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青衣白襯,用上等的云絲銀線勾勒出袖口的竹色白鶴紋路,端坐在施老先生身旁的這位男子,面貌白皙如玉,狹眸黑沉。

  他端著茶盞時,看見沈定珠,也瞳孔微怔。

  那目光好像在說:果然是你。

  “許……許公子。”沈定珠詫異。

  許懷松怎么會來這兒?!

  施老先生笑呵呵地走過來,從她手中接過那些藥包。

  “阿珠,前段時間我們有一幅彩鳳古畫被收走了,當時你我還在猜,是誰那么大手筆,也不講價,就直接買了下來,原來正是這位許公子。”

  做字畫古董生意這行的,沒有不知道北梁許家的。

  施老先生沒想到,居然能在這里看見許懷松,這個傳說中用手摸一摸,就能辨認字畫真假的大人物。

  他熱情地說:“我去再添一壺熱茶來,你們好好敘舊。”

  許懷松走到沈定珠面前,他淡淡溫笑。

  “我當時看見那個補畫的筆法,就知是你,不過我也不敢妄猜,畢竟你跟著晉帝回宮了,但……”

  他狹眸中凝了片刻,看著沈定珠,仿佛猜到了什么。

  沈定珠不便解釋,只道:“說來話長,還是不提了,許公子,你打算在這兒待多久?”

  她說著,將藥包收了起來。

  許懷松跟在她身邊,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她取的藥,聲線清朗。

  “暫且沒有定離開的時間,我這次來大晉,是為了尋找跟你一樣的能人,為我裱補字畫,同時,我也想將生意開到大晉來。”

  他要擴大許家的商業版圖,沈定珠知道許懷松是個極有生意頭腦的人。

  她一笑:“若是你,這事肯定能辦成。”

  許懷松看她側顏,靜了片刻,才問:“我看施老先生不知你身份,你要一直留在這兒?若是沒地方可去,不妨與我回北梁,從前那些家業,還交由你打理。”

  沈定珠抬起長睫,一張俏白的臉,更顯得紅唇豐軟。

  她笑了,有些勉強:“我不會走的。”

  許懷松輕輕頷首:“我同你玩笑罷了,別放心上,其實看見你很高興,能在這樣陌生的地方遇到故友,只是這些日子要叨擾你了。”

  沈定珠知道他身上必然帶著字畫,惦記著過去的情分,道:“何必跟我客氣,有什么要幫忙的,盡管告訴我就是。”

  正說著話,施老先生提著茶壺從后院回來。

  他只聽見最后一句,笑說:“不叨擾不叨擾,許大東家,我們早就想跟你取取經了,你若是愿意賞臉,我這小鋪,都盼望著你天天來。”

  許懷松清冷如玉的臉上,只有淡淡的余溫淺笑。

  他從袖中拿出五張百兩銀票,放在了柜臺上。

  “施掌柜,你這個伙計阿珠,我要借幾日,我與你們字畫商行的東家談了一筆大生意,需要她陪同掌眼,這銀子,是替她給的誤工費,還請你見諒則個。”

  施老先生驚訝:“這么多?不行不行,要不了,一張都多。”

  沈定珠也在旁邊笑,紅唇彎彎:“我一個月工錢只有十兩,你給這么多,難道要借上個幾年?我可忙不過來。”

  許懷松看她一眼,轉而對施老先生狹眸深深地說:“施掌柜,你真是撿便宜了,憑她的才能,我給的這些,其實遠遠不夠。”

  這話不冷不熱,卻像是軟刀子,扎的施老先生愣了愣。

  他不是沒聽出來,許懷松覺得他給阿珠的待遇不好,看起來像苛待了她。

  沈定珠將藥包收好,走過來打圓場。

  “你不明白,成州所有字畫古董店,都是這個工錢,我已經比他們高出五兩了。”

  而且尋常伙計人家一個月最多三四兩,沈定珠這次不是奔著錢來的,又跟施老先生相處融洽,自然不計較一個月多少月錢。

  許懷松便跟著抿唇,語氣淡然,釋懷一笑:“是我忘了,還想著從前那會。”

  一語雙關,施老先生沒聽明白,沈定珠也佯裝不懂。

  她看快到午時了,許懷松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問:“許公子要留下來用午膳嗎?”

  施老先生連忙附和:“對對對,許大東家留下來用個便飯吧。”

  許懷松看了一眼后院:“你們自己做?”

  “阿良會做,”那是鋪子里另外一個小廝,沈定珠又說,“不過今日他沒來,仁伯給我準備了肉糜和菜粥。”

  許懷松不動聲色嘆了口氣:“還是我請你們去隔壁酒樓用膳吧。”

  一炷香后。

  三人坐在了溫暖如春的雅間里,店小二送來菜單,他一看許懷松穿著不凡,氣質矜貴,便主動將菜單遞過去。

  許懷松卻讓沈定珠自己看。

  “我不懂這里的菜式,你點你喜歡吃的,我跟著嘗嘗。”

  沈定珠沒有推辭,很利落地點了兩道肉菜和兩道素,還有一道老鴨湯,施老先生喜歡喝。

  這家酒樓什么都好,只是上的茶不宜孕中飲用,故而許懷松給沈定珠倒的熱茶,她一直放在面前沒碰。

  吃飯的時候,施老先生借機多多跟許懷松取經,詢問古畫的保存方式,以及遇到高仿的贗品,還有些年頭的時候,該怎么處理。

  沈定珠就一直靜靜地聽著,偶爾插上一兩句。

  但她發現,許懷松看似瞧著施老先生,實際上手都沒帶停的,一直用公筷給她夾菜,還給她盛了一碗湯,放在了面前。

  沈定珠喝不下了,便放下了筷子,聽著他們聊天。

  不一會。

  吃的差不多了,一壺溫酒喝完,施老先生兩頰升起紅暈,卻很是高興。

  “能跟許大東家聊上幾句,我真是受益匪淺啊!”

  看他有些醉了,沈定珠就笑道:“仁伯,下午你回去休息吧,我來看店。”

  施老先生擺擺手:“我們一起回,聽說夜里又要下大雪,咱們提前打烊好了。”

  許懷松站起身:“我出去一趟,你們再坐會。”

  見他走了,施老先生原本都趴在了桌子上,卻豁然直起了身子。

  他一雙老而不渾的眼睛,透著驚訝,也壓低了聲音:“阿珠,你跟阿伯說實話,他是你丈夫吧?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不?”

  沈定珠正渴的有些不舒服,想著回鋪子里喝她自己溫的水,這會兒舔著唇上,聽見施老先生的話,差點咬了舌頭。

  “仁伯!”美人嬌容帶著驚慌,“可別胡說。”

  這都一年過去了,許懷松跟許夫人說不定連孩子都有了。

  沈定珠怕施老先生說錯話,于是主動強調道:“他曾是我的雇主,對我有恩,也幫助我不少,不過我們二人關系簡單至極,他欣賞我的才能,我需要靠著才能吃飯,僅此而已。”

  施老先生點點頭:“好好好,是我說錯話了。”

  沈定珠一再交代:“仁伯,當著他的面,你可不能再亂說話,否則讓他夫人知道,對誰都不好。”

  施老先生拍了拍自己的嘴:“阿伯知道錯了。”

  見他老小孩的樣子,沈定珠笑了起來,施老先生也跟著樂:“阿珠笑的就是好看,其實我剛剛想說,若他是你丈夫,那我就不想招呼他了。”

  許懷松推門要進來的手,緩緩停住。

  里面傳來沈定珠的疑惑:“怎么了?”

  施老先生嘆了一聲:“孩子,這些時日咱們相處,我將你當成半個女兒,所以總是忘不了你剛來我鋪子的那天,整個人瘦的,臉都比巴掌還小了,只能看見一雙大眼睛,簡直可憐。”

  “我看你有些狼狽,猜測你跟家里人鬧了矛盾,當時不知你是自己走的,還是被趕出來的,后來發現你有孕了,才感覺,你恐怕是被男人趕了出來,否則一個女子,自己懷著身孕,怎么會離開。”

  沈定珠訕訕地垂下眼睫:“這事不怪我夫君。”

  施老先生哎呀哎呀地叫了兩聲:“傻孩子,你怎么還替那人說好話,男人都一樣,恐怕是他移情別戀了吧?”

  “這個許大東家好,我看他對你也多有照顧,只怕對你有情,你好好的。”

  “倘若你愿意,他不棄,你們在一起,也是一樁美事啊,女人,最重要的是有個好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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