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于苻堅而言,與其選擇一條注定失敗,或者只能寄希望于苻生能夠戰死沙場之類的道路,還不如冒險一搏,或者說,和魔鬼完成一次交易。”杜英的聲音愈發的平淡。
他,就是那個發起交易邀請的魔鬼。
謝道韞只覺得背后發冷,不過顯然這還不足以說服她:“可是苻堅難道就沒有考慮過,就算交易成功,之后王師破城、氐人奔逃,還是一樣的結果?”
“王師會破城么?”杜英當即反問道,“或者說,桓征西真的一心一意想要拿下長安么?”
謝道韞猛地起身,冷聲說道:“杜盟主何意?”
“坐下。”杜英壓了壓手。
“解釋清楚,為何要質疑征西將軍?”謝道韞并未有所動作。
“這句話你應該回江左去問問朝堂上袞袞諸公才是。”杜英皺眉說道。
“莫要在此處挑撥離間。”謝道韞雖然這么說著,卻還是坐下了。
說明在她的心里,卻還是認可杜英的說法。
杜英一笑,也不拆穿她。
大家總歸還是要互相留點兒面皮的。
“所以若是氐人和我們內部,各自互為掣肘,那么苻堅可不就能夠從中尋覓到一線生機么?”杜英接著解釋。
“一場豪賭?”
“是,一場豪賭,而且贏面似乎還不小。”杜英笑道,“不賭是死,賭則可能翻身。如何選擇,毋庸置疑。”
謝道韞不由得反問:“那為何還要和他交易?這不是給了他崛起的機會?”
杜英看著她,無奈的說道:“難道在你心中,也覺得王師拿不下長安了?”
謝道韞怔了一下,好像剛剛自己還態度堅決來著?
現在質疑這個問題的又變成自己了?
她尷尬的笑了笑。
杜英則抬頭看著天空中的孤月:“可惜桓征西那里,余也只能盡力而已。”
這樣的矛盾和斗爭,顯然不是杜英有資格調和的,甚至都不是他能夠參與到其中的,所以他也只能說盡可能的影響桓溫,同時借助謝奕等人的力量推動這件事罷了。
能不能成,杜英不清楚。
來到這個時代之后,他雖然已經意識到了歷史的軌跡并非不可發生變化,但是也意識到了歷史前行的沉重。
所以他自己也無從知曉,所能決定這一切的,到底是亙古的星月蒼穹,才是變化的命途人生。
自己做了能做的,剩下的,聽天由命吧。
杜英的這種無奈,謝道韞當然也能夠感受到,只不過她畢竟不清楚整個關中之戰的前因后果? 所以在她的內心深處? 終歸還是相信桓溫最終可以拿下長安的。
至于之后桓溫和等著分割利益的東南士族之間的斗爭,至少也還是內部的斗爭? 大家都還會留下來幾分情面? 不會直接你死我活不是?
看謝道韞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杜英大概猜測到她在想什么。
本來想直接說一句? 其實往往下手最狠的就是自己人。
不過今天自己應該已經不是一次顛覆這姑娘的三觀了,所以這句話還是憋了回去。
謝道韞沉聲說道:“所以杜兄于明于暗所做的這一切? 實際上也是擔心征西將軍裹足不前?”
“可信得過我?”杜英反問。
“若是真如此? 那盟主有心了。”謝道韞這一次沒有遲疑,“盟主若想要害我性命,有太多的機會。
想要勾連氐人謀害家父或者王師,也有太多的機會。盟主沒有這么做? 還愿意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自然是信得過。”
“不枉余多費口舌啊。”杜英嘖嘖感慨。
謝道韞有些慚愧:“之前對盟主多有懷疑,是道韞識人不明,還請盟主莫要掛懷。”
“無妨,人之常情罷了,能理解。”杜英起身? “早些休息吧。”
還真是充實的一天,早上還在藍田? 而等夜色深沉的時候,自己都已經搭建起來了關中盟未來發展的框架。
至于和眼前佳人的糾葛? 杜英自己也有些煩亂,索性也只能先把各種情緒按在心里。
謝道韞亦然起身? 微微頷首:“與君一席話? 受益良多。”
“客氣了。”杜英溫聲說道。
兩人互相行禮之后? 各自返回。
就仿佛真的是剛剛認識的陌生人一樣,格外有禮。
不過這一幕落在不遠處歸雁的眼中,小丫鬟覺得有些奇怪,不由得皺了皺眉,又隔著院子看向另一邊的疏雨。
疏雨似乎也沒有看明白,正向她這邊打量。
兩個傻丫頭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看什么看?”杜英拍了拍歸雁的腦袋,“今天開始,沐浴的時候準備的水要多兩個人的了,別忘了。”
“忘不了。”歸雁吐了吐舌頭。
真是奇怪,明明都跟陌生人一樣,結果還專門吩咐一聲,說明心里掛念著呢。
“幫我把這個洗了,明天還給謝姑娘。”杜英又掏出來袖子中的手帕,是謝道韞當時拿來給他擦酒的,只不過一直沒有來得及洗,“哦對,還有今天換下的外袍,原本也是謝伯父的,一并洗了吧,還給人家。”
歸雁看了一眼手帕上繡的粉色花紋,就知道這是誰的了,更是古怪的看了一眼杜英,不過不等杜英再拍她的頭,小丫鬟機智的轉身就閃進屋。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只不過憨憨如我,看不明白。
至于另外一邊,疏雨看著噙著笑回來,心情似乎很不錯的自家大娘子:“娘子,需要的文書和檔案都已經擺好了。”
謝道韞置若罔聞。
疏雨奇怪,湊上前一步,只聽得自家大娘子嘟囔著:
“用袖子刮得真疼,還好這個混蛋沒有敢真上手,不然虧大發了。”
疏雨:······
謝道韞注意到了疏雨的存在,聲音頓住,接著低聲吩咐:“今天記得把那件衣服洗了,明天晾干了送去盟主處。”
“是。”疏雨答應,也覺得有些無奈。
這不應該是你親自還給他比較好一些么?
反正你們都這么熟了。
奇怪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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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夏天,又是在塬上。
洗好的衣服,第二天就干了。
杜英看著折疊的整整齊齊的外袍,不由得笑了笑。
他還是很喜歡這種默契的,能夠凸顯大家都是聰明人。
雖然是清晨,但是謝道韞和疏雨已經芳蹤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