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傍晚,趙莽與趕來送行的趙子偁辭別,率領虓士營,與趙鶴壽一道,護衛童貫離京,趕赴河北前線高陽關(河北高陽以東)。
渡過黃河抵達黎陽(河南浚縣)時,趙莽一行與大遼使臣團遇個正著。
大遼使臣,是奉新皇帝耶律淳之命,趕來東京覲見趙官家,希望得到大宋認可,延續兩國百年盟好。
趙官家以天祚帝尚在為理由,嚴禁遼使渡過黃河,命他們即刻返程。
遼使無奈,在黎陽盤桓數日。
兩月前,遼國中京陷落,天祚帝倉惶西逃。
本以為金軍不會翻越太行山,追到西京大同。
哪知道粘罕、斡本率六千精兵窮追猛打,天祚帝走投無路,只能北上逃往夾山(內蒙古薩拉齊西北)。
遼國燕京留守李處溫,得知天祚帝越跑越遠,心想這廝只怕小命不保,可國家不能一日無主,得找個人繼承大統才是。
李處溫聯合軍都統蕭干、遼興軍節度使耶律大石、衛尉卿韓昉等大臣,緊急磋商,決定迎立燕王耶律淳為帝,稱天錫皇帝,貶天祚帝為湘陰王。
按輩分算,耶律淳是天祚帝堂叔,向來老實巴交。
奈何大侄子敗光家業,丟下偌大燕京、幾十萬軍民,落魄跑路。
燕京臣民悲憤之下,把滿腔復國希望,寄托在地位、人望最高的燕王耶律淳身上。
可憐老叔叔年近六十,還要被頂上風口浪尖,替大侄子收拾爛攤子。
耶律淳是被李處溫率領一干大臣,硬生生從燕王府里揪出來,架上乘輿,一路小跑趕到燕京行宮,摁在龍椅上坐的皇帝。
消息傳入東京,滿朝嘩然。
相處一百六十二年的老鄰居,晚景竟然如此凄涼,令人不勝唏噓。
趙官家感慨之余,下旨催促童貫加快行軍,以免老鄰居的家底,被女真強盜搶光。
大遼使臣團一路南下,親眼見到宋軍向河北邊境集結,已經預感到事情不妙。
趙莽一行趕到黎陽驛舍,正好遇見遼使團隊。
得知多次出使遼國的老熟人,童貫童太師也在,遼使歡歡喜喜前來拜見,期盼著能在童太師幫忙下,過河前往東京,覲見趙官家。
沒想到童貫以身體感恙為由,避而不見。
當日夜里,童貫命趙莽、趙鶴壽收拾行裝,悄悄離開驛舍,連夜北上。
遼使十幾人追出驛舍,衣衫不整地站在路邊,望著童太師匆匆遠去。
月色下,遼國使臣絕望跪倒,面北嚎啕大哭。
四月二十三,趙莽護送童貫抵達高陽關。
高陽關南面遼闊平地,三匹快馬奔馳而來。
童貫一馬當先,趙莽、趙鶴壽緊隨其后,鄧肅四人率領虓士營還在二里之外。
“吁吁~”
趙莽沖進大軍營地,勒馬止蹄,迎面一股熱浪襲來。
舉目四望,數萬頂氈帳如野花遍地,以大營正中,高高豎起的中軍黃旗為中心,往四面八方鋪展開。
各軍又以不同顏色的旗幟,區分陣營番號。
前軍立紅旗,后軍立黑旗,左軍立青旗,右軍立藍旗。
各分軍陣營里,又用邊角、邊帶顏色不同的小旗,作為各將、各部旗幟。
大營南邊,通往河間府的道路上,無數民夫挑著扁擔、背著背簍,驅趕驢騾牛車,運送軍糧、草料、器械,隊伍絡繹不絕,一眼望不到頭。
十五萬大軍只是臨時駐扎,軍營布置卻規整有序,也算西軍一項優良傳統。
“兄弟,有何感想?”趙鶴壽跨下馬,笑道。
趙莽也利索下馬,咧嘴一笑:“當真是豪情男兒用命之處!”
趙鶴壽大笑:“你比我強!我當年第一次進大營,緊張得兩腿哆嗦,連方向都摸不清,沒少挨訓。”
有中軍馬軍使麾下馬廄兵,上前為二人牽馬。
只需報上職位、所屬部隊番號,馬廄兵就會把將領的馬,牽到各自營中。
一眾將領圍攏童貫噓寒問暖,吵吵嚷嚷,場面熱鬧。
他們在高陽關等候多日,就等著童貫這位主帥前來主持軍務。
趙莽低笑道:“趙大哥的飛龍騎營地在哪?晚些時候,兄弟我前去拜會。”
趙鶴壽四處找了找,指著中軍大黃旗西北面道:“在那邊,有一桿白底黃角旗的地方,旗面繡龍紋,有飛龍兩個大字。”
趙莽抬手遮眼,遠遠望去,在密密麻麻的軍帳中間,隱約可以見到。
趙鶴壽又急忙補充一句:“來可以,可別又打鬼主意!除了戰馬,哥哥麾下有的,你盡管拿!”
趙莽撇撇嘴:“除了戰馬,你那點家底,我還真瞧不上!”
正說笑著,身后傳來呼喊聲:“趙郎官!”
趙莽回頭望去,一群人朝他走來,馬擴也在其中。
“子充兄!”趙莽一喜,急忙迎上前。
趙鶴壽卻變了臉色,小聲咕噥:“種師道,這老倔頭果然來了!”
“子充兄何時抵達高陽?”趙莽抱拳見禮。
馬擴笑道:“比你早到兩日,隨宣撫司屬官住在關城里。”
趙莽一愣,聽這意思,此次出兵,馬擴沒能領軍?
看出趙莽疑惑,馬擴低聲道:“此次,我出任宣撫司參議軍事,算是主帥身邊幕職。
朝廷對我,另有交代。”
馬擴語焉不詳,趙莽卻聽懂了,朝廷另有任務交給他。
馬擴拉著趙莽,熱情介紹道:“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老種經略,種師道,此次出任兩河兵馬都統制。
這位是熙河路兵馬鈐轄,軍府總參議趙隆。
這位是環慶路兵馬鈐轄,人稱“小太尉”的姚平仲姚希晏!
這位是承信郎張俊張伯英,乃種帥麾下親兵營部將!
諸位,這位便是在東京名聲大噪的趙莽趙神拳!”
趙莽干咳一聲,老臉有些赧紅,抱拳見過諸位。
目光迎上當先一位長髯老者,趙莽恭敬道:“小將趙莽,拜見種帥!”
種師道不說話,炯炯雙目直盯著他。
趙莽也忍不住偷偷打量。
這位享譽天下的老種經略已是花甲高齡,面上膚色卻不失紅潤,氣息綿厚如青壯。
看得出,種師道年輕時,身材也是極為高大,不比現在的趙莽差多少。
聽說他早年間,拜在張載門下求學,以蔭補入仕,初授低階武官。
而后經過科考轉授文官,又以文官身份執掌兵權,常年抵御西夏侵擾。
這番經歷,堪稱傳奇。
難怪老爹趙陀提起老上司,總是一臉崇敬。
趙莽胡思亂想時,種師道突然開口,聲音如深山古剎傳出的銅鐘聲:
“前些年,老夫與趙陀通信,得知他那傻兒子癔癥還未治好。
怎地才過了幾年,你就像個沒事人一樣?
瘋病當真治好了?”
趙莽面皮顫了顫,忙拱手道:“有勞種帥掛念,小子的病....咳咳~也是僥幸治好的!”
種師道看看他腰間破夏刀,略一頷首:“趙陀能傳你此刀,想來錯不了。”
趙莽剛要趁機拉幾句家常,種師道臉色一肅,目光逼人:“你的事,老夫都聽馬子充說了。
什么趙神拳、大宋虓士,行軍打仗,豈是瓦子里支攤賣藝賺吆喝?弄這多噱頭有屁用?
閑暇之余,多讀書,勤練武藝,多鉆研行軍布陣之道,才是為將者該做之事!”
趙莽滿臉愧色,忙拱手道:“種帥教誨,小子銘記在心!”
眾人皆是面露尷尬,沒想到種師道初見趙莽,劈頭蓋臉一通訓斥。
馬擴苦笑連連,對趙莽歉然拱手。
趙鶴壽幸災樂禍,老倔頭愛訓人的脾氣,還是一點沒變!
種師道似乎覺察什么,余光瞟向趙鶴壽,嚇得這廝一個激靈,低頭抱拳,大聲道:“末將拜見種帥!”
“呵呵,這不是趙將軍嗎?”
種師道捋捋須,“兩年不見,還以為你跟了童太師,就不認得老夫了!”
趙鶴壽大聲道:“種帥提攜恩情,末將永世不忘!”
種師道不咸不淡地道:“提攜你的貴人是童太師,不是老夫。”
趙鶴壽嗓門又拔高幾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表現出他的真誠:“種帥與童太師,于末將而言,皆是貴人!”
種師道似乎不吃這一套,重重哼了聲:“去了東京,好的不學,盡學些油腔滑調!”
種師道瞥了眼趙莽和趙鶴壽,從二人中間大步走過。
趙鶴壽放下手,長長松口氣。
趙莽心有余悸地咽咽唾沫,看來在種帥麾下效力,壓力頗大啊!
也不知老爹趙陀,當年是怎么扛下來的。
熙河路兵馬鈐轄趙隆,笑呵呵道:“老種就是這副臭脾氣,你二人莫要往心里去。”
趙莽急忙見禮:“見過趙老將軍!”
他可是知道,趙隆還是馬擴岳父。
趙隆笑著點點頭,道別后跟隨種師道前去拜見童貫。
馬擴低聲道:“幾日前,我見到種帥,特別提到你。
得知你在東京闖出威名,還大敗金國使臣,種帥當場大笑,把你好一通夸獎,說你有乃父之風!
萬萬沒想到,見面之后,種帥卻......”
趙莽咧咧嘴,瞧種師道方才虎著臉一通訓斥,可不像會夸他的樣子。
種師道和趙隆走了,余下的都是年輕人,氣氛輕松不少。
姚平仲性情活潑,張俊年紀最大,有些沉默寡言。
“趙郎官和女真人交過手,對他們印象如何?”姚平仲好奇問。
趙莽認真思索了會,說道:“武藝實用,都是自小打獵,在馬背上練出來的本事。
體力極好,耐久戰,性情頑強,堅韌,戰斗意志極強!”
馬擴附和道:“不錯,這便是女真人的可怕之處!”
姚平仲眼露火熱:“有機會,還真想跟他們較量較量!”
一直不說話的張俊突然道:“女真人,蠻夷之輩,不識教化,十年之間,鯨吞遼國萬里之地,擴張如此迅猛,未必是件好事!”
趙莽幾人都看向他,馬擴笑道:“伯英兄此話怎講?”
張俊笑了下,“一幫兇悍強盜,突然擁有金山銀山,美女佳人。
見識過詩書禮樂,享受過美酒佳肴,再讓他們回去遼東過苦日子,絕無可能。
這些東西,會激起他們的貪婪,也會消磨他們的精神。
如今的契丹,就是明日的女真!
至多兩代人,女真之勇將不復存在!”
趙莽笑道:“張大哥說的好,這便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的道理!”
張俊微笑頷首,“正是如此!”
馬擴苦笑道:“問題是,大宋眼下需要提防的,就是這最初兩代,最為強悍的女真蠻夷!”
眾人皆是點頭,滅遼之后,防范女真已成共識。
趙鶴壽笑道:“我說諸位,當前還是以燕京戰事為主,咱們還是討論討論,這仗該怎么打!”
姚平仲一指前邊,笑道:“仗怎么打,輪不到咱們指揮,等中軍大帳議事完畢,不就知道了。”
趙莽幾人看去,只見前邊不遠,以童貫、種師道、辛興宗為主角的一堆人,聚攏在一塊。
他們,才是這場伐遼大戰的指揮決策者。
趙莽一眼瞧見辛興宗。
這廝站在童貫身前,眉飛色舞地說著些什么。
“時辰不早了,怎地太師還不召集眾將議事?在等誰?”馬擴問。
姚平仲哼了聲,“還能有誰,打仗不見影,分贓跑得快,唯我劉延慶劉節帥父子!”
趙鶴壽豎起大拇指:“小太尉此言精辟!”
趙莽也忍俊不禁,看來姚平仲早就見識過劉延慶父子的尿性。
姚平仲伯父姚古,乃是熙河路經略使,西軍統帥之一。
論資歷和西軍地位,還在劉延慶之上。
卻不如劉延慶會鉆營,至今官階不過是個四品遙郡防御使。
劉延慶官拜保信軍節度使,從二品武官階,在武人里,已經算是天花板。
姚平仲不服氣,也是可以理解的。
馬擴笑道:“此次出征,本以為劉延慶會出任副都統制,沒想到卻只是個后軍統制,負責協助王安中轉運軍需,倒是出乎意料。”
“此事,我也沒想到。”姚平仲道。
趙鶴壽兩手抱胸,嘿嘿低笑:“這你們就不知道了。
原本朝廷定下的副都統制人選,就是劉延慶。
可惜,劉光世自作聰明,觸怒童太師,童太師稟奏官家,換辛興宗出任。”
姚平仲、馬擴大為好奇,連張俊也看著他。
“劉光世為何會觸怒童太師?”姚平仲忙問道。
趙鶴壽沖趙莽努努嘴:“為咱們趙郎官唄!”
趙莽瞥他一眼,這廝還真是個嘴碎的。
當即,趙鶴壽滔滔不絕,把劉光世勾結辛興宗,截留楊可世舉薦信的事說出來。
順帶著,趙鶴壽還把打虎救駕的事情吹噓一通。
聽得姚平仲、馬擴、張俊三人嘖嘖稱奇。
正說笑著,幾匹駿馬沖進大營,揚起一陣塵土。
劉延慶、劉光世父子到了。
劉光世身旁還有一人,與他相貌有些像。
“那是劉延慶長子,劉光國。”
趙鶴壽撇撇嘴,又補充一句:“曾經因為殺良冒功,差點被種帥砍了腦袋。”
趙莽心中厭惡,這父子幾個,還真不是什么好東西。
主要將領到齊,童貫召集眾將,前往中軍大帳,召開第一次前線軍事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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