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嚼龍 > 第107章 迷神之劫
  朱衣侯話音未落,畫舫下層原本緊閉的艙門豁然洞開,一只粗壯如磨盤、足有五六丈長的獸腿從中伸了出來。

  這條獸腿上布滿了翠綠色的鱗片,掌似虎、爪似鷹,合在一起分明就是一只蛟龍之爪!

  鋒銳如鋼刀的龍爪探上半空,狠狠抓向踏劍浮空的木雕老叟。

  見狀,鄧符卿禁不住輕咦了一聲:“你豢養的這只船鬼倒是別致得緊!”

  說話間,他探出一只腳,在木劍的前端輕輕一踩,矮小枯瘦的身軀借力脫離劍身,輕飄飄地向上躥升了一大截。

  那柄木劍則被踩得劍尖下指,順勢化作一道淺淡的黃色流光,兇狠刺向龍爪的掌心。

  幾乎只在眨眼間,淺淡劍光自龍爪掌心而入,摧枯拉朽地貫穿整條翠綠色的龍腿,直沒入幽深的船艙之內,碰撞崩裂之聲不絕于耳。

  下一刻,船尾處的甲板轟然炸裂,木劍自內飛出,略一停頓便沖天而起,繞著鄧符卿不斷回旋。

  直到此時,船艙內才傳來一聲飽含痛楚的獸吼。

  被一劍貫穿的龍爪彷佛沒了骨頭,重重砸在了下層的甲板上,整艘畫舫亦隨之劇烈搖晃起來。

  “哼,好一柄制鬼辟邪的桃木飛劍!”

  朱衣侯面色不變,只是抬腳在甲板上狠狠一踏。

  在齊敬之的感知當中,一股沛然難御的絕強力道從自己腳下滾過,在須臾間傳遍了整條畫舫,將不斷搖晃的船身死死定住。

  緊接著,只見朱衣侯一揮袍袖,放出一團赤蝦子所化的青黃色云朵。

  祂右手掐了一個劍指,在云朵上一攪,原本糾纏在一處的青黃二色當即分開,化為涇渭分明的兩團氣流,青氣在上,黃氣在下。

  旋即,這位曹江水神以劍指在那團青氣上一引,竟是以指為筆、青氣為墨,當空勾畫出一枚簡潔古拙的玄妙符號。

  這枚青符不過寥寥數筆,甫一成形,迎風便漲,眨眼間就膨脹成一丈方圓。

  齊敬之凝神辨認,初時只覺這枚青符與老魈前輩額頭的山紋很是相似,只是筆畫間的韻味迥然不同,似乎充斥著暴烈躁動之意,就像是一團正在熊熊燃繞的火焰!

  “你所寫的是個火字吧?難不成這就是那近乎失傳的龍書?”

  半空中的鄧符卿不僅沒有阻止朱衣侯畫符,反倒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傳說太昊伏羲氏立九部、設六佐,官職皆以龍為名,朱襄氏為六佐之首,號飛龍氏,奉命造六書文字,名曰龍書。今日得見,果然不凡!”

  聞聽此言,齊敬之心里就是一沉,再任由這個鄧符卿扒朱衣侯的老底,惹得曹江水神惱羞成怒,自己和焦玉浪只怕下場堪憂。

  “鄧叟老眼昏花了么?這分明是夏神的火正之符!”

  朱衣侯抬眼冷笑,一袖子甩在青符上,口中更是低喝一聲;“去!”

  被鄧符卿認定為龍書火字的青符立刻電射而出,幾乎是下個瞬間就落入畫舫下層甲板,印在了那只殘破龍爪的爪背上。

  龍爪上的駭人劍傷立刻飛快愈合,旋即再次悍然探入半空。

  “蓬!”

  巨大的翠綠色龍爪彷佛化作了一枚燈芯,洶涌澎湃的赤色火焰透體而出、直沖霄漢,將半邊天空連同曹江之水映得一片通紅。

  “以山蛟精氣將船鬼喂養成龍種,再以龍書火符燒去陰質,堪稱奇思妙想!”

  鄧符卿口中贊嘆,身軀卻是向后急退,遠遠避開了龍爪烈焰。

  繞著他盤旋不休的木劍則是倏地停下,豎起的劍身上飛快生長出難以計數的紅褐色枝條。

  這些枝條初時還光禿禿一片,呼吸之間就布滿了碧色的葉芽,繼而舒展成一簇簇碧玉般的葉片,粉紅色的花苞隨后就冒了出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次開放。

  頃刻間,一株高達七八丈的桃花樹便出現在了眾人眼前,灼灼其華、燦若煙霞,與燃燒著赤紅火焰的龍爪分庭抗禮。

  “要燒死鄧某這根老木頭,你這道七拼八湊出來的木中火還差了些火候!”

  鄧符卿呵呵一笑,向著身前的花樹輕吹了一口氣,隨即朗聲吟誦道:“一夜倒春寒,吹落花衣裳!”

  話音未落,江上長風已是嘯叫如吼、寒意深重!

  滿樹桃花飛離枝頭,化作漫天紅雪,隨春寒之風撲向龍爪烈焰。

  與此同時,畫舫船艙中忽有獸吼震天,探空龍爪不甘示弱,火焰大張、迎風而進。

  一方是紅徹半邊天的木中赤火,一方是裹挾著桃花雪的料峭寒風,二者上至長空、下及江水,毫無花巧地碰撞在了一處!

  天地間彷佛無數道驚雷炸裂,曹江之水劇烈翻涌、一片渾濁,無數魚蝦尸體浮上水面。

  齊敬之立身在畫舫之上,只覺雷聲震耳、光焰刺目,一時間竟好似瞎了、聾了一般,更被前方不遠處的漫天火焰炙烤得渾身滾燙。

  忽然間,一股極細微卻又無孔不入的寒意迎面襲來,瞬間透骨而入。

  春寒料峭,凍殺年少!

  齊敬之登時打了一個寒顫,體內帝膏酒、山蛟肉的殘余藥力轟然炸開,渾身氣血勁力亦是同時失控,任憑心間怒鶴如何壓制引導,依舊是洶涌鼓蕩,往來沖突不休!

  內外交困之下,他只覺渾身酸痛酥軟,五臟六腑更是有如刀絞,緊跟著喉頭一甜,當場噴出一大口血來。

  一旁焦玉浪雖被烤得頭發焦黃,精神卻依舊健旺,忽見齊敬之吐血軟倒,連忙將他一把扶住,焦急地大聲問道:“兄長這是怎么了?”

  這一句問話傳入齊敬之耳中,登時變成了雜亂無章的詭異聲響。

  他扭頭看去,小娃子的臉龐落入眼中,色彩斑駁怪誕,猙獰扭曲有如妖魔。

  他想張嘴說話,牙齒磕碰在一處,喉嚨里連半個字也擠不出。

  齊敬之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不清楚為什么境界更低的焦玉浪反而無事,卻也隱隱知道,自己此刻正面臨有生以來最大的劫難。

  一旦渡不過去,生死只在頃刻之間!

  生死關頭,齊敬之竭力將種種痛苦雜念分割,勉強守住了一絲心神。這是他多次戴上靈魄面具、嘗試一心二用后習得的技巧。

  “我究竟是怎么了?”

  連日來的遭遇自齊敬之的心頭一閃而過,《虬褫乘云秘法》中關于五色云氣的描述忽然躍出心底。

  “打開靈覺與天地交感,將眼中所見納為五氣、耳中所聽歸為五音、口中所嘗融為五味!”

  “難不成我落入現在的危險境況,是因為心骨成就、靈覺大開之后,眼中所見、耳中所聽、口中所嘗遠超先前?”

  “平日里還覺不出,遇上高人斗法,天地靈氣狂暴無匹,我的五感容納不過來,就像是……吃撐了?”

  當此之時,天上的交鋒愈發激烈。

  種種靈氣混雜交纏、彼此爭斗不休,非但青符之火與春寒之風勢不兩立,便是山蛟之木與桃花之木亦不肯稍稍相融。

  風吼聲中,難以計數的粉紅色花瓣仿佛密集的雪片,源源不絕地撲擊在漫天烈焰之上。

  時不時就有一團桃花雪蠻橫撞開焰光,卻被那只巨大的船鬼龍爪狠狠一抓,當即在震耳欲聾的爆鳴聲中粉身碎骨。

  少數殘余花瓣自爪縫間激射而出,從翠綠龍鱗上一擦而過,發出金鐵刮削的刺耳聲響,旋即便被熊熊火焰燒成虛無。

  一時之間,船鬼龍爪無力突破風雪阻隔,觸及那株光禿禿的桃樹,桃花紅雪也越不過青符赤焰,沒有一片能落到畫舫之上。

  雙方被擊潰的靈氣向著四方流散,就仿佛一位不懂得留白的蹩腳畫師正當空胡亂潑灑顏料,將龍爪赤焰、桃花紅雪之外的天地暈染得五顏六色、光怪陸離。

  鄧符卿立身在桃樹枝頭,空蕩蕩的衣袖當風舞動,語氣波瀾不驚:“曹江之主,現在能心平氣和地聽老夫說話了嗎?”

  “話不投機,何必多言?”

  朱衣侯冷哼一聲,腳下忽然騰起一朵赤云,整個人冉冉升上半空。

  與此同時,這位須發如火的曹江水神抬起右臂,又是三團青黃色云朵自袖中飛出。

  祂伸出手才要勾畫,下方畫舫上忽有一聲鶴唳直沖天宇,雄壯激越、裂石穿云!

  朱衣侯愕然回頭俯瞰,就見那個名叫齊敬之的少年雙眼緊閉、昂首向天,張口吐氣如嘯,周身氣息如碧海生潮,不斷向上攀升。

  下一刻,彌漫在天地江水之間的無數散逸靈氣像是受到了某種吸引,化作一條條五色雜糅的靈溪,猶如百川歸海一般向著那少年奔流而去,在他頭頂匯聚成一個五彩繽紛的巨大旋渦。

  其聲勢之大,竟不比兩位斗法的大能遜色半分。

  焦玉浪更是猝不及防,被洶洶而來的靈氣溪流掀翻,身不由己地翻滾到了三丈開外,與那幾位路岐人滾作了一處。

  鶴唳聲漸漸止歇,齊敬之霍然睜眼,左手上舉、五指箕張,探入頭頂的靈氣旋渦。

  下一刻,一匹光華燦燦的五彩長布被他從中扯了下來。

  長布翻卷而下,將齊敬之層層纏繞包裹起來,映得他身上衣衫皆成五彩、雙眸燦燦生光。

  “咦?羽衣常帶煙霞色,不惹人間桃李花!”

  鄧符卿臉上露出驚奇之色:“扯靈氣做衣裳以為緩沖,這渡劫之法也算奇特。雖然治標不治本,小命倒是暫時保住了。”

  身披五彩長布之后,齊敬之一雙眸子終于恢復清明,耳中雜音亦消去大半,當即將木雕老叟的幾句話聽在耳中。

  他循聲看向木雕老叟,肅容問道:“敢問前輩,晚輩方才僥幸渡過的是什么劫難?”

  “你不知道?”

  鄧符卿當即皺起眉頭,語氣更有些不善:“若是不知,你這渡劫之法又從何而來?難不成是在消遣老夫?”

  齊敬之緩緩搖頭,語氣有些虛弱:“晚輩是野路子出身,才剛剛成就心骨而已,委實不知為何突然有此等劫難加身,還請前輩不吝賜教!”

  “嗯?我見你這渡劫之法頗有幾分巧思,還道是哪家煊赫門庭的子弟,想不到竟是個野狐禪!”

  木雕老叟眉頭舒展,忽地呵呵一笑:“你這少年臉皮倒厚!老夫知曉歸知曉,可憑什么就得告訴你?”

  他將視線從齊敬之身上挪開,重又看向沉默不語的朱衣侯:“曹江之主可想好了么?老夫雖是不請自來,卻絕非什么惡客。你這出身在這姜齊之國不受待見,不愿意讓外人知曉,可在老夫面前卻無須遮遮掩掩。”

  “方才你我一番試探,就該知道誰也奈何不了誰!如今這個局面,既然你沒能耐把老夫和下頭兩個小輩盡數滅口,何不請我到你的鬼船上坐坐,彼此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話音落下,奔流激蕩的春寒之風忽然倒卷而回,萬千粉紅色花瓣重回枝頭,竟是主動讓了一步,不再與龍爪赤焰爭鋒。

  見狀,朱衣侯冷哼一聲,猛地一甩袖子,將三團赤蝦子精氣收了回去。

  漫天赤色烈焰倏然熄滅,翠綠龍爪緩緩退回船艙,洞開的艙門砰地一聲死死關上,內里獸吼平息,靜悄悄的再無半點動靜。

  朱衣侯朝對方略一拱手,臉色兀自有些難看:“請上船吧!”

  說罷,這位曹江水神先一步降下云頭,落在齊敬之面前。

  祂深深看了少年一眼,一句話也沒說,便大步走回江心亭中去了。

  半空一道勁風刮來,鄧符卿從已經變回原樣的木劍上翩然而下,同樣在齊敬之身前站定,那柄木劍則懸于他的身側。

  木雕老叟仰頭瞥了上方的五彩旋渦一眼,笑吟吟地道:“以你的微末境界,哪怕取了巧,也絕無可能引動如此海量的駁雜靈氣。除非……你竟是剛剛啟靈成功,頭一回開眼見天地!”

  說著,鄧符卿臉上的笑意轉為促狹:“怎么樣,這壯闊天地好看吧?扛著這么多駁雜靈氣,累不累啊?”

  先前被赤焰烘烤,齊敬之一滴汗也沒出,此刻額頭上卻沁出細密的汗珠來。

  他咧嘴一笑,笑容很是燦爛,不答反問道:“第二境第一層便是啟靈么?”

  “呦,你這小輩倒是心大!”

  鄧符卿不禁露出訝然之色,旋即點頭道:“告訴你也無妨,第二境天人交感,一共分為三層,依次是啟靈、餐霞和心相,齊國修士或許還有別的叫法,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罷了。”

  “原本心骨初成之后仍需長久打磨,待其真正穩固下來之后,方可著手啟靈。這一層與養心骨差不多,都是宜緩不宜急的水磨工夫,講究個水到渠成。”

  說到此處,矮小枯瘦的木雕老叟竟頗有些幸災樂禍:“也是你小子霉運當頭,才剛剛養出心骨就直面了兩位第三境大成修士的斗法,內囊本就空虛,偏偏身外靈壓太盛,被強行打開了靈覺。”

  “嘖嘖!如此暴烈激進,說一句揠苗助長都是輕的,無異于被人硬生生鑿開了眉心靈竅!你的心骨也因此過早地展露于天地之前,猶如胎兒早產、天生病弱,這才一睜眼就遭了迷神之劫!同樣因為我二人斗法的緣故,你這一劫也遠較常人兇險十倍!”

  聞聽此言,齊敬之心中就是一動:“眉心靈竅?”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