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天色大亮,“雁牌”藥酒的后勁還在,周歸一直覺喉嚨發干,舌苔苦澀。
斜拉的窗簾抹去了昨夜的時光,透視著冷色的街景。
有人纏頭裹尾地騎著自行車、有人厚衣厚帽地邊走邊哈熱氣;有卷板門轟然卷起,“咣當”一聲又歸于平靜。
茶幾上,一盆水仙花開得正起勁,半浸在水里的苞芽,飽脹著,呈現出勃勃生機。
房間里,立式衣架上掛著周歸一的短大衣,沙發上整齊地擺放著他的衣褲。
有一男一女明星的大幅照片貼在墻上,男的油頭粉面,握拳托腮,模仿著羅丹的雕塑作品《思想者》;女的,長發披肩,薄衫短裙,甚是美感。
周歸一想到馬大爺,連忙穿衣服,卻發現床頭柜上留有紙條:若晚起,不必著急,我會替你請假的。茵。
周歸一收起紙條,關好房門,急急忙忙往學校趕。
后來,才知道那是官姐的宿舍;官姐在楚城商場里上班,負責財務方面的業務。
周歸一顧不得多想,一路狂奔起來;耳邊風聲呼呼作響,白茫茫的霜花不時掠過周歸一的眼簾。
門房的邱伯不在,馬大爺也不在。邱伯下夜班了,馬大爺一大早就走了。
周歸一想到馬大爺如父親一般風塵仆仆地顛簸而來,又急匆匆地顛簸而去,話沒說幾句,飯沒吃上幾口,心里越發不安起來。像霜打的茄子,沒精打采的;坐在教室里,老師講了些什么,一句也不曾聽進去。
“不要沮喪。我爸以為是我給你出的轉學主意,所以就要你找什么理由。”下課時,葉如茵悄悄地對周歸一說,“其實,只要有關系,一切都好辦。關系就是理由。”
聽葉如茵這么一說,周歸一又好受了一些。仿佛只剩下丁點兒星火的灶膛,用芭蕉扇一扇,又慢慢地燃了起來。漸漸地,干柴噼哩叭拉地響起來,旺生生的火便呼呼地燒起來……
隔天,正好是星期天。
邱伯來了,找到周歸一,打趣地說:“大宥的雞蛋下到了楚城,還是個雙黃蛋喲。”
周歸一不好意思,說:“雞還在啊?送給您了。”
邱伯擺了擺手,說:“我可不能要。你們讀書用腦,請食堂的師傅幫幫忙,熬雞湯,滋補滋補。”
邱伯一走,周歸一就去找葉如茵。
葉如茵想了想,就對周歸一說:“送給官姐吧,還要求人家幫忙的。”
周歸一說了聲“聽你的”,便和葉如茵去了門房,謝了邱伯,用網兜裝了母雞,卻徑直去找官姐。
官姐正好也休息,正在整理房間。見周歸一手里提了個活物,說:“大學生,當雞販子了?”
周歸一也不在意,晃了晃手中的網兜,說:“大宥土雞。”
葉如茵嘴甜,說:“官姐,你也得好好補補身子,別生些烏七八糟的氣。土雞熬湯,營養價值高!”
官姐笑了笑,說:“送我的?你們可真有心喲!”
官姐接了土雞,又與葉如茵悄聲了幾句,說:“宿舍太小了,走,到外面坐坐去。”
“與愛茶樓”在楚城商場附近,大約取自白居易的“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詩句,遂有此不倫不類之名。
正好是難得的冬日晴天。
冷風已掃去滿天的陰霾,天藍得叫人驚訝。
陽光照在窗欞上,分外明亮。間或冒出房頂的樹冠,有的蒼翠、有的灰褐,有的像尖錐、有的似華蓋,剪影般的插在屋脊叢中。
一群鳥,或是灰喜鵲、或是八哥、或是麻雀,正圍著文化宮的尖頂順時針飛著,仿佛在表演新編的舞蹈或者在表達喜悅的心情。
臨窗而坐,捧茗在手。想不到楚城還有如此茶樓,喝茶竟然這般講究,周歸一心情大為輕松。
官姐笑了笑,說:“怎么樣?酒量還不小呢!”
周歸一想起那晚的情形,說:“唉,再也不這樣喝酒了,既丟人又誤事。”
葉如茵看了周歸一一眼,說:“事倒沒誤,就是丟了人!”
那晚,周歸一醉得不省人事,吐得一塌糊涂。“鼓眼睛”也醉了,嘴里只叫“主任、局長”的,后來被他的幾個朋友弄走了。
官姐、葉如茵將周歸一弄到宿舍,又是洗又是擦的,灌醋的灌醋、喂水地喂水,總算讓周歸一安靜了下來。
官姐抿了一口茶,說:“大冬天,你倒以為是秋天啊?”
周歸一吃了一驚,說:“怎么哪?”
官姐想了想,說:“那天晚上,你怎么一個勁地叫著霜滿天什么?”
周歸一心頭一動,說:“沒有吧?”
葉如茵“呵呵”一笑,說:“還沒有?還說小魚、蜀州什么的。”
周歸一知道酒醉后,自己胡言亂語了,連忙解釋道:“失酒話不可當真,不可當真呢。”
官姐倒是認真起來,說:“蜀州雖然是一個縣城,但比楚城不得差。我的老家就是蜀州的,我喜歡蜀州。我們蜀州人把端午說成端陽,吃粽子、賽龍舟,熱鬧得很。”
周歸一覺得親切,接著說:“是啊。我們大宥和蜀州也有差不多的風俗,我還會包粽子、唱龍船調呢。”
葉如茵好奇得不得了,歪著頭,望著窗外,說:“我還真想去蜀州過端陽節喲。”
周歸一又扯到轉學上來了,說:“我要是能轉到蜀州去,到時,我接你們到蜀州過端陽節。”
葉如茵認真了,說:“此話當真?”
周歸一也是一臉真誠,說:“焉能有假?!”
官姐話語憂怨得很,說:“可是,你一離開楚城,哪里還記得我們喲。”
這些天,官姐正與“鼓眼睛”鬧著別扭。
官姐和“鼓眼睛”都是葉校長的學生,也曾經彼此有過一段感情糾葛。與“鼓眼睛”分手后,官姐的感情生活卻一直不順,也一直單身著。
大前年,官姐的弟弟高考成績剛好達到錄取線,生怕錄取不了,也想上一個好點學校,一家人急得沒法;無奈之下,官姐只好找“鼓眼睛”幫忙。
“鼓眼睛”在縣招生辦工作,二話沒話,下了大力氣,幫了大忙,硬是將官姐的弟弟弄進了省城一所大學。
一來二去,“鼓眼睛”就與官姐又好上了。
官姐不愿意這樣明鋪暗蓋的,要盡快地明確倆人的關系,“鼓眼睛”卻要“再等等”,原因是組織上正在考慮他提拔的事情,這關鍵時間與老婆鬧離婚,擔心影響不好。
官姐知道這是“鼓眼睛”在推諉,就打算一刀兩斷;“鼓眼睛”卻死活不干,床上床下賭咒發誓永不變心。
官姐理不出頭緒,就慢慢地耗著,也漸漸有些厭煩了。
那天晚上,在“鴻雁”酒店,“鼓眼睛”硬是塞給官姐一張購物卡,說是要官姐想買點什么就買點什么;官姐想了想,收下了,現在卻陡然想著要給葉如茵和周歸一買點衣物。
于是,官姐對葉如茵說:“如茵,你陪我去商場一下,我有點事要辦。我們馬上回來!”
葉如茵不知何事,也不好當著周歸一的面發問,就跟著官姐出去了。
到了楚城商場,官姐就說了自己的想法;葉如茵自然不肯買衣服,說:“我的衣服多的是,要買,就給周歸一買吧。”
官姐見葉如茵執意不從,也就不強求了,說:“以后,我再給你買。”
兩人很快為周歸一選了一套嶄新的毛料西裝衣褲,又快步回到了“與愛茶樓”。
官姐拿出衣物,對周歸一說:“元旦節快到了,我們商場促銷,送給你。”
周歸一頗感意外,感到承受不起,說:“不行,不行……”
葉如茵隔著茶幾,欠身過來,用手輕輕地點了點周歸一的額頭,說:“要?還是不要?快試試吧。”
周歸一還在猶猶豫豫的,官姐卻走到茶幾這邊來,動手去脫周歸一的短大衣。
那沙發靠椅與茶幾之間,逼仄得很,官姐柔柔軟軟的胸脯,就有意無意中不時地擦著周歸一的身體;周歸一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根火柴,擦亮又擦亮;在這樣心猿意馬的當兒,臉紅了、手腳也笨拙起來,仿佛玩偶,任由官姐擺弄。
衣服果然合身,仿佛量身定做似的。
官姐一邊扣著衣扣,一邊擺打著衣袖,說:“人要衣裝,馬要鞍裝。你看你,帥呆了,小公子哥似的。”說完,頭向后仰,胸脯挺著,滿是深情地打量著周歸一,眉心間卻有一種淡淡的憂傷,惹人憐愛。
時間仿佛停滯不前,周歸一有些不知所措,結結巴巴地說:“官……葉如茵,這……”
官姐后退著,又坐到了周歸一的對面,不再言語。仿佛結冰的河流,掩蓋住潛流中的浪花。
正尷尬間,卻見“鼓眼睛”和一個女的走進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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