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璃依舊蹲在那里,一陣冷風吹過,她冷得直哆嗦,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溫聲道:“我沒有恨你,真的沒有。”
“那你為什么不讓我上學?”小林的聲音好像跟他的身體一般,正在瑟瑟發抖。
江璃實在無法忽視孩子此刻的眼神。
委屈,憤怒,悲傷,厭世,絕望……那是所有這些加在一起的無奈。
那眼神涼的江璃連呼吸都覺得空氣是苦的。
她解釋:“那是因為這個學校的環境不好。當然是因為我的原因,導致這里的老師和同學都欺負你,但我不是說了么,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其實我打聽過,鎮上的學校比這里的學校好,不僅學校更漂亮更大,那里的老師水平也更高,你那么聰明,那么乖,新的老師和同學一定會喜歡你的。”
“我不要去鎮上!”小林冷冷打斷她的話,聲音越是發緊:“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我也不要去鎮上。”
天知道他有多么矛盾。
他有多么想離開這里,就有多么留戀這里。
他討厭虐待他的繼母,討厭霸l他的同學和排擠他的老師,也討厭同情他的鄰居。
可是他生在謝家村,這里有他全部快樂的回憶,媽媽雖然死了,可從爸爸和其他人口中,他知道媽媽是愛他的。
在謝家村,他幾乎能隨時感受到過世父母的存在。
這里是他的根,外面天大地大,但對他一個失去雙親的孤兒來說,都是驚濤駭浪般的未知。
再加上一個有10086個心眼的后媽,他能不能四肢健全的回答,都不好說。
江璃看著小林,眼眶忍不住泛紅,:“沒關系,你……你不想去鎮上沒有沒關系,不相信我也沒有關系,實在不行就去上私塾,或者回以前的學校也可以!”
“都鬧成那個樣子,我還怎么回去!”小林紅著眼,狠狠的瞪向江璃。
強風卷過,吹散了江璃的頭發,小林的聲音順著風,在她的耳邊咆哮。
江璃的視線無意中落在小林身后的墓碑上,喬震和謝之群一直在天上看著呢。
看見小林生活的那么委屈,讓他們如何能安息。
江璃側過身體,正對著兩座墓碑分別鞠了三個躬。
她的心情有點復雜,他們是一對璧人,可是動了心的“江璃”又算什么!
可是,還是要懺悔。
委屈也要懺悔。
她說:“對不起,我不該把對你的不滿發泄到小林身上,以前的罪孽我會用余生來補償小林……”
“你又在騙人!”小林的嘶吼打斷了江璃的聲音。
“你口口聲聲說我聰明聽話,成績好!你明知道我想去參加高考,可你非要害我!
你嘴上說的好聽,表面上做的好看,其實都是你的毒計!”
他本來不想跟江璃說這些的,那樣顯得他像個傻瓜。
他只是睡不著,好想爸爸媽媽。
他有十幾天沒上來看過他們了,他只是想上來坐一會兒,讓墳頭的風把他吹清醒。
他還記得爸爸活著的時候,經常告訴他要珍惜生命,因為他的存在是媽媽用自己的“活”換來的。
他想告訴爸爸媽媽,他一定會堅持下去的,即使他想過無數次想去找爸爸媽媽,但他不會自殺的。
他會像爸爸媽媽期待的那樣,努力長大,長大后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爸爸說他對新社會充滿期待,他要去替爸爸,去看看那個美好的世界。
但是現在……他不想讓他們看見自己這個樣子,也不想在后媽面前表現出失控激動的樣子。
后媽還是那個后媽。
狠毒陰險。
會演戲會布局,不僅會虐待他的身體,也會折磨他的心智。
她現在一定很得意吧……
前幾天看他又上當的樣子,心里一定樂開了花吧!
江璃還沒有親眼看過小林這樣猙獰的表情,她穿過來之后,小林從來都是內向陰郁的,他的世界一看就是一地荒蕪,連光都是殘缺的。
她呆滯的望著他,聲音顯得沉重道:“我的確知道你想參加高考,但是對我來說,這不重要。”
聲音落下,小林眼中的所有情緒瞬間如退潮般全數褪下。
他的心空空的,空的厲害。
那些茂盛野草里偶然生長出的幾朵小花兒也落敗了,枯萎了。
本來就是不該存在的東西,本來就不該盛開。
江璃抬起頭,清冷的月光倒影在她的如星河般的瞳仁里他說:“對不起,小林。”
眼眶漸漸濕潤,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
“我只想保護你,就算你不讀書,就算你的一生在其他人眼里一事無成,我也不想讓你活在別人異樣的眼光里,我想要你自由快樂。”
江璃的心同樣痛的發緊。
她知道小林敏感,而且早慧。
他還小,他還不知道比起這些看得見的霸l和排斥,他長大后會遇到的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歧視才更可怕。
這個世界從不屬于“少數人”,多數人對少數人的歧視和蔑視不會停止,太胖,太矮,太黑,不得已的殘廢,病容……只要你不一樣,都容易遭受來自這個社會的惡意。
更別說那些跨性別者,就連紳士國的首相在參加國際宴會時,都不能帶著自己的伴侶。
有人選擇隨波逐流,壓抑自己。
有人選擇挑戰世界,做真實的自己。
不管哪條路,對少數人來說,都太難太難。
小林選擇的前者,最后自殺。
他在折磨原身時,親手殺掉那些無辜的動物,也一定很痛苦吧。
但那是他對抗這個世界,發泄自己的方式。
哪怕為難,他也想替委屈的自己做點事。
麗麗選擇后者,最后也是郁郁而終。
她在體育隊,辛苦訓練,在賽場上接過獎牌,卻還要面對嘲笑和質疑,面對那些不懷好意的采訪,問她要不要減肥結婚等問題的時候。
她一定也很無奈吧。
“可這些都是你造成的!”小林的腳步往后退,半張臉埋在陰影里,苦澀的笑容顯得陰森可怖。
他的眼里一片漆黑,沒有一點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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