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循聲望去，發現竟是顧大人。
顧正言的緋紅色官袍很是顯眼，加上這陣子他的事跡飛速傳播，上京無有不認識者。
金吾衛當然也認得顧正言，因為金吾衛的頂頭上司便是大舅哥洛凰城...
金吾衛將領叫楊潛，一見是顧正言，神色一震，趕緊行禮：“見過顧大人！”
大雍文官地位高，就算品級高的武將也要向品級低的文官行禮。
“見過顧大人。”周圍金吾衛軍卒附和道。
顧正言揮了揮手：“無需多禮，這是怎么回事兒？”
楊潛上前向他簡要地說了經過，顧正言越聽臉色越沉，朝那幾個流民走去。
“你們為何打胡人？”顧正言沉聲道。
幾個流民抬了抬眼皮看向顧正言，眼神依舊麻木，沒有回答。
顧正言深吸口氣：“本官乃翰林侍讀學士顧正言，要是你們有所緣由，本官可為你們做主！”
幾個流民一聽到顧正言的名字，情緒終于有了些波動。
他們沒見過顧正言，但他們記得連續施了一個月粥的那個人。
“您就是顧大人？”有一流民神色有些激動。
顧正言點了點頭，幾人神色一震，趕緊跪下。
顧正言由于前面的施粥之舉，在流民中的風評很高，是流民們少數不討厭的官吏。
“顧大人，我等大都來自北陽府，家中親人皆被胡人所殺，女眷皆被胡人所辱，見到胡人大搖大擺進入上京，怎能心安？”
“稟顧大人，老漢家中孫兒年僅八歲，才八歲啊！便被胡人一刀削去首級，本想來上京訴不平，豈料一番顛簸成了流民。現在竟聞大雍欲求和于胡人，此舉何其軟弱也？要真如此，老漢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北地的百姓和將士也死不瞑目啊！”
“就算死，老漢也要咬下胡人身上一口肉！”
“顧大人，在下家中...”
一群人一言一語，邊磕頭邊述說著自己的遭遇，聲音如泣如訴。這些人大都是最先一批幸存的難民，家中大都被胡人殺光，一路南逃本想到上京找朝廷做主報仇，但聽到朝廷不僅不全力抗胡，現在還搞什么比試求和。
這些人心中憤恨難言，這才不顧生死地沖向那些胡人。
那個軍卒的事更簡單，一路行來路上所見，他也痛恨胡人，現在因一個小動作，胡人竟要置他于死地。
顧正言聽完，心情有些沉重，這些本和他無關，他本可高枕無憂地躲在背后，但看到這些人，他始終有些不舒服。
很不舒服。
原本只存在于書本中的關于前世那個軟弱王朝的一些記載，此刻卻血淋淋地展現在自己眼前，一股壓抑向顧正言涌來。
民眾奮起反抗，上面的人只顧求和投降，這樣的國度如何延綿？
顧正言深吸口氣，他準備上書諫言，不說能改變求和的態度，但至少能保下這幾個人。
那幾個使者見后面的人沒動，下車走了過來。
他們是認識顧正言的，更加認識身上這身衣服，不過這衣服...什么情況？
幾人還記得剛走的時候顧正言才狀元及第，怎么現在就侍讀學士了？
在逗我？
幾人還以為看錯了。
“顧大人，是不是這幾個賤民擾到了顧大人？”一使者朝顧正言施了一禮，他的品階只有從六品，姿態放得低。
顧正言：“起來吧，我會向圣上回稟你們的情況，圣上自有圣斷。”
“多謝顧大人，多謝顧大人！”一群人趕緊磕了幾個頭站了起來，對他們來說，自己的冤屈能讓朝廷知道，也不枉顛沛流離這么久，當然他們還幻想著朝廷打回去報仇。
深吸口氣，顧正言轉身看著幾個使者：“這位大人，你可曾見過胡人兇猛？”
幾個使者面面相覷，不知道顧正言這話啥意思，那使者點了點頭：“當然見過，胡人大都兇猛異常，下官此行見了很多，顧大人此言何意？”
顧正言：“那這位大人，可敢與胡人一戰？”
“顧大人這是何意？本官乃文官...”
“敢否？”
“顧大人...”
“既不敢，何以稱呼敢與胡人一戰的百姓為賤民？”
“...”
幾人反應過來，原來是為這事兒。
那使者心中連連搖頭，此人升官雖快，但還是太年輕了...正要開口，顧正言卻不想爭論下去了，徑直穿過一行人往皇宮奔去。
幾個使者頗為不爽，年輕人遭受一些官場毒打就知道厲害了！
剛剛那一幕很多百姓看在眼里，甚至站的近的還聽到了。
“果然不愧是作出菜根譚的大賢，顧大人竟愿為城外流民和軍卒說話，在下佩服之。”
“是極，菜根譚所言振聾發聵，顧大人本人也身體力行地行著仁義之舉。”
“不過要是這些流民說得是真的，那胡人也太兇殘了！”
“是啊，這事兒落到誰身上，誰也忍不住，哎...”
上京百姓還在討論，顧正言一路小跑而去。今日翰林院是休沐日，只有幾個值班的，見顧正言行色匆匆地回到翰林院，心中滿是疑惑。
顧大人今日不是休假嗎，怎么了這是？
進了天錄閣后，顧正言開始攤紙磨墨，磨好后當即奮筆疾書起來。
“圣上乃天下萬民之主，仁愛之名，百姓稱也，但今有胡族入侵，使北地涂炭生靈，余存北地百姓何莫恨焉？今上京城外...”
“...軍卒之舉，乃忠君之為，望圣上三思。”
顧正言寫完，蓋上了他的專屬印信，吹干后，又起身奔向了另外一個衙門--進奏院。
顧正言只是從五品的小官，雖地位高，但品級低啊，所以他并不是想見隆耀帝就能見的，除非隆耀帝相召。
如果他有政見和看法需要上奏皇帝，需要通過進奏院（唐宋機構名，明為通政司，清為奏事處）這個機構上交奏書，再經過篩選等一系列操作，最后呈給皇帝。
而且奏折是清朝的說法，隋到兩宋，都叫劄（通“扎”）子，大體可以分成四種。
章、奏、表、議，簡言之，章是謝恩的，表是陳情求情的，議是可以大家討論的，奏是所有政事建議都可以。
所以上表，上議，上奏都是不同的，顧正言的奏折則是一篇表書。
主要是用來替那幾人求情的。
顧正言知道，就算隆耀帝無意懲罰那幾人，但那些主和派的大臣會借此搞事啊！他們一心想著討好胡人，現在有了機會還不趕緊表明態度？
對他們來講，懲罰一些流民和軍卒算什么？
將奏折交給了專門的官吏后，顧正言出了進奏院大門，抬首看了看天空，發現剛剛還陽光高照的天空，忽然陰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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