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沒有關緊,風將窗簾吹得微微鼓動,空氣中殘留著淡淡的煙火味道。
葉衍抱了個空。
他起初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不對,以為秦蘇出去了,便掀開被子下床,叫了一聲:“蘇蘇?”
沒有人應聲。
葉衍又去了浴室和陽臺,喚道:“蘇蘇,你在哪?”
依舊沒有人回答。
葉衍愣了一下,大腦終于清醒過來。
秦蘇不在房間里?
他困惑地轉身回到臥室去找秦蘇的手機,卻發現手機不在,她昨晚睡前摘下放在床頭柜上的項鏈也不見了。
他一眼掃過,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對,但是沒有細想。
“真的出門了?”他皺眉去拿自己的手機,一邊解鎖打開叮信,一邊奇怪道,“怎么沒叫我?”
叮信打開,葉衍愣了一下。
他一直置頂的與秦蘇聊天的消息框怎么不見了?
他連忙去翻,卻沒有翻到秦蘇。
他眉頭擰緊,恰好看到管家從窗外路過,便順便問了一句:“張叔,蘇蘇是出門了嗎?”
管家詫異抬頭:“蘇蘇是誰?”
葉衍更詫異:“秦蘇啊,剛才我一睡醒就發現她不見了。”
管家隱約覺得“秦蘇”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但回想了一下卻毫無印象,
他看葉衍一臉理所應當,似乎認為自己應該知道“秦蘇”,越發摸不著頭腦:“可是……秦蘇是誰?”
葉衍徹底愣住了。
秦蘇是誰?
這四個字像一盆冷水,在寒冷的冬天兜頭潑下。
葉衍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
他腦海中閃電般掠過一個念頭,一寸一寸轉過頭,去看房間里的床。
葉衍終于知道自己剛才拿手機時隱約察覺到的不對是什么。
他床上只有一個枕頭。
他身側的床單平整,沒有絲毫褶皺,沒有任何人睡過的跡象。
就好像從來不曾有過人在他懷里,與他相擁而眠。
……
秦蘇消失了。
葉衍用了很長的時間才能徹底確定這個事實。
她不是單純的不見了,而是整個世界除了葉衍,沒有人記得她。
葉洪昌和管家一樣詫異:“秦蘇是誰?”
葉遠青摸了摸鼻子,嘟囔道:“奇怪,這個名字怎么一聽就讓人生氣?”
丁博不解,小心翼翼試探著問:“夫人?您是指老葉總現在的那位妻子嗎?”
肖瀟怔忪,喃喃道:“這名字聽著好熟悉,但是我確實不認識。”
秦堯在電話那頭吃驚道:“妹妹?我沒有妹妹啊,我是家里的獨生子,葉總是不是記錯了?”
葉衍又想起大腦芯片,搜索出來的新聞上卻顯示芯片是葉氏開發的。
不記得。
所有人都不記得。
世界上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秦蘇這個人。
他的手機里沒有這個聯系人,他的手機殼也不是藍色的小狗狗,他的婚姻狀況是未婚,他公司的辦公室里沒有娃娃機,他桌上那個憨態可掬的小黃鴨不見了。
他的海景房沒有女主人,地下室沒有水上摩托,他的房間仍然是枯燥的黑灰白,他私廚定制的菜單沒有任何更改,他的衣帽柜里沒有豹紋內褲禮盒,他的香水孤零零擺在桌上……
一個人會在世界上留下這么多痕跡。
然而現在所有的痕跡都不見了。
關于秦蘇的一切都像是葉衍一個人獨自的臆想,或者是他做的一場美夢。
他尋找秦蘇的動靜聲勢浩大,認識的人都被他驚動了,親近的人擔心他是壓力太大出現了什么幻覺。
葉衍甚至連自己都懷疑自己腦子有病。
直到他正式恢復辦公,坐在辦公桌前,忽然發現桌上一張文件背面有兩個字母。
——“yy”。
過年之前,秦蘇總在葉衍這里夾娃娃,有一次聊到她發布的芯片名稱,葉衍問芯片中縮寫的“yy”是什么意思,秦蘇揚眉一笑:“你寫一下試試。”
葉衍便依言寫了。
秦蘇問:“不覺得眼熟嗎?”
葉衍一臉迷茫。
秦蘇笑道:“笨死了,是你名字的首字母拼音縮寫。”
他的名字……
葉衍怔怔看著那張紙。
丁博拿著早已列好的工作待辦清單遞給他,尷尬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上面還有一件事情是換紅色娃娃機,可能是我寫錯了。”
他們上午開了一場技術部的會議,散會后,一個叫方志鑫的年輕人離開后又走了回來。
“葉總,雖然這么問很冒犯,但是您有沒有買下過什么首飾?”他撓撓頭,不確定道,“可能是項鏈?藍色的?”
葉衍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他盯著方志鑫,動了動唇,最終搖了搖頭。
方志鑫道:“好吧。”
他離開了會議室,疑惑地嘟囔:“神奇了,我老板是長這樣嗎?”
他怎么覺得他的老板應該非常漂亮,笑容和太陽一樣灼熱,又囂張又懶散。
原來只是錯覺嗎?
葉衍還見到了趙暖暖。
她作為葉景明的女朋友,被葉景明帶回葉家一起吃了飯。
她跟著葉景明一起叫葉衍小叔叔。
“葉夫人呢?”趙暖暖脫口道,“葉夫人不在嗎?”
葉景明拽了她一下:“哪有什么葉夫人,我小叔沒結婚。”
趙暖暖呆了一下:“是這樣嗎?我怎么感覺……”
她怎么感覺葉衍似乎有一位夫人?
居然沒有嗎?
趙暖暖不知道為什么,由衷感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和心痛。
夏天的時候,葉衍又去了一趟寶螺寺。
后院的姻緣樹枝繁葉茂,樹梢上掛滿了顏色濃淡不等的香囊,被風一吹,蕩起一片晚霞似的光暈。
葉衍分不清哪一個是自己和秦蘇掛上去的。
他只是出神地想,是因為后來他將愿望告訴了秦蘇,所以他許的愿才會不靈了嗎?
山腰處的八角亭內,中年大叔在賣雪糕和西瓜,破破舊舊的音響放著情歌。
夏季天熱,大叔攤子前人來人往。
葉衍看了一會,過去付了兩份西瓜的錢,什么也沒拿。
他走到山腳時下意識抬起手,做了個握住的動作。
上一次他握住了秦蘇的手,這一次卻只有流動的風從指間穿過。
……
真的不存在嗎?
如果真的不存在,為什么所有跟她接觸過的人,都仍在靈魂里銘記她?
如果真的存在過,為什么唯獨只剩他一個人記得?
葉衍想起秦蘇曾和他說過,大夢一場終將醒。
她是希望他只當這一切是一場夢嗎?
蘇蘇。
你使我深陷情天愛海,如今卻又要我大夢驚醒。
你何等殘忍。
……
葉衍活了很長很長時間。
長到他把自己和秦蘇所經歷的每一件事情,說過的每一句話,都細細回想了無數遍。
記憶從來不會隨著時光褪去,只會更加刻骨銘心。
從前許多被忽視的事情在這種翻來覆去的回想中逐漸清晰。
她變化的性格,她從前沒有人發覺的容貌,她的飲食口味,她超出時代的科研能力。
也許從一開始就沒有什么秦蘇,只有一束月光,偶然投影到他的身上。
可是又有誰能束縛月光呢?
葉衍終生未婚。
他只是致力于投資科技的研發。
也許他內心還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尋找一絲希望。
他早已買好了墓地,買好了夫妻合葬的棺槨。
他沒有后代,葉氏全部交給了趙暖暖和葉景明的孫輩。
年輕人重情重義,伏在他病床前哭得昏天黑地。
葉衍卻終于露出了一點笑意。
他慢慢道:“別哭……是好事……”
哭什么呢?
他早就活夠了,從二十五歲那一年的新年開始。
但這么多年來他都不敢死。
如果他死了,這世界上就真的沒有一個人記得秦蘇了。
現在他終于撐不住了。
就這樣吧。
他在另一種意義上與她一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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