族自治與民族自決，而在聯盟內部，莫斯科需要推動的應該是民族淡化，乃至于蘇維埃化。
蘇維埃化是個好政策，盡管在推進這項政策的過程中，聯盟所執行的手段有些簡單粗暴，但從長遠的角度來看，它對維護聯盟的統一穩定，是有著巨大作用的。從這一點上看，斯大林同志在聯盟的民族問題上，也確實是有著巨大貢獻的。
將有關別爾克拉夫斯的文件拿起來，輕輕放到一邊，維克托摸摸下巴，重新又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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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羅的海三國的有些情況，是可以從國家安全人民委員部提交的文件上反映出來的，而有些情況卻是反映不出來的，比如說，在別爾克拉夫斯被帶走調查之后，其繼任者的情況。
在接受調查之前，別爾克拉夫斯是拉脫維亞部長會議副主席，他的這個職務不能簡單由拉脫維亞的黨中央委員會來決定，而是必須經由莫斯科的委派才行，因此，對于聯盟核心領導層的很多人來說，這都是一個擴張自身影響力的機會，可想而知，在反對黨員干部民族化這場風暴的背后，還隱藏著一系列權力爭奪、權力交換的戲碼。
目前，暫代拉脫維亞部長會議副主席這一職務的人，名叫讓瑪洛夫·阿比達耶夫，這是個哈薩克斯坦人，此前擔任的職務是哈薩克斯坦加盟共和國南哈薩克斯坦州州委第一書記，兼州首府奇姆肯特市市委第一書記。阿比達耶夫之所以能夠從偏遠的南哈薩克斯坦調任到拉脫維亞，主要就是因為得到了蘇斯洛夫同志的推薦，與此同時，維克托也投了此人一票，而在做種做決定的時候，這個人選也獲得了馬林科夫的認可。
作為列寧格勒州委兼市委第一書記，維克托對爭奪波羅的海三國的政治影響力沒有興趣，在他的默認中，那就是蘇斯洛夫的地盤，這應該算是他與蘇斯洛夫之間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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