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余大紅仔仔細細檢查了一番余小姨身上的情況。
是有些傷痕,但也不是打出來的,應該是強行綁人的時候弄的。
再加上繩子綁了這么久,也有些淤痕,看上去怪嚇人的。
村里有些婦人進來看了,都露出驚詫痛心的表情。
出去之后大說特說:“你們是沒看到啊!桂香身上全是傷!那一道道的,叫人看著都心疼!”
然后就有人說:“這覃家平平時看著挺溫文爾雅的一個人,怎么背地里這么不是人。”
“一個大男人,在外頭說句硬話都不敢,回家就打自己婆娘,還是不是男人了!”
“噓——你可千萬別說,剛才來富家的說啥你聽見沒?三四年了,桂香守的活寡!”
“這覃家平啊,他就不是個男人!”
“越不是男人的東西,越是打女人,那方面沒本事叫女人服,可不就只能打服了?這么說,覃家平還真是……那啥。”
“桂香肯定被打慘了吧?唉,真可憐,平時就見她低眉臊眼的,還當兩口子都不是外向人兒,原來是被打成這樣的。”
“可不是么,要不是被打了,能是那樣嗎?”
村里人越傳越覺得覃家平打人這事兒一說一個準。
就連屋里的陳喬玉聽著都有點離譜了。
如果說今天余桂香身上的於痕是一分疼的話,進來看的人就看成了三分。
人家向著余家,加上這會兒傳八卦的人多少帶著點兒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情,故意往夸張了說,就說成了五分。
之后就是話傳話,越傳越邪乎,最后都傳成覃家平是個變態了。
不過么,陳喬玉想想,覃家平的所作所為,可不就是個變態么。
娘家人來了,余桂香也稍稍安定了些。
她紅著眼圈看著守著她的嫂子,還有侄女跟外甥女,心里又是暖,又是委屈的。
她顫顫的問屠慧東:“嫂子……你不覺得我丟人嗎?”
屠慧東眼神掃過來:“是挺丟人的。”
余桂香的頭就垂了下去,有些害怕和忐忑。
陳喬玉趕緊插話:“舅媽,你就別嚇小姨了,小姨現在驚魂未定的,經不住嚇。”
啊?余桂香瑟瑟抬頭。
屠慧東這才哼的一聲,說余桂香:“你還不如喬玉明白!你丟人,丟什么人?你被人欺負了這么長時間,沒跟我們說,才是叫我們丟人!”
“你要是嫁得遠了,這事兒我管不著,但是你嫁的一個村的,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兒不敢跟娘家說,你是不是蠢?”
屠慧東說話向來不客氣,直接罵余桂香蠢。
余桂香被罵得臉上臊起來,但是又不知道為什么,嫂子越罵她,她心里就越溫暖,越安定。
屠慧東掃了一眼屋子里的幾個女人,有自己已經結了婚生了孩子的大閨女,也有沒成家的小閨女和嫡親的外甥女。
以后說不定也會遇到這樣的事兒。
所以屠慧東就沒忌諱,直接把話說明白了:“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好多人說是能吃飽穿暖就算嫁得不錯了。”
“但實際上,你首先得嫁個漢子,嫁個男人!”
“要是只為了穿衣吃飯,就別出嫁了,在娘家還能吃不飽穿不暖?”
屠慧東以往其實不太愛說這些話,她雖然性子大大咧咧,但也正因為這樣,并不在乎這些破事兒。
但是現在想來,不是所有女人都跟她一樣,雖然窮苦,但嫁的男人有指靠,是個真漢子。
屠慧東說:“兩口子結婚,那事兒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也不重要,但再不重要,它也得有,也得叫兩個人覺得快活,那才是過日子。”
“女人結婚就是投第二次胎,別光看著外頭光就行,還得看看里頭,家里頭,跟這人心里頭、身子里頭,才行。”
陳喬玉默默點頭。
余小紅看看親媽,又看看大姐,再看看陳喬玉和余小姨,也跟著點頭。
余小姨坐在床邊,緊緊攥著床單一角,神色可憐。
屠慧東見狀,放緩了語氣:“反正吧,一個男人,不能叫女人快活,不能叫女人吃飽穿暖,那都不成,你因為這個原因過不下去,任是誰都不會指摘你的。”
余桂香怔怔的:“真的嗎……想男人,不是罪過嗎?我婆婆說、說我不知廉恥。”
“呸!她憑啥說你?你想的是你自個兒的男人,又不是外頭的男人。”
“她清高,她知道廉恥,她知道廉恥那他們家覃家平咋來的?”
屠慧東懶得跟余桂香說那么多:“也是怪我,你結婚的時候家里事多,我也沒工夫教你,你大姐又已經過世了,你啥也不知道。”
余桂香連忙道:“嫂子,這事兒怎么能怪你,還是怪我……怪我太笨了。”
竟然到現在才知道,原來這不是一件羞恥的事。
陳喬玉厚著臉皮說道:“小姨,這本來就是結婚的權力跟義務,之前公社辦婦女學習大會的時候都說過的。”
余桂香搖搖頭:“他們不叫我去,說路遠……舍不得我跑來跑去辛苦。”
“你傻啊你,他們不叫你去,你就不去了?那他們叫你去死,你去不去死?”屠慧東罵道。
余桂香縮了縮脖子,沒敢說自己真想過去死。
但屠慧東是什么人吶,余桂香眼神一閃躲,她就知道是啥意思了。
頓時揪住余桂香的衣裳,質問道:“你還真想過?”
余桂香嚇得發抖:“沒、我沒敢……但是被逼得狠了,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沒過頭。”
這話連余小紅跟余大紅也聽不下去了,余大紅更是過來人,直接說道:“小姑,你糊涂啊!實在不行,你還能回家啊!”
余桂香垂下頭:“先前一兩年是覺得家里為難,哥哥嫂子背了好多債,我不在家,好歹不用多養活我一口人,后來就是……越來越不敢回去,他們一直跟我說,離婚不光彩,嫁了人的姑娘再回娘家,丟人,大紅小紅都長大了,到時候連累她們說親……”
陳喬玉聽著余小姨的自述,深深地皺了皺眉頭。
余小姨這話,固然有她自己鉆牛角尖的問題,但也正說明了另一個問題——
這個時代的好多人,尤其是女人,都背負著很深的道德枷鎖。
她們被禁錮著,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
從余蘭香嫁給不負責任的陳良,卻依然得為他生兒育女開始。
到芳丫覺得她應該供弟弟上學,要弟弟先上得起學了,她才能上學是對的。
再到二姑,明明自己有能力有想法,但是卻不相信自己能獨立活著,必須要嫁進虞家,才能在城里站穩腳跟。
再到余小姨,遇到這樣的事,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幸福,而是外人怎么看怎么說,會不會影響娘家的侄女外甥女……
她們太需要一雙眼睛,和一道聲音了。
告訴她們,她們本可以擁有怎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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