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錦衣長安 > 第六百四十八回 各有算計
  韓長暮和冷臨江趕到漢王別院時,正房的燈已經熄滅了,折云聽到門房回稟,趕忙迎了出來,看到韓長暮幾人,他立馬“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在知道前幾日的漢王殿下其實是歹人冒充的,真正的漢王殿下仍舊下落不明,生死難料后,折云就沒合過眼,沒睡過覺了,直到看到真的,活生生的漢王殿下帶著一身血平安回來,他除了會磕頭,會哭,就再想不起來別的了。

  現在看到了漢王殿下的救命恩人,他突然想起來,禮多人不怪,他把禮數做全了,那自家命不好,又愛惹禍的倒霉主子,下回再遇險時,才會有人心甘情愿的去救。

  “司使大人,少尹大人,小人給二位大人磕頭了,多虧有二位大人,殿下才能,才能平安無事啊,二位大人的再造之恩,小人,小人沒齒難忘,必定肝腦涂地,上刀山下火海,都要報答二位大人。”他的頭是實打實的磕在了地上,嗑的咚咚直響,不多時,額頭上便已經通紅一片了。

  “停,停停停,本公子又沒死,你嚎什么喪。”冷臨江聽不下去了,這哭聲撕心裂肺的,聽不出來半點感激之意,再聽下去,只怕要將他提前送走了。

  折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驟然被冷臨江打斷了,急匆匆的打了個嗝,險些背過氣去,別的臉色鐵青,額上一片血色,委屈的直抽抽:“少,少尹大人,小人,小人不是這個意思。”

  “行了行了,別嚎了,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你再嚎下去,就真的要把大人我送走了!”冷臨江渾不在意的擺擺手,一步跨進了門檻:“殿下呢?”

  韓長暮緊隨其后進了門,看了看眼淚鼻涕糊了滿臉的折云,滿心都是說不出的感覺。

  雖然形容狼狽,膽小懦弱,但這片心卻是日月可鑒,一心一意都是向著謝孟夏的。

  但就沖著這份不二的忠心,也足以抵消他一切的缺點了。

  折云回過神來,忙不迭的從地上爬起來,一溜煙兒追了過去。

  “大人,二位大人,殿下已經歇下了。”折云追在二人身后低聲道。

  正房里黑漆漆的一片,廊檐下兩盞昏黃的燈忽明忽暗。

  冷臨江腳步一頓,回過頭詫異道:“歇下了?睡得著?”

  折云訕訕道:“這個,小人不知,殿下沐浴之后,就放了帳子,說是要睡了,不許人在近前伺候。”

  說這話的時候,折云也是很心虛的,他自幼便跟隨漢王殿下,自然是清楚謝孟夏的軟肋的,今夜也是憂心不已的,可是謝孟夏死活不肯讓人近身伺候,他也無可奈何,只能獨自擔心罷了。

  冷臨江更加奇怪了,別人他不知道,漢王謝孟夏他卻是最清楚的,謝孟夏打小就最怕黑,從幼時起,夜間床旁就得有人守著,不然根本就睡不著,瞪著眼一夜到天亮。

  莫非經受了一番劫難,人竟然能有翻天覆地的改變?

  冷臨江滿心懷疑:“當真睡著了?連黑都不怕了?”

  “......”折云哽住了。

  這樣當眾直白的揭了殿下的短,真的好嗎?

  就在此時,黑漆漆的屋里突然傳出一聲怯生生的低語,聽起來可憐又委屈:“云歸,我,我還沒睡。”

  冷臨江和韓長暮齊齊對視一眼。

  冷臨江什么話都沒有說,利落的一腳踹開了門。

  沖進正房,二人才看到,房間里黑漆漆的,安神香凝結成了一片白煙,煙云之間傳出淺淺的凌亂的呼吸聲。

  重重簾幕拉開了一道狹窄的縫隙,一個腦袋小心翼翼的探出來,那張臉臉色煞白,眼圈青黑,額頭還有細密的汗。

  一看就是嚇得狠了。

  冷臨江一個箭步沖了過去,迅速將姜黃色團花帳幔撩起來,掛在雕花銅鉤上,就看到謝孟夏的寢衣都汗透了,潮乎乎的粘在身上。

  “折云,快去給殿下重新拿一套寢衣,再端一盆溫水過來,再吩咐人熬了濃濃的姜湯送進來。”冷臨江頭也不回的吩咐道。

  韓長暮燃了燈,房間里頓時亮堂了起來,又將安神香滅了,順手包了一截殘香和灰燼,旋即推開窗。

  這房間里的安神香味道太重了,已經不是安神了,而是亂神了。

  謝孟夏縮在床上,長長的暗影在床間搖曳,就像是他在發抖一樣。

  他像一只離群索居的小獸,滿身滿心都流露出孤寂和驚懼。

  他慢慢的抬眼,目光麻木的盯著冷臨江,都快哭出聲了:“云歸,真的是你?”

  “是我,殿下別怕。”冷臨江擰了一把熱帕子,動作輕柔的擦干凈謝孟夏額頭上的冷汗,放下帳幔,吩咐折云給他換寢衣,自己則隔著帳幔,極有耐心的輕聲哄道:“表哥莫怕,我就在這里,陪著你。”

  帳幔深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謝孟夏的聲音嗡嗡的,鼻音極重:“云歸,你怎么,會過來了。”

  冷臨江轉頭看了韓長暮一眼,輕聲道:“何振福回稟的時候,我就在內衛司,都聽到了,久朝說要過來給殿下請安,我也放心不下殿下,就一起過來了。”

  帳幔深處半晌沒有人說話,折云伺候著謝孟夏換好寢衣,撩起帳幔,便退了出去。

  謝孟夏的神情仍然有些驚恐,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冷臨江解釋什么,說出的話斷斷續續的,只有格外親近之人才聽得懂他的意思。

  “云歸,我,我又看到了,天特別的黑,我害怕,想讓她陪著我,可是,可是她不要我,還不讓我看見她,我,我還是看見了,看見她就掛在那。”

  這沒頭沒尾的幾句話,說的冷臨江眼眶一紅,險些落淚,說的韓長暮亦是一愣,但轉瞬便似乎參透了這話中之意。

  “啊,啊啊!”謝孟夏陡然緊緊的捂住了腦袋,發出凄厲尖銳的慘叫,但這叫聲并不十分的大,像是刻意壓抑在了喉嚨里,他語焉不詳的自言自語:“她就在那,掛著,晃著,她不要我了!”

  “表哥,表哥。”冷臨江趕忙爬到床上,一把抱住了謝孟夏,輕聲細語的安慰哄勸:“表哥,沒有的事兒,你看差了,你什么都沒看到,那天夜里什么事都沒發生,你看,我們都好好的,都好好的。你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

  “看差了?什么事都沒有?”謝孟夏僵硬的身子慢慢的放松下來,靠在冷臨江的身上,失魂落魄的嘟囔。

  “是,看差了,什么都有,是做噩夢。”冷臨江伸手不輕不重的按揉起謝孟夏的額角,他深知謝孟夏心里最深的恐懼是什么,只是這恐懼扎根太深,并非時間流逝或者三言兩語便能抵消的,他只能設法將謝孟夏從那場噩夢中拉出來。

  暫時,拉出來。

  那深淵,能晚一日陷進去,便晚一日陷進去。

  韓長暮冷眼看著這一切,心中雖然明白了些什么,但沒有貿然開口說話。

  “云歸,你,你沒騙我,所有人,都,好好的,我,只是,做夢?”謝孟夏的目光清明了幾分,但木然呆滯的神情昭示了他還沉溺在自我懷疑的漩渦中,并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或者說現在的他才是真正清醒的,從前的他都只是在自欺欺人。

  冷臨江的心中咯噔一下,覺得謝孟夏心底的但神情堅毅,眼神篤定,根本不容謝孟夏有任何的懷疑:“沒錯,表哥只是做了個噩夢,現在夢醒了,表哥不用再怕了。”

  謝孟夏聽進去了冷臨江的話,喃喃的說了幾句我不怕,只是做噩夢,有什么可怕的,便慢慢的躺在了床榻上,整個人的精神都平緩而輕松了下來。

  冷臨江放了心,輕聲叫了折云進來,壓低了聲音吩咐道:“折云,殿下驚恐過甚,你今夜就守在這里,我還像從前那樣,去客房暫歇,若有什么異常,你立刻來報我,先不要輕奉御,更不要驚動圣人。”

  “是,小人明白。”折云應了聲是,心疼的看著謝孟夏,雖然呼吸平穩了許多,但是雙眼卻瞪的大大的,死死盯著帳頂富貴如云的花樣,不睡也沒有言語,連眼珠子都一動不動。

  冷臨江看了眼謝孟夏的情形,心知他這便算是平靜下來,今夜應當能夠平穩的度過去了,不會再起什么波折了,便舉步往外走去。

  天已經快亮了,月華只剩下薄薄的一層,慘淡的籠罩住院子里的花木山石,到處都流淌著凄清孤寂的暗影。

  韓長暮緊隨其后,叫了冷臨江一聲,張了張嘴,滿臉的好奇之色,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問出來。

  冷臨江很明白韓長暮的好奇,更猜的出他想問什么,苦笑著搖了搖頭:“你什么都別問,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你最好把今夜聽到的話都忘干凈。”

  冷臨江一向都是溫潤和氣的,甚少出現這種疾言厲色的模樣。

  韓長暮閉上了嘴,雖然什么都沒問,但臉上的探究之色絲毫不減,顯然還打算用另外的法子去打探。

  看到韓長暮的神情,冷臨江心下一嘆,苦苦相勸:“久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趁早把那個念頭給打消了,這件事不是你該管,也不是你能管的,一個不慎,害了你自己也變罷了,連累了韓王府滿門上下,你豈不是罪過。”

  韓長暮沉吟不語,半晌才淡淡道:“是涉及到宮闈辛秘嗎?”看到冷臨江無奈的抽了一口氣,他趕忙一本正經道:“我什么都沒問,什么都不想知道。”

  冷臨江抿了唇,一言不發的往客房去了。

  天蒙蒙亮了,遠山近水綠水繁花都籠罩在天青色的晨霧中,格外的濕潤清冽,比山下的炎炎酷暑多了些微涼。

  沉寂了整夜的山坳里,開始有人影晃動,輕微的窸窣腳步聲和山風聲融在一處,幾乎分辨不出這里有人在走動。

  “公子來信了。”李玉巖快步走進營帳,不大不小的輕咳了一聲。

  “信在哪,快,快,給我看看。”聽到這話,李玉山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他在這枯坐苦熬了一整夜,原本就不怎么年輕的臉似乎一夜之間就更老了,憔悴的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劈斧砍一般,清晰的觸目驚心。

  “大哥,別著急,這呢。”李玉巖忙掏出小心貼身藏著的布卷,遞給了李玉山。

  李玉山抖著手打開,在別人看來是鬼畫符的文字,在他看來卻是又親切又熟悉,他一目十行的看完,長長的透了口氣:“幸而無事,一切都在公子的計劃之中。”

  李玉巖接過來,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如釋重負的連連點頭:“不錯,公子素來算無遺策,大哥,你我只需考慮如何配合好公子,將此事做的天衣無縫。”

  “公子傳信了?在哪?快給我看!”不待李玉山說話,簾子一動,李勝火急火燎的走了進來,一把就將李玉巖手里的白布抓了過來,一字一句的看完后,他竟然沉了臉色,半晌無語。

  李玉山和李玉巖大奇,相視一眼。

  李玉山跟李勝是死對頭,早就互相看不順眼了,只要抓住機會就會往死里折騰對方,落井下石都是輕的,他皮笑肉不笑的輕哼一聲:“怎么不說話了,李大護法,你這是對公子的計劃有意見啊?”

  李勝淡淡的瞥了李玉山一眼,輕慢的笑了笑:“怎么,李玉山,你這會兒是琢磨著怎么去公子面前告我一狀?”

  李玉山狠狠一哽,氣的臉色鐵青:“哼,我李玉山是個直脾氣,有種咱們真刀真槍的干,背后捅刀子這是小人行徑,我李玉山不才,也是個錚錚鐵漢子,干不來那種齷齪事!”

  李勝戲謔的“哦”了一聲,尾音拉的極長,手攥著那張血淋漓的白布,怒極反笑:“是嗎?如此說來,你們兄弟仨還是難得的君子了?哼,能給公子出如此有傷天和的歹毒計策,也不怕古今君子的棺材板都壓不住了,夜里來砸你們的門!”

  “李勝你放屁,這計策明明是馥香跟周無痕那兩個毒婆娘想出來的,關我們兄弟屁事!”聽到李勝對他的質疑,李玉山頓時感覺自己被人羞辱了,氣的怒目圓睜,有些該死了帶進棺材里的話脫口而出,李玉巖只來得及使了個眼色,都沒來得及攔得住李玉山。

  李玉山說完,才察覺到大事不妙,咬牙切齒的跳腳大罵:“李勝你個王八羔子!你敢套老子的話!老子活劈了你!”

  李勝把那張布輕飄飄的扔到地上,又輕飄飄的盯了李玉山一眼,輕飄飄的吐出三個字:“你試試?”

  李玉山頓時偃旗息鼓了。

  他除了年紀比李勝大,身上的肉比李勝多,嗓門比李勝大以外,似乎再沒有別的地方比李勝強了,活劈了李勝,他還真沒那個本事。

  只是過個嘴癮罷了!

  李勝的眼神更加的不屑一顧了,若非想要從李玉山那個棒槌嘴里掏出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平素是連話都懶得跟李玉山多說一個字的。

  這個人太蠢了!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李勝淡淡的瞥了二人一眼,轉身就往外走去。

  “誒,李,李侍衛長,你,要去哪?”李玉巖硬著頭皮追問了一句。

  李玉巖本是不想問的,可是剛剛自家大哥嘴上缺了個把門的,把不該讓李勝知道的隱秘給知道了,這封傳書上不該讓李勝看到的內容,也被他看到了,李玉巖不得不防。

  李勝頭也不回,輕諷的一笑:“你不配知道!”

  “嘿,你個王八羔子!真是老子不發威,你就不知道老虎是吃肉的,不是吃素的!”李玉山氣的罵罵咧咧的,直擼袖子。

  李玉巖的神情倒還平靜,對李勝的回答也毫不意外,拉住了自己外強中干的大哥,好聲好氣的勸道:“大哥,罷了,跟他這等小人有什么可計較的,咱們還不如好好謀劃謀劃,怎么助公子一臂之力呢。”

  “對,對,公子的事是大事,他李勝算個鳥蛋!”李玉山瞇了瞇眼:“不過,這等費腦筋的事兒,還得找周無痕那個毒婆娘!都說黃蜂尾上針,最毒婦人心,那婆娘,我嘶,真他娘的又毒又不要臉!跟李勝比差多了!”

  李玉山一邊罵罵咧咧的,一邊咬著后槽牙吩咐人去請周無痕過來商議事情。

  簾子一起一落的瞬間,李玉山看到李勝遠去的背影,留意到他走過去的方向,不禁臉色微微凝重了幾分。

  曾經有人評價過李勝這個人,說他是心深手不狠,正多邪少,用好了是一把殺人的好刀,用歪了就是一把殺自己的利刃。

  周無痕是壞,可她壞在明面上,李勝是正,可他骨子里卻是壞的。

  “大哥,李勝這個人,還是得盯著點。”李玉巖思忖片刻,轉頭對李玉山道。

  “李勝,李勝怎么了?他知道什么不該知道的事情了。”李玉山還沒來得及說話,周無痕便急匆匆的走了進來,臉色不那么好看的盯著地上的白布,瞇了瞇眼:“李勝看過了?他都知道了?”

  李玉山說是跟周無痕平起平坐,可實際上他一直都在她的手底下摸爬滾打,不犯事的時候,對她天然有幾分畏懼,犯了事兒,就對她更是畏懼如虎,聽到這話,他頓時心虛的縮了縮脖頸,不動聲色的挪到了李玉巖的身后。

  李玉巖無奈的低嘆了口氣,自家大哥闖的禍,能怎么辦,忍著唄,老老實實的給擦屁股唄。

  他陪著笑臉兒走過去,低聲下氣道:“周護法,這,屬下把書信拿過來后,就吩咐人去請你了,誰知道李勝自己闖了進來,一把就把書信搶過去了,屬下無能,真的是攔不住啊。”

  周無痕也知道眼前這兩塊料是個什么德行。

  嗓門大的那個吵架當仁不讓,嗓門小的這個坑人都不用親手挖坑,被坑的人心甘情愿的就挖了坑把自己埋了。

  可讓他們兩個人綁一塊,都未必是李勝的對手,阻止不了他,也是尋常之事。

  周無痕纖長的眉微微一擰:“不去管他,他現在是閑人一個,只要不惹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李玉巖應了一聲是,猶猶豫豫道:“可是,周護法,李勝這個人,他......”

  “想說什么就直說,別跟老娘玩兒這套欲擒故縱,惡心!”周無痕嫌棄的瞥了李玉巖一眼。

  李玉巖絲毫不覺尷尬,神情如常道:“是,在周護法面前,屬下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屬下的意思是說,李勝這個人,知道的太多了!”

  “你的意思是?”周無痕一時之間愣住了,凝神思忖片刻,終于下定了決心:“你說得對,派人跟著他,他的行蹤都要事無巨細的報過來,還有,”看到李玉巖剛走了幾步,她又叫住了他,緊緊盯著他,一字一句道:“他是一等一的高手,告訴你的人,寧可跟丟,不可驚動,還有,他的性命,只有公子可以定奪,你們誰若是越俎代庖,別怪老娘不念舊情!”

  李玉巖被連著叫回來了幾次,最后又聽到這樣一句眼里的威脅之語,心頭陡然一震,他并沒有想過要了李勝的性命,但是卻想過借著這個機會廢了他的功夫,或者去了他的半條性命,現下看來,卻是要謹慎行事了。

  他鄭重其事的應了聲是,轉身出門安排人手去了。

  周無痕這才撿起地上的白布,一字一句的看下來,盤踞在心頭的惴惴不安和深重陰霾終于驅散了,撥開云霧得見天日,她難得的露出個笑臉來:“好,好啊,果然是公子,一擊即中,下面的事,就按公子此前定下的,按部就班的去做就是了。”

  李玉山被方才周無痕和李玉巖的一番言語機鋒攪得眼花繚亂,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就聽到了周無痕的這句話,應聲蟲似的問道:“那,周護法,你看咱們后面,怎么辦?”

  周無痕有條不紊的一一安排起來:“圣人剛剛遇襲,守衛必然會更加森嚴,但在這個時候,也更加不愿意讓外族之人看到他的頹勢,那么,他越不愿意讓人看到,咱們就越要讓人看到,立刻去聯絡代善王子,讓他進宮給圣人請安,并且設法將公子今夜祭祀的線索和效果透漏給圣人。其二,吩咐阿庸,啟用宮里的暗線,配合馥香在合適的時機把祭祀的方法呈上去,其三,公子信中說了,那個叫姚杳的內衛有些不對,派人盯著她,把她的行蹤報給我,我要,會一會她。”

  說到這里,周無痕的腦中呈現出一張驚為天人的絕色臉龐,與姚杳那張臉兩相對照,她不禁又搖了搖頭。

  在隴右道的時候,她是見過姚杳的,這張臉,與她記憶中的那張臉,不說完全不像,只能說是毫無關系。

  但是既然謝良覿察覺到了異常,無論如何,她都應該去探一探真假。

  安排好了這些重要之事,周無痕看著李玉山,滿臉都是恨其不爭:“玉山啊,你是我的人,總得有些心機手段才好,不能李勝稍微一試探,就將你的實話都給套了出去。”

  李玉山聽得臉色一窘,訕訕道:“是,周護法,你,都猜到了?”

  周無痕無奈的嘆了口氣:“李玉巖從來不是那么魯莽不知進退的人,除了你這個大哥,還誰能讓他主動攬錯?”

  李玉山誒了一聲,抿唇道:“周,周護法,我以后,定然小心說話。”

  “你,最好別說話!”周無痕雙眼一瞪,無語極了。

  天色大亮了,玉華山里彌漫著裊裊炊煙,人影攢動,聲音漸漸變得嘈雜起來。

  吐谷渾和吐蕃打了上百年,各有勝負損傷,但始終誰也無法奈何誰。

  這次吐谷渾和吐蕃皆派了陣容浩大的使團進京,卯足了勁兒在永安帝面前刷存在感,為的就是得到更多的好處,為以后一舉滅了對方做準備。

  至于說兩國聯手,一舉吞并了大靖朝這個想法,他們也并不是沒有過。

  但是大靖這個龐然大物實在是大的太讓人震撼了,十幾年前大靖內亂,打成了一鍋粥時,他們連起手來尚且無法將其瓜分,如今大靖海晏河清,就更不可能了。

  日日飽和一頓飽,他們還是分的清的。

  這兩個使團安置的行宮別院相隔并不算太遠,使團里的人每日里進進出出的,皆能遠遠的打個照面,皆把眼睛瞪的像烏雞眼,恨不能生吞活剝了對方。

  若是眼神兒能殺人,這兩個使團早就團滅了。

  “哥哥,那該死的代善,我真想把他那倆招子給摳了!”拓跋伏瑩氣呼呼的坐到椅中,臉頰微微鼓起來,紅唇鮮艷,美人生氣的時候,格外的活色生香。

  “哦?他又偷看你了?”拓跋伏允笑瞇瞇的往她嘴里塞了枚葡萄,狠毒從慢條斯理間流淌出來:“單是摘了他的招子豈不是便宜了他,養虎為患,讓他回去取了他那些兄弟的性命,豈不是更有趣一些。”

  拓跋伏瑩偏著頭,水靈靈的雙眼滴溜溜一轉,便是又甜又軟的俏生生的笑了:“對,大哥說的極是,的確有趣的多。”

  拓跋伏允松弛的癱在椅中,明亮的天光灑落在他的身側,日頭漸漸高懸,山里的薄霧有了消散之勢,可行宮內外絲毫沒有山雨欲來風波起的危機感,反倒仍舊如往日一般風平浪靜,或者說是用表面上的風平浪靜來掩蓋了暗里的詭譎風云。

  “哥哥,昨夜永安帝賜宴,你為什么告病不去?也讓我只露個面就走?”拓跋伏瑩滿心的疑惑不解,昨夜赴宴時,有拓跋伏允的交代在,她連口飽飯都沒吃上,便急匆匆的告了退,這會兒正可惜著呢。

  大靖朝的珍饈美味,可不是他們吐谷渾等閑能享用的到的。

  拓跋伏允瞇著眼,感受溫暖的陽光在身邊倘佯,沒有回答拓跋伏瑩的話,反倒慢騰騰的問了一句:“昨夜宴席上,可有什么反常之事發生嗎?”

  拓跋伏瑩的思路很快便被拓跋伏允帶遠了,凝神思量了片刻:“反常的事情,到時沒有,哥哥說的是什么反常的事情?”

  拓跋伏允慢慢道:“有沒有什么原本該出現,但是卻沒有出現的人?”

  拓跋伏瑩回憶了片刻,終于心神一震,脫口而出:“有,內衛司的司使,韓王世子韓長暮,從開始到我離開,他都沒有出現,還有護國長公主之子冷臨江,只在宴席上露了個面,給永安帝請了個安,就告退了,像是有什么緊急之事,走的十分著急。”

  聽到這話,拓跋伏允臉色一肅,看來就是這兩個人破壞了昨夜本該發生的事情,才導致今日整個行宮都平靜祥和。

  謝良覿這個廢物!懷章太子怎么會有這么沒用的兒子!

  白瞎了他在后頭的推波助瀾!

  拓跋伏允正在懊惱間,一名隨從疾步走進來,彎下身子,在他的耳畔低聲說道:“太子殿下,隔壁有動靜。”

  “哦?是嗎?”拓跋伏允來了精神,頓時直起身子,滿臉的興奮:“什么動靜?”

  “今日有人送菜到隔壁,咱們盯梢的人聞到了魚腥味兒。”隨從低聲道。

  “呵,魚?”拓跋伏允瞇起眼,陰森而好奇的笑了笑:“走,去看看,省的有人被魚刺卡了嗓子。”

  拓跋伏瑩也從椅中跳了下來,急切的跟了過去:“哥哥,我也要去。”

  拓跋伏允摸了摸拓跋伏瑩的發髻,溫和卻不容拒絕道:“乖,等哥哥摘了他的招子,你再去看。”

  拓跋伏瑩不服氣的撅起嘴,但到底沒敢說個不字。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立場。

  無事時,她是吐谷渾最尊貴的嫡公主。

  有事時,她是吐谷渾隨時可以放棄的籌碼。

  她唯一可以倚仗的,只有父親兄長的疼愛和憐惜。

  太平盛世時偶爾的撒嬌任性是錦上添花,而風雨飄搖之際的任性就是不合時宜的無理取鬧了。

  一筐新鮮魚蝦送進了吐蕃使團下榻的別院,使團自帶的廚子把魚蝦盡數倒在地上,個個捏著鼻子,一臉嫌棄的在魚蝦堆里翻找。

  他們將蝦都先挑了出來,隨后捏了捏魚肚子,不知是怎么挑選的,地上的魚蝦很快便分成了兩堆。

  “太子殿下,他們不像是要做魚,像是在找東西?”隨從無聲的動唇。

  拓跋伏允蹲在別院外的一株梧桐樹的樹梢上,身影被遮天蔽日的梧桐枝葉遮擋的嚴嚴實實。

  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別院里廚子的動作,低笑了一聲:“代善從不吃魚。”

  “啊,”隨從詫異的低呼一聲:“太子殿下,咱們得到的消息并不是這樣啊,說是代善酷愛魚蝦,府內每年在這上頭都要耗費巨資。”

  拓跋伏允嘲諷的搖了搖頭:“酷愛?上回宮中賜宴,上了一道鱸魚,我無意間看到代善皺了下眉,就留了心,發現那道菜他整晚都沒動過,我起先以為他是不喜宴席上那鱸魚的做法,后來著人留意他的動靜,才發現從他府里送出來的剩飯剩菜中,魚蝦剩的最多,且做法潦草,就算是吃過的,留下的痕跡也不是人吃過的痕跡,看起來應當是有人刻意破壞了這些熟魚熟蝦的完整,給有心人留下一個有人吃過這些魚蝦的錯覺。”他慢慢的透出一口氣:“酷愛魚蝦,一直以來是代善刻意營造出來的錯覺,我雖猜不透他這樣做的目的,但這個時候有一筐魚蝦送進來,定有蹊蹺。”

  隨從頓時恍然大悟,欽佩不已。

  拓跋伏允緊緊盯著廚子的動靜不放,突然一個廚子捏魚肚子的手微微一頓,他不動聲色的將魚挪到一旁,隨即再度開始捏旁的魚肚子。

  拓跋伏允饒有興致的看著這細微的變化,高深莫測的笑了,指著那名廚子吩咐道:“命人盯著他,他一旦離開別院,立刻拿下。”

  說著,他飛快的離了樹梢,沒有驚動任何人。

  隨從記清楚了那廚子的樣貌,安排好了后面的事情,也無聲無息的離開了。

  用罷了朝食,所有參加圍獵的人皆牽著馬,浩浩蕩蕩的往獵場趕去。

  永安帝坐在清晨的微光中,明黃色的旗簾迎風飄展,嘩啦啦的作響。

  他雖然折騰了一整夜,但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整個人并沒有流露出太明顯的疲憊和憔悴,雖說不上是一夜回春,但至少精神奕奕,絲毫看不出昨夜謝良覿血祭謀逆一事對他有什么影響。

  他這幅模樣,令昨夜親身經歷了那兇險之地的朝臣們,都有些疑惑,心下紛紛猜測,圣人這是有什么靈丹妙藥嗎,竟然能恢復的這樣快。

  讓他們這些正值年富力強的歲數的朝臣們,情何以堪啊!!

  永安帝的目光平靜而犀利的緩緩掃過全場,一眼便看穿了各懷忐忑的朝臣們的心思,不外乎就是在想,他怎么會半點疲態都沒有。

  他自傲不已,也欣慰不已,別說折騰了一整夜,就算再折騰兩夜,他也不會累!

  絕不會讓他們看出他的丁點頹勢!

  想到這,他更是慶幸不已,說出的話愈發的如春風般和煦盎然:“既然來了這玉華山,諸卿也不必拘束,前幾日縱馬圍獵,朕觀諸卿都都沒有放開手腳,想是朕的彩頭不夠豐厚啊!!”

  馬蹄子不安的來回踏著,發出噠噠噠的聲響,顯得有些雜亂無章。

  聽到這話,眾人有些猜不透永安帝的意思。

  不,應該是他們一直都猜不透永安帝的意思。

  攤上這么個高深莫測,心思詭譎的圣人,當真是,他們,天大的福氣啊!

  沒有人說話,氣氛一時之間冷了下來,有些尷尬。

  王敬宗輕咳了一聲,打破了尷尬,提著馬鞭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啟稟陛下,微臣雖是文臣,但少時也曾習過弓馬,雖不敵武將百步穿楊,但微臣愿意拼力一試,博陛下的賞。”

  王敬宗這么一開口,眾人頓時齊齊的松了口氣。

  看看人家,不愧是天子近臣,這叫一個會說話,善于揣測圣心,只要圣人說話,就絕不會讓這話掉地上,總會穩穩當當的接下來。

  這王敬宗,仕途不可限量啊!

  王敬宗開了個好頭,當了這個出頭鳥,后頭踴躍冒頭的人便層出不窮了。

  “陛下,臣也愿意一試。”

  “陛下,臣也愿意一試。”

  “陛下,不知道彩頭是什么?”

  “陛下,彩頭不豐厚,臣可是要泄勁的啊。”

  “你泄勁算什么,彩頭不豐厚,臣不光要泄氣,還要給他們的馬都下瀉藥。”

  此言一出,氣氛終于輕松活躍了起來,眾人哈哈大笑。

  永安帝也樂不可支,指著冷臨江笑的說不出話來:“你,你,你這個皮猴兒,那你說,你想要什么,才能放過他們的馬?”

  冷臨江佯裝冥思苦想了半晌,才一臉苦惱的湊趣道:“微臣惦記陛下書房里的白玉雙魚鎮尺許久了,還有去年上元節陛下得的那盞二十四面水晶琉璃走馬燈,對,還有那副溪山行旅圖、玫瑰釉壓手杯、甜白花菰,哎呀,微臣想要的太多了,實在是挑揀不出來,還是陛下賞什么,微臣就要什么吧,總不能太貪心不是。”

  “你還說你不貪心,這也想要,那也想要的。”永安帝哈哈大笑起來,看著冷臨江的目光,愈發的溫和慈愛,憐惜縱容之意溢于言表:“行,這樣吧,只要你今日能圍獵前三,你方才說的那幾樣,朕都賞給你了,朕還額外多給你一個賞賜。”

  聽到這話,眾人皆驚,要知道方才冷臨江說的那幾樣,都是圣人的心頭好,價值連城的寶貝,任誰家能得到一樣,都是要供在祠堂里當傳家寶的,等閑是不叫外人看到的,保不齊以后還會引發兄弟鬩墻,奪產慘案呢。

  如此貴重的寶貝,圣人就這樣輕飄飄的都賞給了冷臨江,這怎能不叫人眼紅呢?

  有些人嫉妒的眼睛都要噴血了,可人和人的差距有時候就是一道無法跨越的天塹,他們這等凡夫俗子,如何能與長公主之子一較高下呢。

  罷了罷了,看看得了。

  被眾多或是艷羨、或是嫉妒、亦或是嘲諷的目光圍觀著,冷臨江倒是泰然自若,不慌不忙的行了個禮:“陛下,那微臣可不可以問問,陛下還要額外多給微臣一個什么賞賜?”

  永安帝笑的一臉高深莫測:“朕打算給你賜一門好婚事,將方才那幾樣擱在你的聘禮中,給你添添喜氣。”

  “噗嗤”一聲,冷臨江噴了,嗆得連連咳嗽,臉都變了顏色:“陛下,陛下,你別坑微臣了行嗎?”

  永安帝一臉詫異:“你是朕的親外甥,朕怎么會坑你?朕肯定會給你賜一門合你心意的婚事的。”

  冷臨江擺手擺的急切,連連后退:“陛下,陛下,饒了微臣吧,賜了婚,微臣那一院子的美妾可往哪塞,打發了哪個微臣都舍不得。”說著,他退了幾步,正好退到了韓長暮的身旁,情急之下,他一把將韓長暮推到了前頭,急赤白臉的大聲喊道:“陛下,陛下,韓世子的后宅還空著,正缺一位世子夫人,陛下你有做月老的興致,不如給韓世子牽牽紅線。”

  韓長暮的臉色也變了,沒想到冷臨江會把他推出來擋刀,他素來又不是個軟和人,不像冷臨江那般會說俏皮話,一時間愣了愣,才硬邦邦的開口:“這個,陛下,微臣,微臣尚未立業,不著急,成家。”

  “如此,倒是甚好啊。”永安帝看了看冷臨江,又看了看韓長暮,不知道冷臨江是猜到了自己想借韓長暮的婚事來掌控他,還是誤打誤撞的把韓長暮推了出來,但是這是個天時地利人和都齊備的好機會,又豈能錯過呢,他索性就做個順水人情的好。

  看著這兩個人一臉難色,永安帝腦中靈光一動,突然冒出了個刁鉆又好用的主意。

  他笑呵呵的掃了眼眾多朝臣,目光格外在拓跋伏允和代善的臉上頓了頓,將此事一錘定音:“這樣吧,君無戲言,朕既然說了要給你們兩個賜婚,就沒有收回的道理,但是,既然是賞賜,朕總得讓你們心甘情愿的接了,這樣,今日狩獵,你們兩個若能進了前三,朕就賞賜你們自己挑選婚事的權利,你們可以挑,也可以不挑,若你們進不了前三,那么真就要在進了前三的朝臣家中擇兩個適齡女子給你們賜婚,到那時,你們若是拒絕,就是抗旨不遵了,如何?朕這兩條路,你們可還滿意?”

  冷臨江和韓長暮面面相覷,一個臉上滿是愧疚自責,一個臉上溢滿了無奈苦笑。

  韓長暮自然知道冷臨江是無心之失,只是誤打誤撞將他推到了前頭。

  而永安帝卻也并非是臨時起意,他只是借著冷臨江的話,做了個順水人情。

  “陛下,微臣有話想說。”拓跋伏允打破了短暫而尷尬的寂靜,越眾而出:“陛下,微臣之妹付瑩公主正值妙齡,容貌端麗,蕙心紈質,早就仰慕大靖風土人情,郎君俊雅,此次前來,便是想在大靖給伏瑩擇一佳婿,陛下,微臣愿意一試,還請陛下成全。”

  永安帝看著拓跋伏允,只沉默了片刻,便笑出了聲:“伏允太子客氣了,伏瑩公主朕也是見過的,品貌俱佳,是一門好親,至于跟誰結親,還的看伏允太子的本事和手段了。”

  這邊是應下了此事,只要拓跋伏允能夠進入前三,拓跋伏瑩便有機會跟冷臨江或者韓長暮結親。

  此言一出,眾人的臉色頓時都不那么好看了。

  冷臨江也就算了,一介文官,頂了天不過是入閣,成就一代權臣。

  可韓長暮卻不一樣了,他是韓王世子,將來是要繼任韓王的王位和兵權,掌十萬鐵騎,戍衛劍南道的,若他的妻室是吐谷渾的公主,這一顆心最終會向著誰,可就難料了。

  眾人心思浮動,游移不定間,便已經有人紛紛請命一戰,也不管家里有沒有適齡的女子,就算是沒有,也不能叫吐谷渾的勞什子公主撿了便宜!

  如此一來,賜婚的一灘水便被攪渾了,獵場上的氣氛隱隱有些劍拔弩張。

  韓長暮抬了抬眼,正好和拓跋伏允對視了一眼。

  拓跋伏允微微挑眉,朝著韓長暮拱了拱手。

  韓長暮不驚不怒,遙遙還了一禮。

  金玉這時候牽馬上前,將韁繩遞給韓長暮,憂心忡忡的低語:“世子,屬下看圣人和拓跋伏允來勢洶洶,這是非要給你定下一門親事才肯善罷甘休。”

  韓長暮波瀾不驚的慢慢道:“不妨事,原本這件事是很棘手,但拓跋伏允這么一攪和,反倒化險為夷了。”

  金玉愣了一下,不知這話該從何說起。

  冷臨江牽著馬走過來,一臉歉疚:“久朝,對不住了,是我連累了你。”

  韓長暮不以為意的拍了拍冷臨江的肩頭:“說什么連累不連累,沒有你,也會有旁人,圣人不會看著我不娶妻,也不會讓我胡亂娶妻,更不會容忍我娶一個跟我一條心的妻。”

  冷臨江低低的“嗯”了一聲,情緒還是有些低落:“幸而拓跋伏允出來攪混了水,不然這個局還真不好破。”

  韓長暮喟嘆道:“他這樣一攪和,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心都亂了,今日這狩獵,可有的看了。”

  “還有得看了,司使大人那拓跋伏允擺明了是看上了你做妹婿,你還閑心看別人的熱鬧,殊不知你自己這會就是個大熱鬧。”姚杳一身素雅干凈的天青色騎裝,頭發高高的束在發頂,牽著一匹比尋常馬匹要略高幾分的馬匹走過來。

  她站在金燦燦的暖陽中,整個人雌雄莫辨,別有一種英姿颯爽的風采。

  她平素說話謹慎,尤其是在面對韓長暮時,何曾用過這種夾槍帶棒的語氣,這一番話說出口,不光是金玉瞪大了雙眼,就連冷臨江都快驚掉了下巴。

  “阿杳,你,吃錯藥了?”冷臨江上前一步,揪了揪她的面皮兒:“不,不對,你是冒充的吧?哪里來的妖魔鬼怪,快把真的阿杳交出來。”

  姚杳嫌棄的一把拍開冷臨江的手,瞥著他道:“你要是不想娶那個勞什子吐谷渾公主,趕緊來求我啊。”

  冷臨江恍然大悟,一把抓住姚杳的手,嬉皮笑臉的晃來晃去:“阿杳,好阿杳,阿杳最好了,聽說吐谷渾人從出生到死,就洗三次澡,成婚那日算一次,我這要是娶了她,還沒來得及入洞房呢,拜天地的時候就得被熏死了,阿杳,你得救救我。”

  姚杳秀眉一挑,翻身上馬,重重一甩馬鞭:“那還不快走,再耽擱下去,你就真的要做吐谷渾的女婿了!”

  冷臨江毫不遲疑的翻身上馬,緊隨其后。

  韓長暮望著二人一前一后遠去的背影,微微笑了笑。

  “世子,咱們也該動身了吧?”金玉憂心忡忡的問道。

  韓長暮沒有說話,利落的翻身上馬,追了過去。

  人頭攢動的后頭,有兩個人并肩而立,旌旗招展投下的暗影,正好籠罩住了二人的身影和臉龐,叫人看不分明。

  “剛剛騎馬過去的就是她?”周無痕的目光緊緊跟隨著朝獵場遠去的三個人,思緒飛出老遠,連聲音都變得飄渺了,仔細聽下來,還有幾分輕顫。

  阿庸轉頭看了周無痕一眼,低聲道:“是她沒錯,屬下仔細查過了,她是陳玉英的小女兒,永安元年的時候,陳玉英獲罪,滿門抄斬,她也被沒入掖庭為奴,當時是三歲。”

  “不對,”周無痕搖了搖頭:“不對,年紀對不上,永安元年的時候,她應該是五歲才對。”

  阿庸低聲道:“掖庭里的記載都是人寫的,并非沒有改動的可能。”

  周無痕點頭:“雖然年紀不對,樣貌也差的遠,當風姿氣度卻是極像,公子與她還有血脈相連,”她思量片刻:“再去查,查出陳家的底細,也就能查清楚她到底是誰了。”

  韓長暮縱馬遠去,突然生出一種芒刺在背的不適之感,他急急勒馬轉頭,只見極遠極遠的旌旗下頭,兩道人影正往遠離人群的方向走去。

  這是極為反常的。

  這個時候,不管是弓馬嫻熟的,還是只會騎馬溜達的,只要聚集在此地,無一不是往獵場里沖的,這兩個人卻背道而馳,實在令人生疑。

  韓長暮朝金玉招了招手,又沖著兩道人影離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去查查。”

  金玉毫不遲疑的縱馬追了過去。

  韓長暮正要催馬前行,代善卻不知從何出冒了出來,與韓長暮齊頭并進,囂張的笑道:“韓世子,你與我吐蕃在戰場上交手數十次,這次竟然要栽到拓跋伏允這個奸人手里,本王子真替你不值啊。”

  韓長暮淡淡的瞥了代善一眼,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

  代善露出幾分薄怒:“韓世子,你莫非是真的愿意娶那個拓跋伏瑩吧,我可是好意告訴你啊,你別看她長得好,聽她身邊的侍女說,她睡覺的時候打呼嚕放屁磨牙,還腳臭,你能受得了這個?”

  韓長暮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了代善一眼。

  代善徹底怒了,一把揪住韓長暮的肩頭道:“姓韓的,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要是求求我,保不齊我一高興,就幫你解決了此事,不然,我可就去幫拓跋伏允了。”

  韓長暮肩頭一動,甩開了代善的手,重重一揮馬鞭,以迅雷之勢就竄進了密林中,徒留代善一伙人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呵,哪來的傻冒,真是蠢貨他娘給蠢貨開門,蠢到家了。”茂盛的灌木叢中發出一聲嘲諷譏笑。

  “誰,誰這么大膽,敢笑話本王子!”代善氣急敗壞的拉弓搭箭。

  “錚錚”兩聲,羽箭破空而出,犀利的刺進了灌木叢中,驚起一群飛鳥。

  “呵呵,就這點兒本事,真是丟人他娘給丟人開門,丟人到家了。”那聲嘲諷譏笑連地方都沒換,聲音的主人也沒有露面,但這嘲諷扎心又刺耳。

  代善徹底暴怒了,拉弓搭箭,刷刷刷幾聲破空之聲,羽箭如同疾風掃落葉一般,把灌木叢扎了個密不透風,雪白的箭羽在風中顫抖,發出低低的箭聲。

  而那嘲諷譏笑的聲音的主人,也再沒出過聲了。

  “去,你們都去,把他給本王子揪出來,本王子倒要看看,是他的嘴皮子厲害,還是本王子的箭厲害。”代善大手一揮,隨從們紛紛一頭扎進了灌木叢中。

  “殿下,沒人啊。”

  “殿下,這里也沒人。”

  “殿下,沒有發現。”

  “沒人,怎么可能!”代善難以置信,一聲聲的回稟打破了他的自信,他不管不顧的扒開灌木叢,手上被植物上尖利的刺劃破了幾道口子。

  “殿下,這里有發現。”一名隨從在遠處大喊。

  代善扒開灌木叢,快步跑過去。

  只見一只羽箭深深的釘入泥土中,一張雪白的布條扎在箭尖上,被風吹的一起一落

  隨從把箭拔出來,取下布條,連一眼都沒敢多看,便雙手捧著呈給了代善。

  代善只看了一眼,便被氣的險些吐血。

  那布條上寫著幾句話:

  “你的腦子只配做一些簡單的事兒,比如說喘氣,如果一邊喘氣一遍吃飯,你的腦子明顯就不夠用了。”

  代善氣瘋了,大叫著將布條扔到高處,舉劍將其攪了個粉碎,轉頭惡狠狠的盯著隨從:“去找,把人給本公子找出來,本公子要將他碎尸萬段,讓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真蠢!”

  隨從們個個叫苦不迭。

  這茫茫玉華山,他們連人長什么樣都沒見過,這怎么找啊。

  況且人家說的又是事實。

  在吐蕃是人人敢怒不敢言,可在大靖,這是敢怒又敢言,抓了人,豈不是坐實了自家王子是個傻冒了?

  眼看著隨從們個個懈怠懶散的在灌木叢里搜找,代善便氣不打一出來,把個馬鞭抽的叭叭作響,罵罵咧咧的話如同江河湖海里的水,滔滔不絕,噴的到處都是。

  “好了,看夠了,高興了,這一片灌木叢是招誰惹誰了,被代善這吐沫星子一噴,還能活嗎?”拓跋伏允笑瞇瞇的望著暴怒的代善,也是一陣暢快。

  拓跋伏瑩興致正高,儼然沒有看夠,嫌被灌木叢擋住了視線,看的不夠過癮,還探了探頭,還將灌木叢往下扒了扒:“哥,你說會是誰啊,把代善氣成這樣了,氣的說話都顛三倒四了。”

  拓跋伏允搖了搖頭:“離得太遠了,那人的身法又快的領令人發指,實在是看不清楚,”他若有所思的加了一句:“有這么個高手在,伏瑩,你想嫁進大靖的事兒,恐怕要功虧一簣了。”

  拓跋伏瑩卻不認同他的這番說法:“哥哥,大靖又不是只有韓長暮和冷臨江兩個郎君,嫁不了他們,我就嫁給別人,反正我是不會再回吐谷渾了。”

  拓跋伏允想了想:“也罷,留在大靖,過尋常不同人家的日子,倒是比留在吐谷渾輕松自在的多。”他看著拓跋伏瑩,這是他唯一的嫡親妹妹,他自然是盼著她好的,想到這,他終于下定了決心:“伏瑩,你放心,哥哥一定給你挑一個一等一的好郎君,讓你從此不再擔驚受怕了。”

  拓跋伏瑩混不在意的笑了起來:“哥哥,既然是給我挑郎君,那你還不上點心,趕緊第一支走啊,一會獵物都被人搶光了,那我可真的就剩下了。”

  二人低聲說說笑笑,看著代善什么都沒搜到,最終無功而返,二人這才冒出頭來,帶著隨從,溜溜噠噠的往獵場中心趕去。

  起先拓跋伏允只是想幫一幫韓長暮,現在卻是真的想將拓跋伏瑩嫁給他了。

  既然動了這個念頭,就得全力以赴,才不會后悔。

  拓跋伏允重重一抽馬鞭:“妹妹,走啊,快,看誰能最先獵到第一只獵物。”

  “那還用說,肯定是我。”拓跋伏瑩不服氣的追了上了。

  拓跋伏允挑眉道:“那咱們就來比試比試,你若能最先獵到第一只獵物,我這把刀就歸你了。”

  說著,他從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在陽光里晃了晃。

  刀鞘和刀柄上鑲嵌的各色寶石亮的晃眼,織成了一層五彩琉璃般的薄霧,光華四濺。

  “哥哥,你是說真的嗎?這可是你頭一次當差,父皇給你的賞賜,你從來都舍不得拿出來示人的,今天怎么舍得送給我了?”看到哪匕首的轉瞬,拓跋伏瑩便驚呆了,微微張著嘴,驚呼一聲,跳起來便要去搶。

  拓跋伏允躲了兩下,最終還是敗下陣來,把匕首遞了過去,無奈的笑了笑:“我知道你惦記這東西許久了,今日只是找個由頭送給你,不過,你要好好收著,不可隨意拿出來示人,這可是你最后的保命符了。”

  拓跋伏瑩連連應承,拿著匕首翻來覆去的看,頗為愛不釋手,半晌過后,才戀戀不舍的將匕首插進靴筒中,好好的珍藏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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