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升到初一的時候，陸沉已經三年級了，他依舊穩居年紀第一。在學校里也依舊孤僻，只身來往。
初中部和小學部有一定距離，沈清和陸沉見面的機會驟然減少。
因為見不著面，沈清有些擔心陸沉過于孤僻會受欺負。
有次課間操結束，一個同學朝沈清跑過來，喘著氣說：“沈清，你弟弟跟人打起來了！”
沈清面色一僵，立馬讓人帶路。
沈清趕到現場時，出乎意料的是，被打的不是沈清，而是另外兩個同學。
其中一個有點眼熟，正是兩年前冤枉陸沉偷橡皮擦的小胖。
他現在更胖了，看著挺大一團，但此刻趴在地上，臉上掛了彩，看向陸沉的眼神竟帶著絲絲恐懼。
另外一個人也沒討到好，臉上是醒目的紅色擦傷。
陸沉竟然毫發無損，不過他的手中拿著一塊磚頭，看樣子像是從操場上施工小隊那里撿的。
往日里乖巧又陰郁的眼眸，此刻沾染上瘋狂的，無懼一切的憤怒和暴戾。
這陌生的模樣讓自以為熟悉陸沉的沈清，都忍不住一愣。
教導主任比沈清先一步抵達現場，他看著陸沉冷聲命令：“把磚頭放下！你看看你現在像什么樣子？哪有你這樣的學生啊？？”
陸沉卻死死盯著地上的兩個同學，眼神像是要把這兩個人絞碎。
他依舊緊緊握著轉頭，細短的手指這一刻像是鋼筋，堅硬有力。
沈清搶在教導主任發作前開口：“陸沉，把磚頭放下，有什么事跟老師解釋清楚。”
不管怎么樣，陸沉這個樣子，恐怕都要被學校處罰。
沈清希望陸沉的懲罰能降到最小。
陸沉聽到熟悉的聲音，機械地扭過頭，原本有些瘋狂晦暗的眼神一點點恢復清明，半晌，他低下頭，把磚頭丟在一旁，整個人像是一下子被掏空。
瞬時少了許多剛才那樣的強硬和偏執。
“你們兩個也給我起來，一起跟我去辦公室，把事情說清楚。”教導主任板著一張不近人情的臉，嚴厲地掃了一下其他兩人。
沈清皺了皺眉，也想跟上去。但教導主任竟也知道他跟陸沉的關系，扭過頭一臉冷酷，“你只是他哥哥，不是家長，用不了你也跟著來！”
沈清不好再多說什么，只好提心吊膽地回去上課了。
終于熬到中午放學，沈清第一時間去到陸沉班上。陸沉收拾好書包，走出教室，他埋頭走路，甚至都沒注意到沈清。
沈清撈過陸沉的肩，語氣輕松慵懶，“哥在這兒呢。”
陸沉腳步一頓，抬頭看見沈清，微微一愣。
課間操那會兒的事，被沈清看見了。
陸沉重新低下頭，腦子里卻還是他剛才抬頭看沈清，沈清的模樣。
沈清還是那么高，比他高那么多。
就算他天天聽媽媽的話，喝有助于長高的加鈣牛奶，他也還是好矮好矮，連沈清的肩膀都不到。
一瞬間，陸沉討厭死了自己。
“怎么這副表情，教導主任說怎么罰你？你可是年紀第一，我這個大優秀的弟弟小優秀，他忍心罰？”沈清開著玩笑，試圖緩和陸沉身上的低沉。
可陸沉身上的低沉和陰郁并未消散，他沉默寡言地往前走。
甚至頭一回沒有接沈清的問話。
走出學校大門，沈清停下腳步，“陸沉，到底什么事？你瞞著你媽媽都沒關系，你瞞著我可不行。你什么事我都能理解，我永遠都站在你這一邊。”
陸沉沒有停，直到聽到沈清最后一句話，才停下腳步。
他已經站在距離沈清一米選的位置了。
陸沉的五指緩緩蜷了起來，捏成小拳頭，又一點點松開，他的背影輕輕顫抖，寫滿孤獨和無助。
他一動不動，沈清卻好像能感受到他內心的掙扎和痛苦。
沈清走到陸沉面前，彎下腰，面對著陸沉漂亮得過分的小臉。
這才注意到，陸沉纖長的眼睫毛已經濡濕，他的眼眸含著一層朦朧水霧，水霧匯聚成淚滴，從他潔白無瑕的臉上滑落。
“他們說……”
陸沉聲音微弱顫抖，越來越小，“說我沒有爸爸。”
陸沉的眼淚滴在了沈清的心里，沈清腦中轟隆一聲，剎那間什么都沒有了。
過了兩秒鐘，沈清知道陸沉繃不住了，把他輕輕拉在懷里抱了下，碰了碰了他的頭。
“陸沉，你爸爸是軍人。”
“他是為國捐軀。”
“他比大多人人活著的爸爸都還要厲害。”
……
這一晚，沈清吃完飯，主動去隔壁明嫣阿姨家找陸沉。
陸沉在房間里寫作業，沈清進去時，陸沉的習題集上還是空白，顯然他心不在焉，寫不進去。
“沈清哥哥。”陸沉看見他，抬起頭來，嘴唇抿了抿，欲言又止。
沈清很快知道他在擔心什么，盲猜道：“教導主任要讓你請家長？”
陸沉緩緩點了下頭，手指緊緊攥在一起。
要是讓媽媽知道他在學校打架惹事，肯定會不開心。
“教導主任沒問你打架的理由？明明就是那兩個人嘴欠，該打。”
房間里沒有多余的板凳，沈清只好坐在陸沉的床尾，跟陸沉面對著面。
陸沉垂著頭，不敢看沈清的眼睛，輕輕道：“問了……”
“但我沒說。”
沈清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么，卻又突然止住。
讓陸沉自己說出打人的原因是兩個同學取笑他沒有爸爸……確實很難。
他本來就是因為介意這種話，才跟同學打起來。要是讓他再重復一遍，跟傷口上撒鹽沒有區別。
沈清想起今天操場上看到的陸沉。
以前的陸沉，被三個同學一起推搡都不會還手，可今天早上，他不僅跟人打起來，還撿起磚頭，整個人都處于失控的狀態，瘋狂又決絕。
當時沈清并未注意，可現在回想，陸沉眼中除了瘋狂和憤怒，又何嘗沒有一分悲痛。
印象里，陸沉從來沒問過明嫣阿姨自己為什么沒有爸爸。
陸沉一直都表現得乖巧懂事，對自己家里少了一個父親好像始終不以為意，就算是經常去隔壁玩，看見沈強山和高麗琴，這樣幸福圓滿的一家四口，他也從來沒有流露出類似羨慕的情緒。
也正是陸沉這樣的表現，讓大家好像都忘了，包括沈清也忘了。
陸沉是單親家庭，他有家庭的缺失，父愛的缺失。
他有心靈上的敏感和痛。
在任何人都看不見，也很難注意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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