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沒有在醫館多做停留。
離開醫館后，他本想轉回劉宏家，尋找留在那的通判和王震二人，這兩人可惡，可沒了他們，他想要找到李傅家，還是有些困難的。
正這么想著，剛一出門，海瑞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海大人。”
扭頭看去，通判正小跑而來，身后跟著一臉漠然的王震。
“海大人好快的腿腳啊。”
通判臉上留著紅印，卻一臉和氣對海瑞行禮，仿佛剛才那一巴掌，打的并不是他一樣。
海瑞聽出他話里的諷刺，沒有表情相譏道。
“通判大人好靈的鼻子啊。”
通判表情一僵，在心里又將海瑞罵了無數遍。
然而，他只是個通判。
別說是他，就連府尹王福，也不敢輕動握著尚書腰牌的海瑞，否則也不會被迫跟海瑞玩這場重案重審的把戲。
“我想去李傅家。”
海瑞好似沒看見他木愣的表情，直接對王震道。
王震沒有說話，轉身開始帶路。
身后，沒了海瑞的注視，通判臉色一陣青白，可猶豫了一下，還是快步追了上去。
李傅的家，并不在京城內。
而在京城外。
一直走了一個多時辰，三人離開京城，又走了兩刻鐘，這才抵達目的地。
這里是個小村莊，實則更像貧民窟，房屋幾乎都是茅草房，左右緊挨著，房屋間的空隙足以讓對面而行的兩人摩肩擦踵。
剛來到此處，海瑞眉頭頓時皺起。
靠的這么近，只怕一把火就能將此處燒成火海。
“通判大人，這里住了多少人？”
海瑞問道。
這問題讓通判心中驚疑。
姓海的不是要去李傅家嗎，為什么又關心起民生問題了。
這里是京兆府管轄范圍，但這個問題通判也不清楚，對王震使著眼色。
“應有八百戶，三四千人。”后者隨意答道。
三四千人！
海瑞心中一震，越發覺得，此地恐怕會出問題，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這種事唯有下次面見皇上時，才能開口提醒。
“帶我去李傅家吧。”
王震繼續帶路。
三人進入村子，沒有看見多少行人。
這點海瑞也不奇怪，皇上大宴七日，今天才是第二天，眼下時間近晌午，想來都去皇城吃飯去了。
又走了一會兒，王震在一戶普通的茅草房前停下。
海瑞上前剛想敲門，突然停了下來。
他扭過頭，似笑非笑看著通判。
“通判大人，要不你先請？”
通判臉色漲紅了一下，想起之前挨的一巴掌，他訕訕道：“海大人請進吧，我就不進去了。”
海瑞冷哼一聲，繼續敲門。
手指剛一叩動，面前搖搖欲墜的房門，突然撐開了。
這個情況讓海瑞疑惑，他心中咯噔一下，想到某種可能，顧不上其他，快步走了進去。
通判正如他所言，并沒有跟進去，而是找了個陰涼處蹲下。
“王震。”
他喊了聲。
王震扭頭看來。
通判笑道：“李傅家能找到什么東西嗎？”
王震搖搖頭。
見狀，通判笑容越來越盛。
兩日相處下來，通判對于海瑞這人，也有了一定了解。
其人迂腐，竟然還關心賤民死活，若是看見李傅家里的情況，只怕會怒發沖冠吧。
通判很期待那一幕場景。
……
外面的交談，并沒有落入海瑞耳中。
此刻的他走進李傅家中，終于明白為何李傅家人不鎖門了。
這屋子里別說值錢物件，連點像樣家具都沒有。
房間中央是個火塘，上面吊著個蓋著蓋子的陶罐，旁邊地上擺著一小堆木材。
猶豫了下，海瑞揭開陶罐。
撲鼻的中藥氣味嗆的海瑞咳嗽兩聲，罐子里并不是吃的，而是殘存藥渣。
“李傅家中有病人？”
海瑞心中記下。
他來到墻壁一邊，一個破舊木門前。
這門上同樣沒有鎖，海瑞推門而入，同時開口道。
“在下海瑞，多有打擾。”
推門進去，發霉的氣息撲面而來，屋中昏暗，隱約看見一張小床，而在床上，還躺著一個人，海瑞看不真切，卻是心中一驚，趕忙來到床邊。
看清床上之人的面目后，饒是海瑞，也不禁倒退半步。
只見那人躺在一席烏黑發亮的薄被下，是個滿臉爛瘡流膿，完全看不出年歲的女人。
“這人是李傅家人，莫非已經遇害！”
想起方才通判那若有似無的得意，海瑞眉頭一擰。
他雖不是仵作，但曾為知縣，見過的尸體也不少，壯著膽子來到床邊，伸手探向那人鼻息。
很快，海瑞松了口氣。
鼻息雖然微弱，但此人還活著。
“大娘，大娘……”
海瑞輕推女人。
女人似乎正做著噩夢，眉頭皺起，臉上幾處爛瘡流出惡心膿液，可到底是醒來了。
“你，你是誰！”
看見海瑞，女人滿臉驚愕。
病痛纏身的她，哪怕驚呼也如同蚊蠅，就連海瑞也只能勉強聽見，根本傳不出屋子。
“在下海瑞，前來調查李傅一案。”
“傅兒？傅兒他怎么了？”
女人掙扎了下，似乎要從床上爬起，一手探出被子，向著海瑞抓來。
“徐翠家人不知徐翠被抓的原因，李傅家人竟然也不知道！”
海瑞心中氣惱，趕忙扶住掙扎的女人。
“大娘不用擔心，李傅無事。”
海瑞說完這話，女人似乎也冷靜下來。
這讓海瑞心中驚訝。
這等定性，竟然會出現在一個女人身上。
海瑞不知道的是。
百姓從不想承受苦難，可當苦難到來時，他們的承受能力，遠超他人想象。
女人也不擔心海瑞是壞人或騙子。
壞人再壞，也得有利可圖。
“這位大人，民婦是傅兒的母親，求你跟民婦說說，傅兒到底怎么了？”
女人躺在床上，一雙眼睛含淚看著海瑞。
那顆牽掛擔憂的心，讓海瑞有種面對老母的感覺。
他心中再嘆口氣，小聲說了起來。
“兩日前，李傅被官府抓了，官府說他跟一樁人命案子有關……”
女人聽到這，再一次掙扎起來。
“不可能，傅兒絕不是這等人！”
海瑞見狀，趕忙再一次說話安撫。
“我自然知道李傅不是這等人，那殺人的，也絕不可能是李傅，海瑞正是因此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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