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本沉浸在他重病的悲傷之中,陡然聽到這句話,心中的情緒又升起來。
“你還說呢,明明知道自己身體是什么德行,還非要跑到潮海市來;跑來就算了,還要我跟著過來,如今你連帶我出去玩的力氣都沒有,還讓我受氣!”
老爺子低低笑了,蒼老的面容因為老伴兒的埋怨反而有了些氣色。
老太太橫了他一眼,“你倒還有力氣笑。”
老爺子聽罷笑意更甚。
他當然想笑。
他這老伴兒也是一把歲數了,如今因為一點小事就氣成這般模樣。
歲數越大,脾氣越發像個孩子。
怎么不叫人容易發笑?
待笑過之后,老人蒼老的目光重新落在老伴兒身上。
也不知道是笑得花費些許力氣,叫他生出疲倦;還是因為他想說的話讓他心生疲倦,總歸是臉色忽然嚴肅起來。
“生病這事兒,我自己是早就知曉的。”
人到了一定歲數,總要接受一些人力無法改變的事情。
為什么沒有告訴家里人——
主要是告訴他們也沒有用,都到了晚期,能活一天撿來一天。
告訴他們也是徒增煩惱,總不能還把他當年輕人那樣,去折騰,他還嫌煩呢。
即便不去折騰,那也免不了把他當做什么國寶級人物,這也不讓他做、那也不讓他吃。
多累?
光是想想那樣的日子,他就覺得心口悶得發慌。
還不如隱瞞著,最后一段時光,他盡可能地隨心活著。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從容城搬到潮海市的這大半年,他私心覺得是自己這一生中最為輕松的一段時光。
不需要考慮生活的壓力;
不用居安思危地想著店鋪今后的生存;
不必去周旋于各種復雜的人際關系之中。
就好像這世上所有的煩心事都不會鬧到他身邊,他只需要提前一天和小孩子們溝通好,在第二日換好合適的衣服,帶上所需要的裝備,然后跟著他們去瘋狂就成。
和孩子們待在一起的這大半年,他好像忘卻了身體上的傷痛,甚至那些病痛也不曾出來折磨自己。
潮海市是一個好地方。
四季如春,他疼愛的小輩們幾乎都在這里。
倘若未來他的生命真的在這里消逝,他想,一把骨灰葬入江海,也不算辜負來這世上走一遭。
只他沒有料想到,倒下的這一天比自己想象中要早。
明明前幾天他還在和孩子們玩鬧。
忽然就只能躺在醫院里,連走動都費勁兒。
“我早在接你來潮海市之前就與你講過,是因為潮海市風景好、環境好,適合我們居住,再讓你過來;
也是我自己的一點私心,我那時候也不知道我自己能活多少天,玩鬧也玩鬧夠了。大半年的時光,從前體驗過的、或者沒有體驗過的,都叫那些孩子陪我玩了一遍。
叫你來,也是希望你也能夠體驗一些從前不曾嘗試過的新鮮,也是希望我在最后一段時間,有你陪在我身邊。”
這是他相伴一生的妻子。
無論她性格如何,都是他年輕時認定的人。
是陪他走了一輩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