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她身邊,好像還跟著一個人,看起來像是……”
“是李嗣源!”
船頭之上,李克明憤怒地將自己的衣袖甩到身后,看著空中那兩道飛去的身影,
“沐晴根本不是她的真名,流光才是,怪不得鶴蘭會是被化水銀蠱所殺,因為這世間,除了南疆的定膻門有化水銀蠱,再有,
就是被藍禾親手帶過去的姽婳城!”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李存實更是倒退了一步,張大了嘴巴,
“所以,是姽婳城的藍禾派她來殺鶴蘭,而鶴蘭,其實是我父王藏在荊州的一個妃子?”
直至鶴蘭死去,晉王才終于將她的身份昭告天下,卻只能將害死她的人為她陪葬。
藍禾為了爭寵而派人殺掉遠在荊州的鶴蘭,李嗣源作為藍禾的孩子,所以沐晴才會費盡心思保護他,這樣起來似乎是最好的推理。
但仔細去想,還是很有問題:藍禾雖然也是被晉王半藏著的妃子,但好歹接管了整個姽婳城,鶴蘭充其量只是一個荊州望岳樓的主人,又被完全隱藏身份,她們兩能有什么恩怨?
還有……李克明始終覺得……
鶴蘭的那雙眼睛,和藍禾真的很像。
而夾雜在其中的晉王,又在隱藏些什么?
雖然其中有諸多想不通的地方,但一其實只要找到一個關鍵就可以迎刃而解。
“所有侍衛聽令,全力追擊殺害王妃之人,流光!”
“是!”
所有人朝著岸邊飛身而去,追逐著沐晴幾人的身影。
而拖著李嗣源快速逃跑的沐晴,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整個晉國的軍隊給追捕了,還在用盡全身力氣往前跑。
追軍來的很快,沐晴匆忙之中,逃到最近的一處山林之中。
山中地形復雜,草木橫生,沐晴走的極為艱難,卻絲毫不敢停下腳步。
但所幸的是,追兵走的也很艱難,以至于沐晴和李嗣源狂奔了一個白天之后,終于擺脫了所有的追兵。
同時,也意味著和煙柳,月影兩人徹底走散。
深夜的山洞之中,陰冷潮濕在暗暗生長,一點點腐蝕到人的心里,
直到,
一簇火堆的生起。
“公子,過來烤烤火吧。”
沐晴將周邊搜集起來的火柴往上推了推,再把竹筒里打的一點湖水放在火上煮。
明亮的火焰照射在她的染了臟污的臉上,反而比以往的嫵媚,多了一分清麗。
不過別看沐晴現在還能做這些,但其實整個人已經快累到癱掉,只是憑著一腔氣力在勉強維持著,因為如果連自己也堅持不下去了,那自己和李嗣源就只能成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沐晴很不喜歡這樣,又叫了一聲李嗣源。
結果依舊沒有回應。
不對!
原本稍微放松的心又立馬緊了起來,沐晴趕忙跑到李嗣源身邊,
“公子,你怎么了!”
只見李嗣源痛苦地閉著眼睛,大滴大滴的汗從他的額頭滲出,沐晴摸了摸他的手,竟是無比的燙,心下一時慌亂,又看到了他手腕上還沒完全愈合的疤痕。
忽而想起來,他從望岳樓逃出來的時候,身上還帶著血紅色的痕跡,這才沒幾天,他就又忙著救自己,忙著逃跑……
只怕是那時的傷痛還沒完全好,就又因勞累勾了起來,加上一天內水米未進,整個人便發起了高燒。
若是在現代的話,沐晴喝兩粒退燒藥就好了,可是在古代,還是在一個陰暗潮濕的山洞里,發高燒無異于要人命。
“李嗣源,李嗣源,你現在能聽清我說話嗎?”
沐晴緊張地托著李嗣源的身體,另一只手摸著他的臉,試圖將他喚醒。
“你終于……
又是沐晴了……”
懷里的人微微張口,發出微弱的聲音。
喜歡叫公子的是流光,愿意叫他一句李嗣源的,是沐晴。
不過沐晴明顯沒有注意到自己這些差別,看到李嗣源還有意識,臉上的著急略微少了一些,慌忙將他扶正,
“你現在身上燙的厲害,我怕是你之前身上的傷給帶起來的,所以我得脫下你的衣服,看看你背上的傷,給你再處理一下,你可別說我耍流氓啊。”
說罷,沐晴就去拽李嗣源的衣服。
“不……不要……”
伸出去的手猛然被他按住,沐晴驀然抬起了頭,
“你一個病人還這么大力氣?”
被一雙燙手按著還是不太舒服的。
“沒事兒,我大你兩歲,你拿我當姐姐就行了,今天給你治傷也是姐姐關心弟弟。
我一個女的都沒有心理負擔,你有啥心理負擔。”
說著就又要脫李嗣源的衣服,
“請……不要!”
微弱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這下沒有他按住的動作,沐晴自覺地停了手,但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氣來,
“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到這兒,就是為了看著你活活把自己燒死的?!!
李嗣源,你有毛病啊!”
身邊的人好像突然沒了動靜,氣氛陷入到死寂之中,剛說完氣話的沐晴心又軟了,
“你能不能表現和你這個年齡的孩子一樣,乖乖地讓我幫你一把,
你要是死在這兒,藍禾城主肯定會把我殺了的。”
夜里的山林靜的可怕,怕到如果連唯一一個朋友都死了的話,沐晴一定會哭出來的。
“我的后背……
很可怕……”
面前的人緩緩出聲,仿佛是在解釋,也仿佛是在給沐晴一個回應。
“沒事兒,我一個做殺手的,啥沒看見過啊。”
沐晴出聲。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沐晴的手上被遞過來一瓶傷藥。
“這是月影這幾日為我準備的,
你……隔著里衣給我撒上去便好。”
里衣,是他最后的倔強了。
沐晴也不好再問下去,點了點頭,便打開遞過來的藥聞了一下,氣味渾濁,夾雜著血腥味,
“不對!
這不是正常的傷藥!”
沐晴臉上大驚,
“這分明是一瓶毒藥!”
月影竟然把毒藥給李嗣源用?!!
然而,對比沐晴的驚愕,李嗣源卻是淺淺笑了一聲,
“我背上的傷是毒箭所致,已經潰爛化膿,尋常的傷藥已經沒有作用,只能以毒攻毒……
月影是配毒的一把好手,竟活生生地被我變成了個毒醫。”
一時間,沐晴有些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難道這才是他不想給自己看他后背的原因嗎?
李嗣源的外衣被慢慢褪下,里衣已經被汗水濕透,后背上更是有鮮血流出,光是隔著一層衣服,沐晴就覺得不忍直視,更別說那衣衫之下所隱藏的傷痕。
傷藥被一點一點地灑在他的后背之上,這個虛弱的少年甚至都疼到說不出話來。
沐晴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話說的很離譜,李嗣源這樣的人,本就不該和普通十四歲的孩子一樣。
“你身上的傷……
是之前在邢州攻克梁軍,身中四箭時留下來的嗎?”
沐晴輕飄飄地問道。
歷史上,李嗣源以四千精兵攻克梁軍萬數人,反敗為勝,身中四箭仍能活而名動天下。
但人們不知道的是,這位少年將軍為了這四箭而受了多重的傷害……
“也不全是……
后面在荊州逃亂時,遭人毆打,被人所傷也有,只不過病根還是出在那四箭身上……”
李嗣源的聲音緩緩傳來,沐晴上藥的雙手忍不住一抖。
邢州之戰已過去快四個多月,他的傷竟斷斷續續還沒有養好。
真是可笑,李嗣源于萬人中救下叔父李克明,大敗梁軍,被稱贊為少年將軍,得晉王親自頒功,沒想到短短四個月之后,他竟然被救下來的叔父一路追殺到荊州,且雙目失明,現在躲在這個山洞里發著高燒,生死都還未知。
若是晉國的百姓知道他們擁護的將軍變成這副樣子,心中會不會有一些憤恨呢……
藥終于上完,沐晴怕涂在衣服外容易掉,就把自己的裙子邊扯下一長條,纏在了李嗣源的身上,最后再幫他把外衫穿上。
真的活脫脫跟個媽似的了……
呃……
沐晴還不想養一個這么大的兒子,不過看著李嗣源又虛弱地暈過去的模樣,好像又都沒什么了。
忽地,山洞口傳來一陣冷風,涼得沐晴牙齒都直打顫。
“公子,咱們往火邊坐坐,順便喝點水。”
湖水雖然看起來挺臟的,但現在已經煮沸,應是已經對人體無害了,況且李嗣源發著熱,不喝點水怎么能行。
沐晴邊說邊把李嗣源往火邊拖。
鼻子猛然間聞到一股濃烈而熟悉的煙熏味,灼熱的感覺一下子襲擊了李嗣源的臉,包括……
那雙什么也看不清的眼睛。
“啊!
母親,
不要!”
原本快要昏迷的李嗣源突然大叫出聲,雙手捂著眼睛,痛苦地向后退,整個人害怕縮成一團,就像一個可憐的小獸一樣,在危險來臨的時候,只能用這種方式。
“我去,我怎么忘了,李嗣源失明就是被他媽藍禾親手用火給熏瞎的啊!”
沐晴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頭,又慌忙跑到李嗣源身邊,緊緊抱住他的身體,拍著他的后背,
“沒事啊,沒事,
我們離那里遠遠的啊。”
沐晴正哄著害怕的李嗣源,
卻不料懷里的人忽然開始用手摸著自己的臉。
細長的骨節撫過她的額頭,眼睛,再到鼻梁,最后到一抹朱唇,
“你……你不是母親……”
朱唇輕啟,
“是,我不是你母親,我也不會用火來害你,在我面前,你可以放心地去感受火焰的溫暖。”
懷里的人點了點頭,一雙青眼倒映著火焰的光,反將沐晴摟在了懷里,
“好,
沐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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