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晉末多少事 > 第二百六十七章 問君雄心
    話本身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但是重復強調了一遍“雄心”,聰明人就難免會覺得好像有點兒問題了。

    杜英目前所展露出來的心思,顯然只是單純的輔佐謝奕或者桓溫完成北伐的勝利。

    這雄心,可以說是謝奕或者桓溫的雄心,但是總歸不好說是杜英本人的雄心。

    謝道韞的話這么說,也不知道是有幾層意思在。

    難道是在問杜英,你的雄心又是什么?

    單純的只是想要還關中一個太平么?單純的只是想要殺干凈關中的胡人么?

    杜英顯然已經察覺到謝道韞話中的潛臺詞。

    顯然只有自立門戶、稱霸一方,才可以稱之為“有雄心壯志”,不然就是一個輔助,干好你出謀劃策的事情就是了,何談雄心?

    所以,杜英的雄心是什么?

    那肯定遠遠不只是“胡無人,漢道昌”,更是要親手做到這一點,更是要將桓溫等當世梟雄取而代之,坐在最高的那個位置上,親自結束這個時代。

    這是杜英從來沒有向任何人展露出來過的雄心。

    因為沒有必要。

    他身邊的人,無論是王猛還是任群,又或者關中盟的眾人,或是性情比較務實,更習慣一步一個腳印,或者干脆就沒有想要看的這么遠過。

    因此跟他們說這樣的雄心,只會讓他們覺得不切實際或者異想天開。

    當然,杜英清楚,自家師兄肯定多多少少揣摩到了什么,卻并沒有主動提出過這個話題,顯然在他看來,這個話題也的確有些遙遠了。

    然而今日,此時,謝道韞似乎是誤打誤撞,直接在試探這個問題。

    她是真的誤打誤撞,還是早就有所思考?

    杜英無從得知。

    按理說自己的出名度也沒有這么高,不至于吧?

    謝道韞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應該也就是在聽到那一首《胡無人》的時候,而真正認識自己應該也就是在現在。

    不過才女嘛,心思敏感細膩也很正常。

    謝奕沒有考慮到的問題,不代表謝道韞就會忽略,哪怕謝道韞只是剛剛接觸杜英。

    “天下風云已起,從龍從虎,各有己見,余之雄心,也不過是天下清平罷了。”

    杜英最終還是決定打了一個哈哈,至少他并不想要在這一代才女面前展露出來自己有自立門戶之心。

    謝道韞深深地看了杜英一眼,沒有說什么。

    營帳中的氣氛變得愈發尷尬和僵硬。

    謝奕雖然大大咧咧? 卻也不是傻子? 登時察覺到了,輕輕咳嗽一聲? 補充一句:

    “杜賢侄也頗有詩才? 而且與眾不同,最擅長的竟然是七言詩。江南關中? 終有不同,阿元倒是可以和賢侄交流一下。

    我們江左賢才雖多? 此地能稱代表的卻寥寥無幾? 甚至不少人尚且不及阿元,因此阿元與杜賢侄交流,倒也合適。”

    謝道韞登時詫異的看向謝奕。

    自家阿爹是什么意思,竟然讓自己多和杜英接觸?

    難道他都已經忘了? 自己現在也算是有婚約在身么?和一個男子交流詩詞? 總歸不太好吧?

    還是說阿爹也覺得杜英有問題,所以特意想要讓自己試探試探?

    這活,自己能做得了?

    謝道韞的目光轉回來,先客氣的說了一聲:

    “那就還請杜兄多多指點。”

    “指點談不上,應當是杜某求才女指點迷津才是。”杜英也跟著笑道。

    對于謝奕的吩咐? 其實杜英倒是并沒有覺得奇怪,這幾天相處? 他實際上也已經摸清了謝奕的性格。

    謝奕這話說出來,一般真的是隨口? 根本不過腦袋的。

    隨心所欲不逾矩,這邊是謝奕。

    而他這個逾矩? 顯然也很寬泛? 只要你們兩個不是去殺人放火? 交流交流有什么不妥?

    軍中沒有那么多嘰嘰歪歪的男女之防。

    相比之下,謝道韞雖然是謝奕的長女,但是自從出生以后,和自家阿爹真正交流接觸的時間并不多。

    謝奕大多數都是在謝道韞面前表露出來“慈父”的一面。

    這種隨口而言的不靠譜,應該還是比較少出現的。

    謝道韞又很久沒有和自家阿爹相見,自然沒有想到這么多,甚至都沒有杜英回過神來速度快,也并非不能理解。

    杜英并不磨蹭,和謝奕打交道,重要的就是要展露出來爽快的一面,謝奕作為一個直腸子自然也同樣喜歡大大咧咧的。

    扭扭捏捏、猶猶豫豫,自然就會引起他的反感。

    因此剛剛謝道韞用古怪的語氣說出來之后,杜英的回答很干脆。

    此時他又接著說道:

    “余自幼生長于河西、求學于華山,所見者,是河西風光,有‘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之壯闊,有‘羌笛何處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之蒼涼,亦然有‘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的群山高聳。

    相比之下,江南水鄉,那溫風細雨、粉墻黛瓦、人家盡枕河的風光,只曾聽說,未曾見識,亦不知此生是否有幸,所以只能先請姑娘告知一二了。”

    杜英的語氣雖然很平和,但是對面謝道韞的眼眸中已經泛起光彩。

    這男子信手拈來的幾句詩,雖然不甚完整,但是字里行間,引人入勝。

    而且這畫風,的確如謝奕所言,如杜英所說,帶著幾分黃沙大漠的豪放壯闊,比起現在江南流行的明月清風、婉轉低徊,自然不同。

    耳目一新。

    謝道韞到底還是按捺住了求問全詩的沖動,現在天色已晚,總歸不好和杜英湊到一起討論詩詞。

    她怎么也算是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兒家。

    不,甚至都已經有了夫婿,雖然自己想想就覺得不滿意。

    “時候不早,大將軍也應該入宴了,賢侄,你我且同去?”謝奕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豈止是不早了,大夏天的,天都已經完全黑了。

    隱約可以聽見歡宴的聲音。

    杜英當即點頭:“恭敬不如從命,伯父請!”

    謝奕當然不會忘了自家閨女俏生生站在這里,瞪了她一眼,潛臺詞自然也很明確:

    “你自己偷偷跑到藍田來,到底是自作主張,現在杜賢侄當面,家丑總不好外揚,回來再兇你。”

    謝道韞登時收起來剛才對杜英流露出的復雜目光,委屈巴巴的低下頭,雙手纏在一起。

    既然到了藍田,她自然也就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