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身子晃了晃，隨即緩緩轉身，抬頭，對上男人漆黑如墨的一雙眼眸。
“不會搶？”
傅誠深聲音很冷地開口，語氣里醞釀著狂風暴雨。
他冷漠的目光輕飄飄掠過蔣諾昀，臉上露出幾分不滿：“你爸媽就這么教你的？像個廢物一樣，讓女人沖在前面？”
蔣諾昀動了動嘴唇，想說什么。
洛希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啞著聲音開口：“傅先生，這是……我的事。”
這是她和洛榮泰之間的事，為什么要遷怒到蔣諾昀身上？明明羞辱、威脅她的人，是洛榮泰啊。
傅誠深看了看她，睫毛一顫，很快，不著痕跡地垂下了眼瞼，冷嗤出聲：“我教訓自己的外甥，你心疼了？”
洛希臉色尷尬地站在那里。她看著傅誠深，忽然有了種想逃的沖動。
她的生活已經夠不堪了，并不想每次狼狽的時候都讓他看到，尤其是，在洛榮泰早上試圖把她賣給他，卻被他拒絕了之后。
她無地自容，卻無處可逃。
江城這么大，為什么她每次狼狽不堪的時候，偏偏會遇到他？
傅誠深嫌她礙事，大手一揮，將她推到了一旁。
如此一來，她就站在了他的身后，和洛榮泰之間，隔著他和蔣諾昀兩個人。
她想要上前，李顯趕過來拉住她：“洛小姐，你爸爸這會兒情緒很不穩定，你過去會有危險。”
洛希也知道洛榮泰情緒激動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只是，她擔心蔣諾昀，怕會牽連到他。
“洛榮泰口中的秋哥，到底是什么人？”
洛希問李顯，“他到底得罪了秋哥什么？為什么會說一家三口都活不了？”
“秋哥全名叫張盛秋，在鄰市有個很大的賭場，恐怕，你爸爸他，輸了很多錢……”
洛希明白了。洛榮泰沾上了賭，欠了對方一百萬，現在債主追債，他無計可施，就打起了她的主意，想讓她幫著還債。
簡直異想天開！
忽然，洛希又想到了一件事。
“洛榮泰，姑姑的制衣廠呢？你把姑姑的制衣廠怎么樣了？”
那是姑姑留在世間的唯一東西了，是姑姑一輩子的心血。只要制衣廠還在，她路過那里時，看著那些熟悉的，老舊的廠房，看著姑姑曾經的辦公室亮起燈光，就覺得，仿佛姑姑還在這世上，就在廠子里加班，加很久的班。
可加班再久，總有下班的時候，她只要耐心等待，總會等到姑姑下班回來，回到她身邊的時候。
洛榮泰聽見她的話，臉上的橫肉忽然顫抖了兩下，跟著狠狠往地上吐出一口唾沫：“呸！你還有臉提那個破廠子。還以為是會下金蛋的老母雞，誰知道他媽的就是一堆破銅爛鐵，賣都沒人要。老子當初要了這個破廠，讓陳蕓拿走了房子，真是虧大了。”
洛希攥緊了拳頭：“你要把姑姑的廠子賣了？”
“不然呢？”
洛榮泰掰著手指頭，一筆一筆算給她，“那些機器當廢品賣，應該也能賣點錢。還有那塊地皮，轉租出去也是一筆進賬。就是廠里那些工人太麻煩，不就幾個月不給他們發工資么，一個個的，三天兩頭堵在廠子門口鬧事，趕都趕不走，還敢說要去告我？呸，一群窮鬼，老子有錢也不給他們。”
洛希突然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一下子甩開李顯拽著她的手，越過傅誠深，三步并作兩步沖了上去。
“啪！”
她狠狠一個耳光甩在洛榮泰臉上。
王悅看見了，尖叫著撲過來撕扯她：“你敢打你爸爸！”
“啪！”
又是一個清脆的耳光。
洛希氣得站都站不穩，眼眶紅紅的，一開口，眼淚噗嗤噗嗤往地上掉。
“洛榮泰，你還是不是人？制衣廠是姑姑一輩子的心血，這墓地是姑姑最后的歸宿，還有你手里捧著的，是你的親姐姐啊！她生病的時候，你一天都沒有管過，現在她不在了，你還要來吸她的血嗎？”
洛榮泰狠狠一口血沫子吐出來，吐在他手里抱著的洛慧娟骨灰盒上。
“親姐姐有什么用？她是能給我錢，還是能給我什么好處？我不賣她墓地，不賣廠子，我命都要沒有了，還顧得上一個死人？”
王悅也捂著臉尖聲喊起來：“洛慧娟是你爸爸的親姐姐，你奶奶先生了她，再生你爸爸，就是讓她這輩子照顧你爸爸的。可你看看，她是怎么做姐姐的？早早死了，就留給你爸爸一個破廠子。有這么做姐姐的嗎？”
她眼珠轉了下，又喊起來：“洛希你也是洛磊的姐姐，你可不能學洛慧娟這樣對弟弟不管不顧。就算不為了你爸爸，為了磊磊，你也得給我們錢啊，不然，磊磊就要被他們抓走當豬仔了。那可是你的親弟弟！”
洛榮泰也說：“你替洛慧娟抱不平？行啊，你拿錢出來。你把錢給我們，廠子和墓地我們都不動。骨灰盒也好好地放回去。”
洛希看著眼前一男一女的嘴臉，心里惡心壞了。她本來就犯了胃病，中午吃了藥才終于好轉了一點，現在又被氣得疼起來，翻江倒海地疼。
姑姑一輩子勤懇善良，為什么會有洛榮泰這樣潑皮無賴的弟弟，踹都踹不開，死了都還要被他利用。
傅誠深看著她慘白又茫然的側臉，明明還是那副嬌艷的五官，卻一點精神也沒有，像一個被拋棄的布娃娃，身體輕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他眉頭微蹙，拇指輕輕捻過指尖，猶豫著要不要伸手。
就在他遲疑的時候，蔣諾昀已經走過去了。
蔣諾昀把洛希攬在懷里，手掌牢牢按在她肩頭，另一只手輕柔地在她手背上拍著，動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呵護價值連城的珍寶。
“洛希，為這種人動氣，不值得。”
洛希原本身體雖然搖搖晃晃的，可是脊背卻一直挺得筆直，蔣諾昀一碰她，她身體先是明顯一顫，等反應過來是蔣諾昀之后，又肉眼可見的松弛下來。
她回過頭，額頭抵在蔣諾昀肩膀上，輕輕眨了眨眼睛，幾滴眼淚落在他肩頭，慢慢洇濕了襯衣布料。
頭頂發絲被風一吹，從他的鼻尖前拂過，有淡淡的玫瑰花味，像她一樣，嬌艷卻不甜膩。
蔣諾昀心里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他很想就此把洛希攬進懷里，用他的全部體溫去溫暖她疲憊的心。
只是，他不確定，怕這樣做會唐突到她，會引起她的反感。
她太敏感了，以至于他對她的喜歡，也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邁進，喜歡得小心翼翼。
洛榮泰原本是打算對洛希動手的。他被打，只是因為沒有防備。洛希在他眼里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頭片子，她小時候，他心情不爽了也拿她出過不少氣，就算她現在長大了，也不會是她的對手。
后來蔣諾昀走過來護住洛希。小白臉穿得挺體面，看著挺有錢的樣子，他便把主意打到了蔣諾昀身上。
之前他說讓洛希陪小白臉睡覺的生意只說了一半，中途被傅誠深打斷，小白臉也沒說不愿意。
或許，小白臉是愿意的。
他把嘴角的血在衣服上蹭蹭，皮笑肉不笑地朝蔣諾昀看過去。
傅誠深也在看著洛希和蔣諾昀，視線掃過兩人相握的手，黑沉的眸子里，傾時掀起了驚濤駭浪。
只是，轉身即逝。
他收回視線，面色冷淡地看向洛榮泰：“我出一百五十萬。”
洛榮泰一愣，像是沒聽清似的，出口問了句：“真的？你真給我一百五十萬？”
傅誠深的目光再次掃過洛希，嘴角輕撇，淡淡“嗯”了一聲。
洛榮泰還要再說，王悅忙從地上爬起來，插嘴道：“好好好，一百五十萬，一分不多要，洛希以后就是傅總的女人了。”
洛榮泰終于相信了自己聽到的，點頭如搗蒜地欣喜若狂：“謝謝傅總，謝謝傅總。我女兒給你，以后讓她好好伺候傅總。”
沒想到洛希這個賠錢貨還能賣到一百五十萬，比他要的還要多。幸好當初讓洛慧娟收養了她，不然一百五十萬就打水漂了。
洛希聽見他們的話，緩緩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傅誠深：“你……”
傅誠深卻不看她，掀著眼皮子懶懶地看著洛榮泰：“我有條件。”
“沒問題，只要傅總給我錢，什么條件我都答應。”
洛榮泰說著，臉上揚起了猥瑣的笑容，目光不懷好意地在洛希身上轉了一圈。
“從今天起，洛慧娟的廠子就歸我了。另外，你們一家三口，從此滾出江城。”
洛榮泰沒想到他還要制衣廠。他以為所謂的“條件”，是男人對女人的什么新鮮玩法。
一時有些猶豫。多出來的那五十萬是買制衣廠的錢，這么算下來，他好像沒占到多大的便宜。
王悅生怕傅誠深反悔，連忙掐了把洛榮泰的胳膊：“你猶豫什么？那個破廠子，能賣到五十萬嗎？傅總肯買，你還不趕緊賣？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了。”
洛榮泰也回過神來，頭點得跟小雞叨米似的：“行，制衣廠歸傅總。不過，要我們一家三口離開江城，這搬家費……”
“一百六十萬。”傅誠深再次開口。
洛榮泰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臉上全是橫肉：“行行行，我就吃點虧，就一百六十萬。傅總今天能給我錢嗎？我拿到錢，今天就搬。”
洛希想要開口阻止。
傅誠深已經喊了李顯過來：“給他支票。”
他簽下名字，洛榮泰放下洛慧娟的骨灰盒，一把搶過支票，瞇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把支票放在嘴邊狠狠親了一大口：“太好了！”
王悅也忙湊過來，夫妻倆一人拿著支票一角，高高興興地走了。
洛希沖過去，抱著洛慧娟的骨灰盒，啪嗒啪嗒掉眼淚。
差那么一點點，姑姑就要被挫骨揚灰了。
蔣諾昀走過來，指尖輕輕碰碰她肩頭，小聲提醒道：“我們一起把你姑姑的骨灰盒放回去吧？”
洛希點點頭。
兩人小心翼翼地把骨灰盒放回原位，又去找墓園管理員要了水泥，把洛榮泰破壞掉的青磚重新封回去。
傅誠深一直在旁冷眼看著，不說一句話，卻也不走。
直到他們做完這一切，準備離開時，他才伸手，攔住了洛希。
“你爸爸，把你賣給我了。”
他看著她，眼底有抹復雜的情緒一閃而過。
等她看過來的時候，黑漆漆的眼眸里就只剩下冷漠，“你這樣就走了？對我，沒什么表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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