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看世界和陰神、神靈看世界是不一樣的,這老道氣息奄奄,長時間的流血,叫他精氣神都衰弱到了極點,幾乎就要死了。
面白如紙。
就像是一個死人。
要不是他偶爾起伏的胸口,林峰會以為他是死人。
這位老道長是用了一種秘法,叫自己盡力活下來。
不過也命不久矣了。
他身上的法衣,化作了黑色——那都是血液的顏色。
林峰不知道這道長,算是活人還是死人。
要是從正常道理上來講,不算是上清茅山宗鎮壓此地,是在幾年之前,還是十幾年,幾十年之前,以他這個出血量,這都不重要。
幾個時辰,人就要死。
鐵打的人兒,也熬不住這么久時間的流血。
他的心臟消失不見了,一個碩大的缺口暴露在外面,叫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前后通透的無心人。
出血量最大的,也就是他的心臟部位。
都發白了。
從這些“神靈”的角度上來看。
要是道長替代了主神的話,他應該也是用了另外一種方法,遮掩了自己的氣息。
但是他從神輦上面流下來的人血,沒有被陰神發現。
這就相當祈禱了。
林峰望著他,他也看到了林峰。
原本渾濁的,像是死去人的眼角膜一動,眼神恢復了親切。
看到這里有一個活人。
老道精神一振。
他顫顫巍巍的張開了手,朝著里面指了指。
“走。”
他用口型說道,林峰輕微的搖了搖頭,老道士有些著急。
不過在他看到了林峰肩膀上的某物之后,他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后還是彈出了一道充滿了鮮血的符箓,落在地上。
“小心。”
他用嘴型說道。
他朝著那迷霧里面再次指了一次,用口型說道:“大危險。”
那些帶隊的人,可不會因為老道士的說話停止動作,就是這么一個照面,他們也進入了【升仙寨】,大門“砰”的一聲關上。
將林峰留在了外面。
這游神隊伍剛剛進去,林峰還沒有來得及呼出一口氣,就又聽到了霧氣之中又傳來了聲音。
“啪”。
“啪”。
“啪”。
是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聲音,還有痛呼之音。
林峰望著濃霧深處,隨后,他看到一群官兵用鞭子,狠狠地抽打著服徭役的人,從霧氣之中鉆了出來。
撞破了迷霧。
怎么形容那些服徭役的人呢?
林峰看著,真的感覺人如螻蟻,他們沒有穿衣服,光著身子,拉著纖繩,底下一根又一根的滾木,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聲。
一尊神像被蒙在了巨大的白布之中,那些服徭役的人就像是螞蟻一樣,被官兵威逼著,走向這里。
巨大的滾木,發出了極其危險的聲音,和鞭子抽打聲音,和痛苦哀嚎的聲音,混在一起,形成了一副新的地獄繪卷。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峰感覺他被那蒙在里面的東西看到了。
哪怕是白布蒙著,林峰也感覺到了一種極致的壓迫。
應該怎么解釋這件東西呢?
林峰莫名想起來了武曌的【通天浮屠】。
【垂拱四年,(武曌)拆(洛陽)乾元殿,于其地造明堂,懷義充使督作】
【凡役數萬人,曳一大木千人,置號頭,頭一噉,千人齊和。明堂大屋凡三層,計高二百尺。又于明堂北起天堂,廣袤亞于明堂】
他遇見的場景,就像是舊唐書里面說的那樣。
二百尺,小七十米。
對林峰來說,這個神像就好像是天堂里面的彌勒像,重多少噸,林峰已然不知道了。
但是他知道,這白布里面不管是什么,它都有五十多米以上——和正常狀態下的迪迦奧特曼差不多高。
和這樣的玩意兒相比。
林峰真的覺得自己不算是什么,哪怕是他的陰神出來,也不過是一個小弟弟罷了。
他耳邊傳來了那些官軍的話。
“不許看神像,不許看神像,看者殺無赦。”
“都低頭,低頭。”
……
“遲了。”
林峰心中想到,這一刻,他連原本的吐槽欲望,都沒有了。
他跪在地上,頂禮膜拜。
整個人的意識都被剝離了出去。
那是一種想要將自己全身上下都奉獻給此物的沖動,不,也許不僅僅是沖動,這已經成為了現實。
林峰跪在地上,他都不知道自己奉獻出來了什么東西。
在阜口留下來的法器,枯萎、凋零,萬家燈火再度熄滅。
整個阜口,化作了一片黑暗。
就連正在落入現實的詭異,都凝固了步伐,半晌之后,沒有了任何的錨定點,他消失在了原地。
正在天上纏住了怪臉的小廟祝,看著黑暗的阜口,長嘆一聲,欲說無言,化作一顆流星,墜入天妃娘娘廟。
媽祖神像,發出了璀璨無比的光芒,像是一道烽火臺的火柱,照亮了這里的夜空。
這是另外一種形式上的示警。
三山符箓,全真有道,禪宗、天臺宗、西域佛門,關外薩滿,各個駐家法師。
此刻,生態本來脆弱,只剩下來一些人苦苦支撐。
林峰撬動一絲力量,打破平衡。
小廟祝也無力奈何,無法粉飾太平,只有他此時死去,重歸香火真靈,媽祖娘娘才有余力繼續在海波之中救人。
其余神靈同理。
他已經忘記了,有多少年,媽祖娘娘沒有再落下圣諭,其余的神靈亦是如此。
醮場效果也越來越差了。
薪火如豆。
天妃娘娘廟之中,一絲絲韻律傳了出來,繼續加持守護此城。
一如往日。
……
八個小時后。
林峰站在了【升仙寨】前,老道士看著他,還沒有說話,林峰就點了點【升仙寨】里面,示意自己要過去。
老道士點了點頭,林峰跟著他們,混入了這個隊伍之中。
他沒有試圖撬動【五鬼搬運術】,就想要看看自己是不是還能來這里。
結果可以。
沒帶周老漢,周老漢這一刀,行,他人,不行。
不過不是像前面那樣,從山下走上來,他在這里看到了一條不應該屬于此地的路途。
一條隱約的小道。
那些野狗,野狼,還有陰魂都不敢涉足其中,林峰走了上來,直到來到了前面。
連貓頭鷹都沒見到。
自然,沒有舉行大祭,也就沒有見到這里僅存下來三尊“神”。
他去“偷”天妃娘娘廟的香火,也沒有人阻止和為難他。
林峰站在門口等待,過了一會兒,老道就來了,林峰跟著老道進入了【升仙寨】。
也沒有人趴在他的肩膀上說話。
一切都很順利。
處處進去,就是一段墓室甬道。
很低矮,和他想象之中,完全不一樣。
在進入了這甬道之后,林峰發現,不管是那些穿著明黃色衣服的紙人,還是兩米高的“神靈”,都開始變得“真實”了起來,看起來更是人了。
不再是拙劣的紙人。
他們活轉過來后,又朝著甬道的更深處走了進去。
毫不停留。
但是這種活化,有些畫虎不成反類貓的樣子,同時,林峰看到原本氣息奄奄的老道長,他胸口的傷勢,飛快的愈合。
游神隊伍還在繼續往甬道深處走,但是這老道來了一手金蟬脫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辦到的,明明在神輦上面還有一位老道,他的真身,卻來到了林峰身邊。
他極其的焦急和不安。
看著這些年來,自己見到過的唯一活人,他一把拉過林峰,遠離了還在吹吹打打,朝著黑暗甬道之中走的游神隊伍,略帶緊張的問道:“你是哪里來的法師?怎么,茅山法壇知道消息了么?外面有多少我茅山法師?帶了救兵來了么?”
林峰看著老道,再三確定老道的臉,他沒有在山下的“關帝廟”里面見過這張臉,這才說道:“道長,事情過去很多年了吧,茅山沒有反應。
你大約是等不來救兵了!
只有我。”
他一邊說話一邊看道士的表情,這位老道士神情愕然:“不可能啊,我們拼命送下去而來那么多人……”
林峰:“都死了。”
道長不可置信:“都死了,不可能,明明……”
欲言又止。
反應過來。
懷疑的眼神。
拉開距離。
手指畫了一道符箓。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閃之間。
林峰神色如常的看著老道士的三件套,左右看,神色不變的說道:“我要是沒有猜錯,道長要說的是,明明他是帶著右禁郎定真君中茅君法印走出去的,是么?”
林峰看到了老道士袖子里面露出來的符箓。和即將暴走的道士,再度不急不緩的說道:“別動手,道長,我見過此物,你們拼命派出去的道士,都死在了山下的關帝廟里面,有人砍掉了關帝爺的腦袋,挖空了關帝廟的關帝爺,將道士的尸體,全部都塞了進去——以道士的尸體和香火之愿,想要瓦解法印。”
林峰言簡意賅的說出來了自己的所見所聞。
聽到這里,老道士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他做了幾個手印,林峰頓時覺得自己身上似乎是多出來了一絲什么,毫不猶豫,林峰祭起來祭火,將其燒了個一干二凈,火焰還要傳遞過去,卻看到道士連連擺手。
“那你又是誰?是家傳法師還是什么人?是什么法脈,傳承的是誰的路子?說清楚!”
林峰看著道長說道:“道長,還是你先說清楚,我是來解決事情的,不是來激化矛盾的。”
林峰還真不怕第一次就將事情搞壞。
反正,他還有數不清機會。
不在乎這一次。
因為有退路,所以膽氣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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