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珠這一覺睡的很是安穩,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蕭瑯炎來過的原因。

  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將近傍晚時分,外頭如血般閃耀的黃昏,投映在古色華美的殿宇中,沈定珠眨著迷蒙的雙眸,看著屋內的一切都仿佛浮光躍金。

  忽然,她余光看見一個深沉的身影,坐在離她不遠處的椅子上。

  沈定珠一怔,以為蕭瑯炎去而又返,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竟是封靖。

  他的臉色有些冷白,充血的鳳眸下,是淡淡的烏青。

  沈定珠穿鞋下榻,順手拉下一旁的披肩罩在身上,順口關懷了一句:“昨夜沒睡好嗎?怎么看起來如此憔悴。”

  封靖靠著椅子,雙目有些失神,看著殿內一尊象牙雕玉佛的擺設,他聲音低落:“蘭若晴,早就背叛了朕,朕將她殺了。”

  沈定珠在屏風后更衣的動作忽然頓住,她想起來,昨夜蕭瑯炎的那番提醒,必然是讓封靖去找蘭妃確認了。

  只是,沒想到他的動作這么快,在發現蘭妃真的背叛以后,親手將她殺了?

  沈定珠換好衣服,走出屏風后,再看向封靖的眼神,難免帶著一些憐憫。

  少年還沒有二十歲,卻已經遭遇了這世上所有痛苦的背叛和離別。

  外間霞光傾染,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好像浮動著一層深沉的紅,可沈定珠仔細看去,原來那不是落霞的色澤,而是他身上沾染的血,一整個衣袍上,都是噴濺上去的鮮血,白皙的脖頸在凌立的領子里,也透著淡淡的紅痕。

  封靖右手從寬大的龍袖里隱約露出,暗紅的血跡從指尖蜿蜒到手腕,像嘶嘶吐信的紅蛇。

  沈定珠看的心驚,連忙轉頭離開。

  封靖怔忪地望著她奪門而出的身影,聲音不由得低啞起來:“你害怕朕了,也要離朕而去嗎?”

  不一會,沈定珠親自端著一盆水跑回來。

  “洗一洗吧,我以前聽景猗說,血腥氣如果沾久了,連吃飯都會覺得惡心。”她不想封靖徹底成為那樣的人。

  封靖愣住,他看著沈定珠將銅盆放在身邊,然后她毫不嫌棄地抓著他的手,放進銅盆里,拿自己的帕子輕輕給他搓洗。

  水溫是熱的,他的眼眶也是。

  封靖已經很久沒有過想要哭的心情了,依稀記得上一次,還是攝政王逼死了對他最好的那位老師,而他救不了老師的時候。

  這一次,他清楚地確認,自己流的不是傷心至極的淚水,而是欣慰的眼淚。

  欣慰于,這世上有一個人,跟景猗一樣,不嫌棄他的性格,愿意照顧他。

  沈定珠抬眼,看見封靖像個小孩子一樣,傻呆呆地任由她擺弄。

  她給他擦手,他就乖乖伸直胳膊,隨著封靖偏頭來看她,沈定珠才發現,原來他右耳上也有一團血。

  沈定珠皺著黛眉,去看了兩眼,竟發現有齒痕,像是被人咬的。

  她愕然:“這傷是怎么來的?蘭妃咬了你?”

  封靖望著近在咫尺的絕色容顏,她美眸里升起的,是對他的擔心。

  真好啊,這一刻,她心里什么也沒有想,只有在乎他的傷勢。

  封靖的聲音情不自禁地跟著柔軟下來,他仰著頭說話的樣子,像是看著自己完全依賴的家人。

  “朕讓蘭妃咬的,幼年的時候,朕被佞臣惡意丟進獅虎園,蘭妃為了護著朕,曾被咬傷了耳朵,那一次,朕相信她是真情相護,除此以外,朕不欠她的了。”

  他平靜地娓娓道來,沈定珠卻聽的心驚。

  她輕輕撥弄他受傷的耳朵,齒痕就在耳根后,咬的十分用力,可見蘭妃的痛恨與臨死前,兩人的決裂是多么殘酷。

  幸好之前殿里還有沐夏放的消腫化瘀的金瘡藥,沈定珠連忙拿來,先用帕子沾了熱水,給他一點點擦干凈,隨后,再用指尖蘸取藥膏,輕輕涂抹在耳根后。

  她低頭,本來是想去看封靖是不是疼的不說話,卻沒想到,望見他鳳眸亮晶晶的瞧著她。

  他坐她站,故而他仰著頭,清澈棕黑色的眼睛里,倒映著沈定珠美好的身影。

  “不疼嗎?”

  “有點疼,但你的動作很輕,朕可以忍。”封靖說完,紅彤彤的眼睛里,就偶然滑落了一滴眼淚。

  沈定珠怔住,笑他:“還說不疼,都疼哭了。”

  封靖平時總跟她斗嘴,這會卻溫順的像個綿羊似的,聲音沉沉,帶著少年時期獨有的沙啞。

  “嗯,朕疼哭了。”

  沈定珠:……

  她狐疑地打量他兩眼,在想這孩子是不是受刺激太多了,所以有點接受不了?

  于是,她只能一邊給他上藥,一邊勸道:“少了一個蘭若晴,你也別難過,你是皇帝,等除掉攝政王以后,整個長琉國的天下就都是你的了,到時候,會有很多人愛戴你,臣子們、后妃們,還有你的孩子們。”

  這些事,封靖聽了,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算是附和。

  他忽然忍不住問:“生孩子有什么用?生了就能保護他們?”

  沈定珠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逗笑:“孩子是你血脈的延續,有了他們,你就會擁有無限的勇氣去面對任何問題,唔,你有機會的話,可以找我夫君請教,他對這個應該有獨特的見解。”

  真是難為蕭瑯炎了,照顧她一個大麻煩,一直在為她解決煩惱,現在她還生了三小只,蕭瑯炎也沒有歇下來,依舊奔走在為她解決麻煩的道路中。

  想到蕭瑯炎,沈定珠紅唇邊彌漫起甜蜜的輕笑。

  封靖瞧得一清二楚,忽的,他伸手環抱住了沈定珠的腰身,將頭依靠在她的胸腹處。

  沈定珠一愣,仍紅著臉,急忙就要推開他。

  “你不能恩將仇報,我給你上藥,你卻占我便宜?封靖,我要打你了啊,放手!”

  封靖卻抱得更緊:“朕很疼,就抱一下,很快就松開,不會讓蕭瑯炎知道。”

  沈定珠聽他聲音發顫,想必是金瘡藥灑在傷口上,疼的厲害。

  她垂眸望著他金冠發頂,不由得嘆了口氣,說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封靖見她沒有再推開自己,于是緩緩閉上鳳眸,用頭輕輕蹭了兩下她的衣服,嗅著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氣息。

  “沈定珠。”

  “你不是應該叫我姐姐嗎?”

  “朕忽然想叫你的名字了,不管你相信與否,朕應該很早就認識你了,比蕭瑯炎還要早。”

  沈定珠噗嗤一笑:“比他早?那是不可能的,我八歲那年中秋進宮赴宴,就見過還是皇子的他了,你呢?我八歲的時候,你還是個三四歲的頑童吧!”

  說著,她推開了他,短暫的溫暖從懷中褪去,封靖下意識抓了抓,只握住她的衣袖,他牽了片刻,才放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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