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唐帝國的席還真好吃欸！
美食佳釀暫時撫慰了顧晗晗的內心,她甚至想起了布魯赫長老。她想，難怪布魯赫長老坐牢一樣得能在地底下藏好幾百年，不給他露臉他也不帶發瘋,原來靠的都是吃。
——但李申大人還這么年輕就不給出門可太不人道了，何況他還是個啞巴,后天的，要知道連布魯赫長老可都是個滿嘴演獨角戲的話癆呢！
顧晗晗的內心之于李申大人誕生出一種詭異的憐愛。
“那你每次就都是這樣，被外頭趕來朝圣的幾億人包圍著吃吃喝喝,但就是出不去門？”她問。
李申大人認為自己并沒有吃吃喝喝,但耐不住顧晗晗吃得多,他只是陪她吃而已。
想了一下,于是他分辨道：“其實也沒有幾次,我只在八歲那年巡游過一次，那一次是每一個星洲都停留了的,其余大多數的時候都是飛船直接就跳過去了，也就談不到被幾億人包圍著。在地方星洲的祭壇神殿停留,今天算是第二次。”
“真可憐，”顧晗晗想，“原來這輩子就出過兩回門,還出門就坐牢，這混得還不如我了。”
顧晗晗被美食撫慰的心靈又死灰復燃得躁動起來，她路見不平一拔刀得拽住了李申大人,慫恿道：“要不然咱們溜出去玩吧？外頭人雖然多，但咱們偷偷的，總不至于走不掉。”
“咱們誰也不告訴,什么也不帶,就咱們倆兒,換身衣服就能走，”她興致勃勃得打開自己的攻略本，“啥都不用準備，我都準備好了，到時候你就跟著我，碰上查證咱倆就跑。我們好好玩上兩天，趕在明天出發前再回來。哦，錢還是要帶的——你有錢嗎?沒有就只好花我的了，就是我的主賬戶被衛城那群狗娘養的給凍結監控了，能用的儲備券不多。這個余庭星洲物價貴不貴啊，咱們唐國境內消費能直接付能量石嗎?要是不能咱們可得先搞點兒錢——我主要考慮搶劫對你名聲可能不大好，外頭這么多信仰的人民呢。”
充當貼身男仆的木頭美人目不斜視得站在一旁，聽見顧晗晗對著一張旅游地圖不到五分鐘就策劃出一場震動宗宮的重大事件，嘴巴都快要閉不上了——這是不是誘拐？他要不要挺身而出？
然后顧晗晗搞錢就搞到了他的頭上。
“月亮小哥，”她對他招手，“要不然你借我們點兒錢？你替我們保密，回來讓明珠小姐給你報銷雙倍的。”
木頭美人心想：這是什么魔鬼？你這不但是想要我的錢，還想要我的命啊！
然后就聽見這魔鬼設身處地得一通反思：“還得給你綁起來，讓你們李申大人給你一下子。免得明珠小姐懷疑你就不好了。”
可別了吧！輪不到侍從長懷疑我應該已經就不好了！
要不是李申大人就在當面，木頭美人的月亮小哥恨不得拔腿就跑，撲進侍從長母親一般的懷抱里告密。
然而顧晗晗已經用目光在唆使李申大人了。
“找繩子去啊！”她說。
李申大人一唆就溜，放下筷子就站起來。但宮殿里繩子就沒有了，李申大人張望了一下，把自己的睡袍帶子就給抽下來了。
月亮小哥年方二十，在宗宮混了能有十二載的，一看這樣哪兒還不知道李申大人如今就是個色令智昏的純昏君，于是麻利得熄了告密的心，睜著眼睛就準備挨捆。
“行吧，”他想，“大人親手捆我，帝國從古到今頭一份，皇帝都輪不上，以后我孫子能吹五十年。”
李申大人拎著腰帶做的捆繩，走到了月亮跟前才想起來問顧晗晗：“偷偷出去以后我們是要去哪兒？”
“就是這上面的旅游景點啊！”顧晗晗抽出來攻略本里夾著的《余庭旅游大地圖》，拍著說道，“微服旅游知道吧？我給你說這個事我可有經驗了，咱們倆換上普通人的衣服，也不用任何能量場，就跟所有普通的人一樣混到他們的人群里去玩，跟所有普通的游客一樣排隊，拍照，還上當受騙，我保證特別好玩，比你以前到過的任何地方都有趣。這個事我最懂了，你聽我的準沒錯。”
李申大人聽顧晗晗這樣一說，默不作聲得就又把腰帶給系回去了。
顧晗晗興致正好，不提防被李申大人這樣一鬧，不由得十分敗興：“咋，看不起旅游指南啊？那你又想玩什么？”
李申大人連忙否認：“沒有看不起，我也很想去，但那些地方應該已經不好玩了。”
“我知道，”顧晗晗胸有成竹，“很多已經搬到宮殿里來了，我一早已經讓月亮小哥都已經還回去了。下次再別干這種事了，真是太蠢了，又蠢又土，跟你的畫風完全完全不符，讓我想起一個沒脖子的矮矬子，一笑滿臉褶子每一條溝都掉粉那樣。”
她說：“不在于景點怎么樣，在于人，懂吧，人間煙火。神仙久了也要思凡，你就是下凡太少不知道人生的樂趣，但凡有那么幾次你就能上癮。我就是想排隊，照相，吃小攤，挨騙上當買紀念品，湊在人群里頭熙熙攘攘，這不比整天呆在冷冰冰跟個啞巴下崽的神殿里強？”
出生就是個皇族的李申大人聽完了自小就是個旅館童工的人間宣言，啞口無言了幾秒鐘，然后不得不說道：“可是那里沒有人……”
顧晗晗一陣人間迷惑：“沒有人？旅游區沒人？我也沒說一定是旅游區，就其他熱鬧的地方也可以的——行星上還能沒有人？”
“的確……可能沒有人……”
顧晗晗怒了：“的確就的確，沒有就沒有，到底有沒有？！”
李申大人直面顧晗晗的怒火，沒有作聲，不忍心就如此直接得傷害她。
貼身男仆月亮小哥眼見到嘴里的挨捆飛了，這時候也從挨捆的亢奮里慢慢恢復過來，于是勇敢站出來仗義執言。
“就是沒人啊，小姐，”他說道，“所有的人都在圣壇或者家里祈福呢。”
他理直氣壯，講常識一樣得說道：“大人駕臨這里，是對余庭所有人的祝福，沒有人會在這時候出門的。每一個行星，每一個地方，所有的居民都會聚集在他們的祭壇和圣堂，如果圣堂里實在擠不下也會在家里的祭桌，供奉圣像，抓緊每一刻沐浴祝福呢。”
李申大人大概也被月亮小哥在顧晗晗面前無知羔羊的崇拜口吻給整尷尬了，拉了拉顧晗晗的手安慰她說：“我其實第一出門到星洲的時候才打算溜出去玩兒的，但溜出去之后才發現街道上空無一人，到處只有做法。古川特別過分，明知道卻偏偏不肯告訴我，結果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對我好一通嘲笑，還差點引來附近圣堂里的人圍攻，后來幸好警察出來，用妨礙治安把我們救走了。”
“把旅游地圖搬到宮殿雖然不好，它又蠢又土，但總比連這個都沒有要強。”他認真許諾道，“等回到新長安吧，等回到新長安我們就有機會出門，去人群里……”
顧晗晗措手不及，一時是懵了。看樣子，李唐的神殿里埋葬不僅是一個啞巴的政治偶像，還有李申大人的整個童年。他屬于人的人生在他六歲那年原來就已經戛然而止，然后就是屬于神的日子，被信仰所裹挾的人生。顧晗晗認識到她低估了李唐這個國度的文化，盡管李申已經給過她提醒與暗示了，但她還是低估了，這簡直是比衛城還要可怕。衛城或者是個爛泥淖，但身輕如燕尚可以漂浮于其上，白蓮花開敗了落進泥淖里，沒頂之前總可以撲騰，至少自己能感覺到自己的掙扎，也許某一天運氣好，順著與沼澤共生的藤蔓還能爬上岸。但李唐卻是混沌，靈與肉，神與人，所有的一切都被溶解并統一了。
顧晗晗不知道該可憐自己多一點兒還是該可憐李申大人多一點，她剛從衛城的大沼澤跳出來就走進了李唐的混沌場，而李申本來就在這混沌場里，甚至就是這混沌場的一部分。現在他們殊途同歸，很快就要同病相憐了。
只要進入混沌場，就必將會被演化為混沌的一部分。顧晗晗很清楚這一點，她已經被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推向了李唐，推向了混沌，那也許是巧合，也許是某種意志，總而言之她已經沒有別的退路可以騰挪躲閃，沒有任何而只是能走進去了，于是被混沌推向她所徹底未知的未來。
宿命論的悲愴前所未有得籠罩了她，在這一瞬間，顧晗晗甚至有一種錯覺，仿佛她再次掉進了隔離帶那顆不知名的魔法星球。李申體溫順著她的手心傳遞過來，她還握著她沒有撒手，他的手掌沒有那樣大然而卻也足夠暖和，是有著熱烈的溫度而并非是個冷冰冰的啞巴，這給了顧晗晗錯覺般的安慰，仿佛這個世界還沒那么得孤獨和絕望。她反手抓住了李申，欺過去用力吻他，把他推到了祭祀用的鼎上，惡狠狠得抓住他就像一把薅住了混沌中的風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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