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的倉促,她回到臥室,被子上還有他們的余溫。只是他走之后,她一點睡意都沒有,時光變得格外漫長,她不知道他即將要面對的究竟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她除了供給他西藥之外,還能夠怎么幫他?
隔著厚重的落地窗簾,外頭的天光一點點地亮起。
她看了一眼自鳴鐘,原來已經八點鐘了,整個后半夜她一刻都沒有睡著。
只是她不會知道,曾經也有人躺在這和她經歷同樣的事情,他和她想的也一樣,一半是家國疆土,一半是她。
顧書堯睡不著,索性穿了衣服起床。她起床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她站在窗臺前往下看,官邸門前還有昨夜留下的車輪印,只是她稍微將窗戶打開,冷風讓她連著打了兩個寒顫,實在是太冷了。
孟學帆還宿在官邸,殷鶴成不在,便只能由她招待。她在官邸也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她并不陌生,傭人們如今也都受她差遣,和女主人也沒有什么兩樣了。
孟學帆七點鐘起來的,他似乎睡得也不是太好,見到顧書堯的時候仍是一臉倦容。顧書堯已經給他準備了早餐,邀請他用餐。
餐桌上,孟學帆見顧書堯神色不太對,問她:“少帥呢?”
提到殷鶴成,她情緒更是低落了,明明昨晚上還在一起共用晚餐,現在人就已經去了別處,偏偏那些地方又都兇險得很。
顧書堯看了眼孟學帆,只低聲道:“他今天凌晨就出去了。”
“怪不得,我凌晨隱約聽到汽車的聲音。”孟學帆又問:“書堯,你方便跟我說是出了什么事嗎?”
顧書堯知道殷鶴成很多的事都是軍要,她既不清楚,也不好隨便說,只對孟學帆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日本已經開始那邊蠢蠢欲動了,如果不抵御,我們的國家會有一場浩劫。”
“鴻西口那一戰我聽說了,說實話,我昨天見到少帥我就在想,如果我也能和他們一樣上戰場多好。”
顧書堯欣慰地笑了笑,堅定道:“其實研究抗菌藥也是保家衛國,他們在前線,我們也在,不過是另一道前線。”
孟學帆并不是什么文弱書生,他也有滿腔抱負,說到這他有些激動,將刀叉擱在餐桌上,“古人說得好,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如今也要將日本人趕出去!”
另一邊,任子延天還沒亮就去了北營行轅,殷鶴成將盛州這邊的事務都交給了他。
那日,他坐在辦公桌前蹙著眉頭看電報,他身邊的副職嘆了口氣:“現在殷敬林他們氣數已盡,日本人按理不該這個時候出兵。”
任子延將文件拍在桌子上,抬頭看了一眼,“誰知道呢?日本人要打就只能陪他們打了!老子又不是沒殺過日本人!”
他雖然這樣說著,眉頭卻一點點皺緊,他突然察覺到有些地方實在不對勁。
顧書堯的預感沒有錯,林北那邊的確是打仗了。兩萬日本軍隊突然林北發起進攻,殷鶴成率盛軍反抗,奮戰兩天兩夜,那兩天全國的報紙都在報導這件事情。
這一仗打得極其艱難,日本不僅出動了轟炸機,在林北的軍隊也都是精銳部隊。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日本部隊對林北的地形超乎尋常地熟悉,盛軍并沒有在地形上占太多優勢。
日本和中國的報社都有派記者去林北,每天都會有跟進戰況的報導。顧書堯每天除了和孟學帆一起去藥廠,還會買一大摞報紙看上面最新的新聞。
可各家報紙關于林北戰局的報導相差懸殊,有的說盛軍節節敗退,有的又說日軍損失慘重,誰也不知道到底哪邊的報道是真的。林北和盛州還有一段距離,有盛軍擋著,日軍也進不來。可這炮火連天的,盛州也開始人心惶惶了。
好在殷鶴成是盛軍主帥,報紙上時常出現他的名字。顧書堯雖然擔心,但看著報紙上“殷鶴成”三個字也算是種寄托。
近衛旅的張團長也派人聯系過顧書堯兩回,從盛州往林北總共運了兩百箱西藥過去。
負責運送西藥的是殷鶴成手下的一位營長,姓曲。他是從林北特意趕回盛州取藥的。
顧書堯問他殷鶴成的情況,可不知是盛軍軍紀森嚴還是他有意隱瞞,即使是顧書堯問他,他也完全沒有向顧書堯走漏半點風聲,只說:“顧小姐,對不起,現在局勢緊張,我不能告訴您。”
顧書堯沒有勉強他,只讓他帶一句話給殷鶴成,“如果可以的話,幫我轉告少帥,盛州這邊有我在這,不用他記掛,我等著他凱旋回來。”顧書堯也算是在試探曲營長,只聽他道:“少帥如今帶了人在最前線,西藥是運去戰地醫院的,我不一定能將話帶到。”
聽曲營長這么說,顧書堯終于松了一口氣,至少人應該是沒事的,她已經連著做了幾晚的噩夢,如果仗再這么打下去,她甚至都想去林北找他,和上次在鴻西一樣。
第三次盛軍派人來藥廠取藥是在兩天后的下午,來取藥的仍是那位曲營長,他除了到藥廠取藥,還專門找到顧書堯,親自將一張被握得發皺的紙交到她手中,卻沒有多說什么。
那張紙不大,應該是從用箋上撕下的,被人整齊折成四方的紙塊,上面隱約還有血跡。顧書堯似乎預感到了什么,激動地將那張拆開。雖然上面只有匆忙的寥寥幾筆,可她認得那是他的字,“勿掛”,落款是雁亭。
她用手摩挲著“勿掛”兩個字,眼眶卻漸漸濕潤,說的是“勿掛”,可偏偏這兩個字上還沾染了血。
沾了血的“勿掛”,她怎么能不牽掛?顧書堯手里捏著那張紙,眉頭緊緊皺著。
曲營長見了連忙解釋:“這血不是少帥的,我今天幫著抬了個傷兵,紙放在我上衣口袋里,不小心被血染濕了。”
他說到這,又想起什么,對顧書堯道:“顧小姐,多虧了您的磺胺藥。你要知道它們救活了多少人的性命?我今天幫忙抬得那個傷兵,您知道么,他跟我說他才十六歲,爹媽都死了,自個還沒討媳婦。他是個迫擊炮手,日本人發起了七次沖鋒也沒有攻下陣地,后來還出動了轟炸機。他們那個連的人基本上都死了,只剩他一個人還堅守在陣地上,最后被日本人的炸彈直接炸斷了一條胳膊,差一點連命都沒了。醫生說,如果不是有抗菌藥,擱在一年前,別說胳膊,他估計連命都保不住了!”
雖然曲營長是在感謝她提供西藥,可顧書堯聽著他的那番話心情十分沉重。
在一百年后,這個年紀應該還在讀高中,不過是個半大不大的孩子,可如今他們不僅要拿起槍炮,還要直面豺狼虎豹般的侵略者。
她真想替他們做些什么,可是她眼下能做的便是盡可能地多生產西藥,然后和孟學帆一起早日將抗菌性更強的新藥研制出來。
顧書堯也讓曲營長給殷鶴成帶話,說盛州有她照料,萬事不必掛心。
她并沒有騙他,她這幾天已經回了兩趟帥府。殷司令在病中,殷老夫人年紀也大了,他們是受不得半分刺激的。
她害怕他們過于憂心,身體受不消,便有空了就過去與老夫人說說話。她之前去過前線送藥,對于戰場的情況了解的比老夫人她們要多,因此她們也愿意信她的。
雖然帥府那邊暫時沒有什么事,可這幾日報上刊登的戰局卻一日比一日艱難,明北軍不僅在林北發起進攻,鴻西又有了情況,三萬明北軍精銳直逼鴻西口。
日本人像是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將燕北六省攻下。盛軍雖然統共三十萬,但殷鶴成手上只有不到二十萬。有那么幾位盛軍元老依舊持觀望態度,有的即使出了兵,但自個還是做了多手準備。
這幾天任子延也不好過,他與父親任洪平因為出兵大吵了一架。林北、鴻西的局勢都不怎么樂觀,電報一封又一封地送到北營行轅,任子延譯電譯得心煩意亂。他父親手里頭有一個集團軍,而這回只支援了一半不到的部隊。
任子延原想勸他父親增兵支援,卻被任洪安語重心長地拒絕了,“現在的局勢你懂什么,我派了兩個師去林北已經是在支援少帥了。你想想,如果我這七萬人要是全都上了前線,將來盛州要是出了任何岔子,你爹我就是個任人宰割的孤家寡人了,你也不替你老子想想?”
“出什么岔子?”聽他父親說的煞有介事,任子延反而站了起來,反問道:“爹,雁亭是您看著長大的,也是我最好的兄弟,他如今親自上前線就是為了保家衛國,保住我們燕北六省不受侵犯!我記得您當初是承諾全力協助雁亭的!這燕北六省是您和三伯父幾兄弟二十幾年前一同打下來的,對這片土地的感情您應該比我深才對,我不知道您說的岔子是什么岔子?究竟是誰對您說了什么?”
任子延雖然生性不羈,在他父親面前素來是老實的,這還是他第一次頂撞他的父親。
任洪平聽任子延這個語氣,直接將茶杯砸在任子延的腳邊上,勃然大怒:“你這個逆子!這也是兒子跟老子說話的態度?”
任子延這一次也不服軟,直接和任洪平告辭,“您如果不愿意出兵上前線,兒子親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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