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謀千歲 > 第279章 母親之死
  你娘的死法?

  小小的世子并不明白這一句話之后的意義——他甚至出于心中對母妃的維護,下意識大叫道:“我娘好好的,我娘不會死!”

  那人怪看他一眼,“嘖”道:“蠢東西,認賊作母多年,連人都認不出來?你的生母,早已經葬身狼群,連骨頭渣滓都不剩下了!不過今日你也要死在這里,說不定在狼群腹中,你還能遇見你母親的哪一塊兒殘渣碎片!”

  那人見沈小世子還挺著頭在那兒梗著脖子瞪著他,上去就是一腳,將他撂倒在地。

  狼群的腥臭味已經越來越近,那人明顯也是一副不想多留的樣子,叢林之中的狼群最是兇猛,看到活人便是半點葷腥都不肯放過,縱使那人身有武藝,也對付不了一群在深秋初冬時節缺少食物的狼群。

  他要走,卻不料那被他一腳踢倒的小崽子不知道哪里來的一股力氣,一下子從已經薄薄覆蓋了一層地面的雪地上爬了起來,死死地抱住他的腿,用力咬了一口。

  那人吃痛,心中惱怒,罵了一句:“他娘的,你這小崽子死到臨頭的還自己找死!老子就成全你!”

  他腰間帶著佩刀,口中這樣罵著,一下子就將腰間的佩刀抽了出來。

  下雪的時候天光雪亮,那刀上頓時折射出一道寒光,奶娘原本被他丟到地上,不知是不是摔著了腿,躺著一直爬不起身來,見那刀寒光一現,顯然下一秒就要砍在那孱弱小世子的脖頸上,他也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力氣大叫了一聲,從地上撲了過來,將沈小世子壓在了自己的身下。

  噗呲。

  那一刀噗呲一聲,刺入血肉。

  沈小世子被牢牢地護在懷中,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可是下一刻他就察覺到一股溫熱的暖流從他的胸口蔓延而上,幾乎浸透了他整個人的身體。

  粘糊糊的,透著一股子腥味。

  不僅如此,那道暖流實在是帶著溫度的,這雪地之中冰天雪地,他被從馬車丟出來這一會,四肢都已經被凍得冰涼,這暖流一暖,卻叫他的心中一驚。

  即使他還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兒,卻也知道那一道暖流代表了什么,從未面見過這種情況,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只是答應了奶娘想要出來看一看,卻遇到這般境地。

  他在奶娘的懷中凄厲地尖叫起來,那男人見了血光顯然更瘋了,抽著手中的刀,一刀又一刀的往奶娘的身上刺去,想要將奶娘懷中的小世子扯出來。

  但那奶娘不過只是個柔弱女子,卻也不知究竟是從哪來的一股力氣,牢牢地將人護在自己的懷里,不肯放松片刻。

  他亂砍一氣,發泄著自己的憤怒,卻沒能將奶娘護著小世子的手砍開,只將人砍的血肉模糊,血腥氣蔓延的到處都是。

  而他方才引來了叢林間的野狼,這血腥味對他們來說最是刺激,幾乎是冬風一吹,那些狼的躁動明顯更加明顯,腳步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凌亂,甚至有狼已經開始興奮的嚎叫。

  那人口中咒罵了一句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實力并不是一大群狼的對手,只能惱怒的將那把刀最后狠狠地往奶娘的身上一捅,然后連刀也不要了,飛快的跑了。

  奶娘緊緊的抱著懷中的沈小世子,沈小世子被嚇呆了,反應過來之后更是凄厲的叫起來。

  卻不想渾身都是血的奶娘,顫巍巍地舉起了自己的手,狠狠地壓在了沈小世子的嘴上,用最后一點氣若游絲的聲音叮囑他:“不許出聲,那狼吃了我,就不會再吃你了,你憋著呼吸,不要讓那些狼察覺到還有你的存在。”

  沈小世子滿臉都是淚,瘋狂地搖頭,可是他一個小孩子哪敵得過大人的力氣?

  他根本就逃不過奶娘的手,驚恐的叫聲再也發不出來,被奶娘死死地抱在懷里。

  那男人一走,野狼幾乎就馬上過來。

  一群狼興奮地圍著地上的人轉來轉去,噴濺的鮮血太多,那些狼甚至有些不知道該如何下口。

  這上天饋贈的食物對它們來說太過珍貴,它們甚至貪婪地舔起那些粘在雪花上的血跡。

  被血打濕的雪跡很快就因狼的舔食而融化了,血水混在地上,一片狼藉。

  血水被舔干凈了之后,這些饑腸轆轆的狼很顯然并不滿足,它們終于將目光挪向了趴在地上的人。

  奶娘的身材并不魁梧,但是卻生得頗壯實,她的身材很高,懷抱也寬廣,將沈小世子摟在懷中,死死地護著趴在地面上,幾乎將沈小世子整個都藏在自己的懷里,如同母雞護著羽翼里的小崽。

  那些狼也沒察覺到她懷里還有沒有什么別的人,只是知道這新鮮的熱乎的肉最是好吃,一個個興奮地湊上前去,立即開始咬了起來。

  沈小世子被驚恐和淚堵住了所有的思緒。

  他的年紀太小,實則有些記不清楚當時究竟發生了什么了。

  他的面前只有被捂住的一片黑暗,奶娘的手上也都是她自己的鮮血,粘糊糊的粘在沈小世子臉上,卻好似順著他的鼻管一直沖到他的頭頂,帶來火辣辣的疼痛。

  他的眼淚一直在流,想要出聲,卻不敢出聲。

  *

  奉祝宮方才還在推杯換盞的種種熱鬧,似乎都在明棠這一句話砸下來之后戛然而止。

  沒有人不曾聽見明棠在說什么。

  誰不知道當年明棠癡戀封無霽,為了他連倒貼都可以,如今卻說要和離——誰信呢?

  大約確實是沒有幾人相信的。

  封無霽不信,就連站在封無霽身邊的姜思綿也不大相信。

  封無霽還未開口,姜思綿卻從二人握著的手中察覺到了他內心的晦澀不悅,她甚至先轉過身來,含著兩分恰到好處的驚愕與委屈:“帝姬……何出此言?又何必和自己慪氣呢。”

  姜思綿怎會不知明棠有多癡戀封無霽,為了他能對自己和顏悅色,為了他甚至能交出自己的丹來救她,喜歡他喜歡到連自己的尊嚴人格都能踩在腳下——這事兒不過就是這兩日發生的,她今日就敢說自己不稀罕封無霽了?

  大約是這女人不像從前一樣愚笨,如今終于學會些爭風吃醋、拿捏男人的手段了。

  故而她筆挺的瘦削身軀也顯得有些失落卻形單影只,甚至松開了自己握著封無霽的手,強顏歡笑道:“帝姬比我先進門,自然更加重要,若是帝姬要無霽相陪,我怎敢多說一個不字。”

  神女垂淚,端得是引人心碎。

  這話說的藏頭藏尾,來往賓客大多不知他們三人之間具體情狀如何,只知是明棠橫插一腳,拆散封無霽與姜思綿這對青梅竹馬,如今封無霽不肯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便再娶姜思綿作二夫人。

  外頭都傳聞明棠善妒惡毒,慣常喜歡折騰姜思綿,如今一見姜思綿這默然垂淚的樣子,雖不見委屈,卻更暗示她平日里對明棠懼怕不已,定是常常被明棠磋磨。

  更何況人往往排斥異族,明棠雖出身青丘,但若是在幾千年前,還不是被眾人瞧不起的雜毛小妖。

  如此異族,竟騎在姜思綿這等下凡神女的頭上作威作福,更叫眾人心頭都好似憋了一口氣。

  姜思綿不過三言兩句,就叫眾人看她的目光帶上許多鄙夷。

  明棠自然察覺。

  她已經與姜思綿打過一輩子交道了,怎會不知姜思綿是個十足的利己主義者,還甚會表演,臉上所有的神情都恰到好處,看上去沒有一絲作偽。

  但明棠最不耐煩與人演來演去,更何況姜思綿種種言語,其實也不過只是為了和她爭搶封無霽——她看都不愿意多看封無霽一眼,還和她爭搶這垃圾狗男人?姜思綿愿意當垃圾回收站,她很樂意拱手相讓的。

  故而姜思綿那等工于心計的本領在她這兒毫無用處,明棠直接說道:“姜夫人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這般,咱們打了這許多年的交道了,我也不至于不知道夫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您這心中要當真不想做夫人,也不至于見我從來只喊我帝姬。”

  她一針見血,說得很是犀利銳利。

  一口一個“姜夫人”,明棠如此言談,全無一絲對封無霽的留戀。

  封無霽下意識去看她雙眼,果然見她眼中再無一分往日情意。

  而她偏了偏頭,忽然灼灼一笑:“更何況,姜思綿,我在青丘長大,什么狐貍精我沒見過,你那些心思,我恐怕比你還更清楚幾分。

  我從嫁給封無霽伊始,便被你當做眼中釘肉中刺,你恨不得我立即死了,這才好取而代之,卻又怕自己先死,故而只能巴著我,喝我的心頭血養身,我說的可對?”

  明棠巧笑嫣然,卻又扔出來這么一個重磅炸彈。

  她似乎早不在意那些血淋淋的過往,將那些往日里要她痛得呼吸不過來的事情,如此輕描淡寫地往眾人眼前一放。

  這取心頭血養姜思綿的事情,封無霽門中都沒幾人知曉,更罔論那些前來赴宴的賓客。

  明棠觀周圍眾人臉上神情,嗤之以鼻地一笑——她就知道,封無霽敢做這樣不要臉的事情,卻不敢叫這些事情流傳到外頭去。

  那些人整日說是她不要臉,橫叉在他們二人中間,卻不知她被關在祖祠之中,日日做個給人取血的機器。

  姜思綿的臉有那么一瞬變得僵硬空白——她著實沒有想到,明棠竟當真豁出去到了這個地步。

  這話說出口,必定會惹得封無霽不悅,她若是爭風吃醋,此舉就甚是愚蠢。

  而且她原以為,以明棠那不可一世的驕傲脾氣,向來是不愿將自己的痛苦和屈辱說到外頭去,甚至連自己的至親父母都未曾透露過一星半點,她怎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這些話擺得如此之開?

  而明棠這時候已經不再和姜思綿對話了。

  人群之中不知何人又輕笑了一聲,明棠只覺得耳熟,似乎與自己先前在祖祠之中聽到的那個聲音一模一樣,但四下環顧一圈,又分明沒有人臉帶笑容。

  她也沒太在乎是誰在輕笑,只不過看著面色黑沉陰鷙的封無霽,臉上的笑意在一瞬間全收了回來,臉色變得十分冰冷:“封無霽,將當年的大婚信物取來,我要同你和離。”

  封無霽卻幾乎想都不想,當即回絕:“不準。”

  他那態度之堅決叫明棠禁不住笑了起來:“封無霽,我是通知你,不是同你商量,你有什么余地同我商量?”

  明棠的蔑視溢于言表,當初那個癡戀于她的小姑娘似乎已經蕩然無存。

  當被話本強加的愛意消失之后,明棠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戀愛腦了,她是青丘帝姬,是八荒九州的第一美人,卻絕不是封無霽身后隨叫隨到的影子夫人。

  封無霽身上的怒氣宛如風雪醞釀,他如今已到仙尊之實力,發起怒來,威壓頓時叫周圍賓客感到膽寒。

  但明棠卻絲毫不怕,她雙手一合,碧瞳驟然亮起,身上屬于她的青丘法力頓時膨脹開來,與封無霽的威壓撞在一起,竟毫不勢弱,反倒還有壓他一頭之意。

  封無霽從沒對明棠動過手,不知明棠實力——或者說他如今動怒放出威壓,只不過是下意識的威懾,想叫明棠知難而退,她失了內丹,修為盡散,還有何等反抗之力?

  但他忘了明棠不是常人,即便修為盡散,她的法力在青丘也絕非俗類,且看她臉上容色輕輕松松,這等力量恐怕也并非是她的極限。

  封無霽不知她有這等實力,卻下意識地收了自己的威壓。

  他一言不發,只聽得明棠說道:“我與你成婚三載,沒有一日覺得痛快。你將我鎖在祖祠之中,日日取我的血去滋養姜思綿,如今更是取我的內丹去養姜思綿,你和姜思綿算什么東西?”

  “小帝姬所言,言之有理。”就在明棠身后,另有一個清朗的嗓音傳來。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未見其人,便能從聲中聽出其人何等氣度開闊。

  但明棠聽了三遍,這聲音她總算是聽出來了,這不就是先前在笑的那人么?

  她回頭一瞧,便也看見個身影穿雪拂衣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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