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人希望能夠打破這個循環，希望整個世界不要再像這樣繼續沉淪在自己的殺戮和封閉之中。希望人類有朝一日能夠抬起頭來看看天空，看看這個世界之外究竟還有什么。”
“只有當人類之間放棄了彼此之間的殺戮，這樣，我們的世界才能夠繼續向前走。”
“那么，答案到這里似乎出現了，是嗎？可這樣的答案對于我的主人來說卻并不是那么的令人滿意。”
塞維婭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似乎是顯得有些無奈，又顯得有些失望。她到這里稍稍頓了頓，隨后就再次露出一抹苦笑，說道——
“可是，人類怎么可能停止彼此之間的殺戮？圣主在那個時候甚至連我都說服不了，又怎么可能為這個十分表面的答案而欣喜呢？”
“甚至可以說，我的存在本身就證明了在這個世界上，凡是擁有力量者都會主動使用力量凌駕于其他生命之上。你看，就連我這么一只小狐貍都是如此，那人類又怎么可能免俗呢？”
“到了后來，甚至就連我都敢于嘲諷這個將我從無盡的痛苦中解放出來的主人，嘲笑他的無知，嘲笑他的可憐。”
聽著這些話，特斯拉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的心中時而驚恐，時而恍惚。看著眼前的塞維婭，他突然有了一種十分陌生的感覺……那種陌生感不是因為太長時間沒見面而產生的，而是一種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面對的究竟是什么的陌生感。
塞維婭則是繼續說道：“但是，圣主卻并沒有對我的嘲諷而感到憤怒或是羞愧。圣主愛著我，就像是愛著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生命一般，他的眼神中只有憐憫，卻并沒有憎恨。”
“圣主對我說，如果我的想法真的是對的，那么當初相遇的時候就不會以靈魂的形態在荒野上飽受折磨。”
“我的所作所為最后換來了我所應該承受的代價，自以為力量強大的存在最后注定會被力量所毀滅。我的上半生恰好印證了這么一條道理。”
“但，如果那個時候我愿意公平、公正地看待他人，并不將自己的存在視為凌駕于其他生命之上，那么我或許可以在擁有力量的同時還安安穩穩地渡過一生。在正常去世之后，我身上的死靈魔法和空間魔法也不會形成這么強大的力量將我的靈魂束縛住。而在我正常渡過一生的過程中，我所能夠創造的價值恐怕遠遠大于我當年所造成的所有破壞加起來的總和。這，就是公正的結果。一種對這個世界產生極大正作用力的做法。”
“‘那的確是一種可能吧……’當時的我如是說。對此，我甚至一度產生過嗤之以鼻的想法。”
“但，我和圣主之間的旅行并沒有結束。在這樣的觀念溝通之后，我繼續陪伴在圣主的身邊行走。”
“我不能說我具體是因為哪件事情之后才產生動搖，甚至重新開始審視我自己的觀點的。有可能是在那次解救雙頭巨魔的經歷？有可能是那次目睹了人類之間的一場戰爭？又或者是某次在湖邊洗漱的時候默默的冥想？”
“慢慢地，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我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認同了圣主的想法。我也認同了這個世界的智慧生命之間應該有平等和公正的概念，誰都不應該凌駕于他人之上，一切都應該平等。只有每個人之間都平等了，那么這個世界才能夠跨出那永無止境的輪回，再次向前邁出步伐。”
“也正是當我終于想到了這一點的時候，圣主和我說，和我之間的旅途終于結束了。”
到這里，塞維婭的聲音一下子戛然而止。她默默地沉浸在這最后一句話所產生的的回音之中，久久都沒有反應。
至于這邊的特斯拉，他卻是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看著塞維婭就像是在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帶著些許顫抖地說道：“你……你究竟……是誰？”
一直沒有反應的塞維婭聽到特斯拉的疑問，這才一副從回憶中醒過來的模樣，笑著說道：“師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現在的我究竟是一個什么東西，對不對？其實你不必害怕，我是塞維婭·赤狐，打從一開始就是，從今往后也是，也將永遠都是。”
“圣主說，和我之間的旅行應該結束了。隨后，圣主利用他強大的生命魔法讓我的靈魂重生。當我再次從我這一世的母親腹中哭喊著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再一次發出啼哭聲的時候，我從來都沒有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原來活著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情。”
“這一次，我以塞維婭·赤狐的身份重生了，重新從一個小小的嬰兒開始長大，重新開始體驗這個世界的美好與罪惡。很遺憾，我這一世的父母也沒有活的很長，這樣的事情恰恰也正是‘不公正’這件事情本身所產生的遺憾之一，我的心中有所難過，但很快就走了出來。”
“所以說，師兄，現在在你面前的并不是什么一具假借死尸而活過來的靈魂，也不是什么可悲的巫妖。我是一個真真正正的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如果說我和普通人類唯一的區別的話，那就是我恰好擁有了上一世的記憶。又或者說，我對你的愛，讓我真正體驗到了我以前從來都沒有過的活著的美好。”
特斯拉咽了一口口水，他再次上下反復地看著塞維婭的臉，對于這名女性的一切他現在似乎都要重新審視，畢竟這一切都已經超過了他的理解范圍。
畢竟，魔法這種東西，似乎永遠都在他這種技術人員的理解范圍之外。
“那……那你所說的，愿意為了我去死……意思也就是……就是說？”
對于特斯拉的疑問，塞維婭輕輕點了點頭，又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死亡對我來說是不是一件無所謂的事情？嘻嘻，師兄，你未免有些太過看得起我了。”
“重生之后的我雖然還是能夠獲得些許死靈魔法與空間魔法的加持，但是畢竟是死過一次，所以力量早就消散到了以前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了。所以這一次，我死了的話就不可能再保住我的靈魂。我將會和其他所有死去的人一樣，回歸神的身旁，然后默默等待下一次絕對純凈的重生。”
“所以，你不用擔心我，覺得欠了我什么。這一輩子本來就是我僥幸得來的，在這不算太過短暫的一生中我再次看到了人類之間的諸多不公正與戰爭，也看到了圣主終于決定再一次地為了整個世界而戰斗。同時，在這一生中，我也有了我最愛的人。這就已經夠了，十分充分了。”
“我對于我的死不會抱有遺憾，也不會有恐懼。在人生的最后關頭，我終于能夠為了自己心愛的人做出了一些自己的任性。對于我來說，也已經夠了，真的十分、十分的夠了。”
塞維婭的話語中聽起來沒有任何的謙虛，是不是人真的到了快要死的時候，就可以像這樣完全不顧及地表達自己的情感？甚至就連平時聽起來都十分肉麻的話在這種時刻也能夠自然而然地說出來？
特斯拉依然緊盯著眼前的塞維婭。
看著這名女性那一副恬靜坦然的外貌，看著她雙眼中蘊含的那種輕松……以及對自己的深沉的愛意。
剛才說的那些話中有多少是真實的？
特斯拉不知道。
但他至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這個女人的確是抱著赴死的決心來到了這里，并且希望能夠用她的死，換回自己一絲絲生的希望吧……
特斯拉：“塞維婭，不……你……叫什么名字？我該叫你什么？”
塞維婭：“還是叫我塞維婭吧，這是我這一世的名字，我挺喜歡這個名字，畢竟我已經和以前的我已經不同了。”
特斯拉深吸一口氣：“好吧……塞維婭，我很感謝你對我的感情。現在我也知道了，你對于魔王的忠誠讓你做出了這些事情，但同樣的你也愿意為了我而前來赴死。說實話，我現在對你的感覺十分的矛盾，這樣的矛盾感覺恐怕我需要花費一生的時間來慢慢消化。”
塞維婭淡淡地笑了一下：“很抱歉，在師兄你的心中留下了這樣一個疤痕。我也曾經無數次想過，如果當初你愿意跟我走，愿意和我一起成為圣主的手下，那我們之間就沒有了立場的不同，那我們之間的關系會不會變得更加簡單明了一些？不過現在說這些也都沒用了。”
特斯拉稍稍想了想后，也是認同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人生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立場左右著我們做出不同的選擇。對于我們人類來說，你們魔族試圖以公平公正之名屠殺人類是邪惡，但在你們看來你們或許會覺得你們正在做無比正確的事情，你們不會為之道歉，也根本意識不到這種錯誤。”
塞維婭微笑不語。
特斯拉：“你愿意為了我而死，這件事情我很感激。如果說想讓我活下來也的確是會長的意思的話，那我……我活著的意義似乎更大一點。正如同你剛才所說的那樣，活著的人所能夠創造的價值總比死人多一點。我會用我接下來的一生來贖罪，也為了能夠更快更好的方法擊潰你們魔族而努力。這就是我的贖罪方式。塞維婭，這一點你明白嗎？”
當聽到特斯拉的口中說出這種愿意繼續活下去的話語之后，塞維婭的臉上更是綻放出如同春日花朵一般的笑意！那種喜悅之色無語言表，那是真的為眼前這個男人愿意活下去而高興！
即便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所謂演技的話，那如果連這種打從內心深處發出的笑容與期盼都可以被演出來的話，那么這個世界恐怕就再也沒有所謂的真實了吧。
塞維婭捂著嘴巴，興奮而激動地笑著，哭著，點了點頭。
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她的身子更是在輕輕地抽搐，開心于自己的愛人終于愿意活下去。
即便特斯拉心中依然對于眼前這個女人抱著某種方面的國仇，但在私人感情上面，他也是不由得被這個女孩的感動而感動，眼角也是默默地落下淚來。
“塞維婭……”
特斯拉伸出手，想要去抱一抱這名自己曾經深愛，在遙遠的將來恐怕也將一直活在自己心中的女人。
可他的手才剛剛觸碰到塞維婭的肩膀，這名女性卻是不由得顫抖了一下，身子向后一縮，也是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向著特斯拉慢慢鞠躬，說道——
“師兄，我很謝謝你……愿意活下去。只是，像我這樣骯臟的人，師兄你還是不要碰的好……你的未來肯定會有一個更好的女孩愿意陪著你走完余生。我不想……我不想讓我們的關系僅僅如此……”
眼看塞維婭有些拒絕，特斯拉反而顯得有些急了，他也是跟著站了起來，帶著些許焦慮地說道：“可是……塞維婭，我也對你……對你……”
面對特斯拉再次嘗試著伸出手來觸碰自己，塞維婭卻是再次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她的鼻子吸了一聲，轉過身去面向囚牢的大門，說道：“師兄，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但是別忘了，你需要將所有的罪責全都推到我的身上。我是個罪孽深重的壞人，這樣的我不應該得到你的垂青。你的人們需要一個請白無垢的悲劇英雄，而不需要一個和壞人之間還有感情糾葛的普通人……師兄，請保護自己的名聲，也請保護你自己。”
說完，她抬起頭，開始用力地拍著囚室大門，向著外面呼喊。過不了多久，大門就被打開。兩名人魚軍的士兵就從外走進來將塞維婭重新帶了出去。
看到這一幕，特斯拉的心頭再次受到震撼。畢竟自己現在的一切都是受到監視，如果剛才自己真的意亂情迷，做出了一些什么不規矩的事情的話……那豈不是辜負了會長和塞維婭的努力？
想到這里，特斯拉心頭的欲念猛地被一盤冷水澆熄。他重新坐回囚牢的邊緣，靠著磚墻，開始仔細思考塞維婭的話語。一想到剛才一別可能就是永別，不自覺地，淚水再次從這個男人的眼眶流淌而下……
————
囚室之外，現在卻是月明星稀。
不知道現在究竟是晚上幾點，但是已經刮起的西北風卻開始給人帶來冬季的寒意。
被拖出牢房的塞維婭并沒有被直接帶回其他的囚室關起來，而是被上著厚重的枷鎖和禁魔手鐲，慢慢地向著監獄的審訊廳走去。
一開始，她的表情顯得有些意外。
但是很快，她就默默地接受了這件事情，腳下的步伐不急不慢，緩緩地跟在士兵的身后向前進，似乎是知道了自己即將前往的目的地，也知道了在那種地方究竟有什么人在等待著自己。
“進去！”
隨著士兵的一聲呵斥，塞維婭被帶到了一間審訊室，在椅子上坐好，旁邊的士兵將一層又一層的枷鎖反反復復地銬在塞維婭的身上。各種各樣的禁魔道具也是層層疊疊地擺上，看起來真的是一點都不松懈。
士兵做完這一切之后，陸陸續續地退出了審訊室。
過不了片刻，審訊室的大門再次打開，而她預料之中的人，現在也是從外面緩緩地走了進來。
“人魚之歌公會的會長，愛麗兒·加西亞女士。晚上好。但……有必要這樣嗎？弄得我好像是個危險人物似的。”
看著愛麗兒在自己前面的那張桌子后坐下，塞維婭笑了笑，說了句話。
愛麗兒并沒有說話，說話的是陪伴在她身旁的瑪歌。這名圣光女神父咯咯咯地笑了笑，回應道——
“危險？惡魔都不及您這般危險吶，尊敬的塞維婭·赤狐女士。對于您這樣的尊貴人物，我們甚至恨不得將整個巨洋城內的所有枷鎖都套在您的身上呢~~~”
塞維婭的眼睛眨了眨，顯得有些無辜，又顯得有些無奈，她嘆了口氣，說道：“唉……我本來就是一個想死的人，你們這么防著我又干嘛？不過算了，估計我怎么說你們也不會相信的……行吧，隨便你們怎么做吧。我只祈求能夠盡快處死我，好讓我能夠安安靜靜地離開。”
瑪歌緩緩走到塞維婭的面前，抬起手中的法杖掂起她的下巴，歪著腦袋看了看，說道：“行了，塞維婭，在那些男人面前裝純情也就可以了，但在我面前還是算了吧。你的功力可比我想象的都要深厚，我甚至都想要拿筆記下你的茶藝語錄了呢。”
聽到瑪歌這么一說，塞維婭的臉上再次浮現出無辜與無奈的表情，說道：“瑪歌女士，您何必這樣侮辱我？”
“侮辱？”
瑪歌笑了笑，收回手中的法杖——
“如果剛才你真的讓特斯拉那混蛋碰了你的話，那我姑且真的會相信你的這一套說辭。但你卻做的那么絕，明明是惡魔，卻硬生生地在他心中留下了一個清純玉女的形象，然后慷慨赴死？我倒是相信你說的話，你想要讓他的心中一輩子都留下你的烙印這一點還真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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