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申大人自己是個成精的啞巴,身邊的男仆更個頂個都是裝聾作啞的小能手。顧晗晗說話他們根本不知道，月亮小哥盯著李申大人消失的方向，轉過頭來問：“咱們也走嗎,小姐？”
“大人應該去翔鸞閣了，”他說,“每回晉王殿下來，大人被氣到都會到那兒去。晉王殿下小時候有一段時間是住建章宮，就是住在翔鸞閣的。大人過去呆一會兒,想想殿下小時候,就不會再生氣了。”
“小姐您想去看看嗎？”他問,并說,“大人現在說不定正想您去呢。”
顧晗晗知道月亮小哥說的那個翔鸞閣,它就在神明殿正殿一側，跟正殿之間有一段飛廊連接,是整個神明殿最華麗的宮室之一。但跑過去安慰李申大人就不必了，月亮小哥這個馬屁精,她現在還在生氣呢。
“我去干嘛，”于是她說，“又不是我弟弟,我又沒被氣著。月亮小哥，咱們上趕著去看你們李申大人的熱鬧這能合適嗎？”
月亮小哥一看勸不動也就算了。
“那回去更衣嗎？”他問，“晉王來了,一會兒肯定要一起吃飯，您現在這身衣服就不合適了。”
顧晗晗有點兒舍不得走：“你覺得明珠侍從長一會兒來了能放過你們李申大人他弟弟嗎？”
月亮小哥想了想說：“不能吧……”
我覺得也是，顧晗晗心想,你們李申大人他弟可是明珠侍從長和皇后內定了的統帥人選,現在雖然還不知道她們要打哪兒吧,但你們這李虎少爺從頭到腳有哪根毛看起來是能統帥大軍出門干仗的？不被全方位得狠狠收拾才怪，就跟你們明珠侍從長收拾我一樣……
我們這是難友啊！
“那就再看一會兒。”于是她說。
明珠侍從長到的很快。她一到大殿立即就熱鬧了起來，近衛、宮侍，奴仆，剛才不敢靠前的各色人等就紛紛從他們避難的地方現了身，還有明珠自己的隨從，整個宮殿就像剛剛睡醒了覺，有了呼吸心跳，突兀得就鮮活了起來。
躊躇中的虎弟下意識的卻步，應該是猶豫要不要走，然后他一咬牙下了狠心，掉頭就迎上了明珠侍從長。
“明珠，”他先聲奪人得叫道，“有件事哥哥叫我問你——”
明珠被宗宮得僚屬簇擁著，左右是列隊整齊得近衛和低著頭的奴仆，十分得從容。
“是查封復興社的事吧，”她打斷虎弟說道，“這件事情一會兒再說，殿下今天拜謁宗宮，見到大人還沒有行過禮吧？”
虎弟想了萬千條被留難的道兒，萬萬沒想到上來是被明珠揪住個行禮的事情來發難，頓時就被問得直了眼。
——行禮，行什么禮？我還用行禮？！
“沒有也沒關系，”明珠向虎弟微微一笑，身體向一旁讓了讓，十分寬容得說道：“來吧，補吧。”
李由瞪圓了眼，當場就想拂袖而去——我給你補這個？
然而想到他下落不明的理事長，還有生死未卜的他的復興社同仁們，晉王殿下都邁出去的腳就又收回來了——不就是行禮嘛，給她磕一個也沒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受得了受□□之辱，等我把人撈回來著。
晉王殿下咽了口吐沫，行，補是吧？補就補！
他回身往地上一跪，雙手交疊著舉到額前，嗷得一嗓子就叫道：“哥哥呀，我來看你來了，你顯顯靈吧！”
這一下連屏風后面偷窺的顧晗晗都給鎮住了，目瞪口呆了好幾秒才轉過頭來對月亮小哥說：“有想法！你們這位晉王殿下可以的。”
可惜這么有想法李申大人并沒有被他這一嗓子號得顯了靈，侍從長也不怒，氣派優容得站在一旁等著晉王殿下繼續。
殿下沒法子，被逼到這兒了。現在要是掀桌子踹板凳不干了的話，同志們肯定沒指望救了不說，剛才那下他白磕了。晉王咬了咬牙，一面俯拜了下去，一面切齒得在心里算利息。
不是顧晗晗說，李唐對于神殿和信仰形而上的那一套外在禮儀與秩序象征上頭是徹底搞明白了的，宗宮的正式拜謁禮節是真的復雜，晉王殿下這樣一位身上披掛著十幾塊祭玉但卻連重要祭祀典禮日常都要缺席的大寶貝兒，在這上頭的能力確實稀松平常，連基本蒙事兒的水平都達不到。書到用時方恨少，事非經過不知難，今天一旦用到了，不用明珠侍從長為難，晉王殿下自己就把自己給難住了。他俯身拜了兩拜，下面實在不會了，于是只好暫停，回過頭來不恥下問：“然后該怎么來著？”
明珠身邊只好現出一位侍從充做臨時禮官進行現場教學，晉王殿下現學現賣，磕磕絆絆，足用了十幾二十分鐘，累出了一身汗，總算把這個見鬼的拜謁禮給補完了。
難為晉王殿下這時候心里還能惦記著自己受難的同志們，拜完一躍就跳起來追問明珠：“我的理事長呢？”
“如果殿下指的是復興社理事長吳唯，”明珠點點頭，“這個人的確是在司獄。”
晉王大喜，抓住了明珠侍從長的一雙手，激動道：“那您就趕緊放人吧，親愛的小姐，您今天太美了。”
“別急，殿下。”明珠微微一笑，“因為涉嫌一樁褻瀆指控，復興社的理事長吳唯目前正在接受調查訊問。殿下請少安毋躁，一會兒訊問結束，如果證實于指控無關，司衛會放人的。”
晉王為之一愣：“什么褻瀆？”
“是褻瀆指控沒錯，”明珠身邊一名主理這樁案件的侍從官站出來說道，“宗司昨天接到舉報，登記在社會部的青年團體復興社成員曾多次公開發褻瀆宗宮的言論，并多次發起和實施危害國家安全，顛覆帝國的叛逆行動。按照宗法權屬和宗司的裁量權，宗衛緊急出動，昨晚和今晨查封復興社總部與各活動地點，逮捕并關押涉嫌褻瀆與叛逆的理事長和其他骨干成員共計兩百七十一人，目前正在分別審訊和調查。”
晉王勃然變色，雙手用力一摔：“好啊，你們又抓了更多的人！趁我一早就被騙進宮里，你們調虎離山！你們乘虛而入！”
“舉報？”他環視著明珠侍從長和宗宮的侍從官僚們，怒火仿佛要從眼睛里噴出來了一樣，“誰舉報？是誰在背后又想弄我告我的黑狀？內閣？皇后？內務部那群老王八羔子還是你們自己？”
侍從僚屬們被這位氣勢洶洶逼過來的殿下嚇得紛紛后退，誰也不敢在這時候擼他的鋒芒。近衛軍的超能力者雖然就在一旁，但也只能是謹慎得戒備，別說還沒命令，有命令他們也不敢貿然對這位身嬌肉貴的大寶貝使用能量，一碰就碎出點事兒在場誰都擔不起。
明珠靜靜得看著晉王發怒，等他鬧得差不多了才開口：“沒有誰在背后弄你，殿下。”
“如果您指舉報和告狀，”她說道，“那么僅從昨天到今天，接到告您狀的謁書在我辦公桌上能有三尺高。臺閣宮院，諸部各司，新長安提得起名字的地方個個都有，您說他們之中是誰在想誣陷您，又是誰想坑害您？過去這些天，殿下做過多少違法亂紀，不合制度的事情，殿下自己不清楚嗎？怎么，只許殿下目無法紀，還不許有司告狀嗎？”
晉王應該是有生之年沒挨過這么狠的罵，他一下子就被罵懵了，像只被當頭敲了兩棒子的虎崽子似的，干瞪眼說不出話來，然后就是惱羞成怒。
“不就是復興社的事嗎？”他被情緒所驅使著直轉圈，“好，你們說復興社涉嫌褻瀆和反叛。現在我告訴你們復興社的發起人和主持人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我，我是這個團會的實際控制人和組織首腦。你們來抓我吧！我接受宗宮的調查和審判。不用牽連其他人，我一人做人事一人當，復興社的所有罪行全部由我承擔，跟吳唯和社團的其他人沒有任何關系，他們只是跟從我，聽從我的指示，其余什么都不知道。”
主持的侍從小心得提醒說：“社會部的登記信息，復興社的發起人和組織者都是理事長吳唯，不是晉王殿下您——”
但他的開脫剛開口就被明珠侍從長親自打斷了。
“可以的，”她說道，“晉王殿下如果自己承認您是復興社的組織者和實際控制人，主動承擔復興社的一切責任，那么如您所愿，一切當然都可以由您來承擔。宗衛立即可以放人，無論理事長吳唯還是復興社的其他人員都可以從司獄得到開釋。”
這樣一說，晉王反而是躊躇了，他下意識得后退一步，瞪著一雙眼睛向明珠：“你又搞什么陰謀？”
明珠沒有理他。
“殿下想好沒有？”她說，“如果想好了，我現在就叫司衛過來。按照宗司對于涉嫌褻瀆案件的調查審判流程，涉嫌的團體必須封禁且在調查審判完成前不能解封，涉嫌的人必須逮捕關押且在調查審判完成前不得被釋放。當然，肯定不會讓您住宗獄的，大人也不會允許您被關押，調查期間您就住在建章宮。只是神明殿您過去居住的翔鸞閣不行了，衛城的顧小姐最近一段時間在神明殿起居，您可以選擇其他任何一座宮殿。審判的事情您也不必擔心，一切交給宗司，就算最后調查審判的結果是褻瀆罪行成立，大人也會赦免。之后案件移交司法，叛國罪是未央宮和司法部的事，宗宮倒是不便過問，但應該沒什么問題，就算調查廳和審判院堅持認為罪行成立，皇帝陛下難道還能以叛國的罪名對您簽署死刑令嗎？最后肯定會特赦——您不用看，這件事不用稟告大人，我這里就能決定。”
李由這下更不敢答應了。怒火褪去，他終于是意識到自己是跳進明珠的圈套里去了。如果是留在太極宮他就等于是落進她的手里等于是被軟禁了啊。宗宮的調查審判想拖多長能拖多長，他的同志們就算現在全須全尾得被放出去了但換個罪名隨便就又能抓，更別說還有個現成的叛國罪在后面等著呢。真等他老老實實在宗宮坐牢，到出去那天同志們的白骨上估計都長草了。他認識到自己自由的重要性了，但現在再低頭又實在抹不開面兒……
這時候明珠忽然一笑，和善貼心宛如老母親一般得說道：“不如我跟殿下打個商量吧。殿下今天就乖一點兒，讓大人高興吃頓飯，案子的事情就算啦。”
晉王殿下站在懸崖上有梯子沒有不下的道理，當即就大丈夫能屈能伸得一點頭：“行，就這么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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