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謀千歲 > 第308章 你的心不在這里
  鳴琴其實還是很有些心疼這臭小子的。

  她素來做慣了姐姐,見了那些比自己年紀小的,心里便有些心疼——尤其是這小子從前是摔到山崖下撞壞了頭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她在照顧他,其實也很有些感情。

  手指觸碰到的肌膚有些破了,伸手進去便能摸見薄薄的一層痂,想必是被什么東西打破了,出了血又沒有及時擦干凈,凝結成了血塊。

  “這是怎么了?和誰打一架?什么人竟敢揍你?”

  鳴琴心里心疼,嘴上的話卻說的有些別扭。

  明棠聽出來鳴琴這話語之下藏著的幾分心疼,暗想難不成當真是傷的有些狠了,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也伸手落在他的頭上,隔著頭發輕輕地碰了碰,又怕碰傷了他。

  鳴琴將他當成惹人憐愛的小輩,明棠其實也差不了多少——從前他還在自己府邸之中的時候沒什么察覺,只覺得不過是將他當成利用的工具,但當真在府邸中相處了這些時日,親自教過他念書,也罵過他管過他,驟然離開了,回了自己的家中,竟也生出幾分掛念,還當真像是自己一個叫人十分操心的弟弟一樣。

  他在王府之中和人起了沖突,怎么沒落得半點好,反而還被人打了?

  鳴琴心中舍不得,有幾分埋怨,明棠卻已經走到自己放藥的暗格前,從里頭翻了好些藥出來,道:“用這些,這些好的快一點。你小子年紀雖小,皮實些,也沒必要鬧得自己滿身傷痕累累的。”

  二人話語之中,好像都是在埋怨他,可是他也聽出來這話下的許多關懷之心。

  那么一刻,他有些恍惚。

  在那金玉堆砌起來的靜海王府之中,他的父親好似將他當成掌中寶,他的母妃好似也處處維護他,可惜一個不過只是為了保住自己膝下的唯一一根獨苗,一個只是了自己的身份裝模作樣,不愿被人發現。

  誰也知道他在府邸之中被人打破了頭,可是王爺知道他不會被這樣一點小傷就危及性命,便從來沒有叫人來關懷過他;

  王妃便更不可能,她從來都不曾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又怎會擔心被她的好女兒砸壞的他——她甚至恨不得就這樣將他砸死了,她頂多賠上一個女兒,就能換得他這個心腹大患去死,簡直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有血緣關系之人,不過將自己當成傳宗接代的物品;從小撫養自己長大之人,心心念念的,不過是想著如何讓他去死。

  這些有血緣或是有親情之人,倒還比不過他掉下山崖被人救走的幾個月里,與她們生出來的情誼?

  沈鶴然一抬頭就能看見那兩雙不同卻同樣藏著擔心的眼,一時之間有些心神搖晃,幾乎是覺得眼眶一酸,便立刻又低下頭去,結結巴巴地說道:“……這世上還有誰不敢揍我的?人人都將我當成阿貓阿狗的,看不起我,眼里也不曾有我,從小到大挨的打也不止這一回了,這算什么,也不至于死。”

  沈鶴然咧著嘴笑,看上去沒心沒肺的。

  明棠在一邊靜靜看著,卻忽然說道:“在我這兒,也沒必要做出在旁人面前的樣子,有什么便說什么,何必逼著自己說這些話呢?”

  沈鶴然臉上的笑容一僵。

  他定了定,那些笑容便漸漸地隱了下去,隨后他咬牙切齒的說道:“是了,我與你之間還有什么不可說的。那些打過我的,傷過我的,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他們也一樣。”

  不過還不等明棠回應他,他便又說道:“這事兒確實是旁人打了我,但也不算是全然都是他們的錯,是他們要上我的鉤。”

  明棠聞言挑了挑眉。

  上他的鉤?

  看樣子,這一場真見了血的局,竟還是這小兔崽子自己做的。

  “你可要謝我,我十分功利的。你口頭上謝我可不成,你得想想什么法子好好補償補償我,畢竟我這頭都被打的嗡嗡的,三言兩語可比不了我這頭被打破的疼。”

  謝謝他?

  這一局,難不成是利她的?

  沈鶴然像只驕傲的小狗,就等著旁人問他做了什么好事,卻不想明棠就算聽了這一局是為她而做的,也不曾問他到底做了什么,只是說道:“你為了我的心意自然是好的,只是你要曉得,再怎么好的心意也比不上你的安危,何必將自己的性命凌駕于這之上?

  我也不知究竟是府中的誰打的你,我也曉得你身上有些武藝,輕易不會被人傷著,可是若當真那人手下沒輕重的,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好歹,可能怎么辦?

  便是這一局是為了我,我心中也感激你,卻絕不想你再做第二回。你事事先顧著你自己,不必這樣為我。”

  明棠看著沈鶴然的雙眼,嘆道。

  沈鶴然喉頭滾了滾,好像想說什么,可是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默然了一會兒,然后才說道:“周家的那個小丫頭可入了你家的族譜了?若是還不曾開祠堂將她記入你們這一宗,不如到時候將我也算上,我也來做你的義妹。”

  明棠險些被他這突然蹦出來的念頭驚到,然后轉念一想,又被這話之中的另一處笑出聲來:“義妹?”

  “如何,還不得當嗎?”

  “且不說王府同不同意,你如今——再怎么也做不得我的義妹吧。”明棠忍著笑。

  沈鶴然還不知道自己說錯在哪,有些莫名其妙的,直到旁邊的鳴琴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才后知后覺自己說錯了什么,這會兒就要上竄下跳了:“……口誤!一時口誤罷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何必拘泥于一個詞!”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來當我的義妹,我聽得一清二楚。”

  明棠當做聽不懂他的話。

  “我怎么能當你的義妹?!就是我有心,我也當不成!”

  沈鶴然急了,下意識想要站起來,都忘了自己還在鳴琴的手下。

  他這一動,頭上腫起來的傷處正好碰著鳴琴的手,幾乎將自己撞得呲牙咧嘴:“嘶——”

  明棠真怕他將自己這如今有些不大靈光的小腦瓜子給撞壞了,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許他再原地亂動:“好了,同你開玩笑罷了,我當然知道你的意思,急什么?你這頭上還上著藥呢,你不要你的頭了?”

  沈鶴然努了努嘴。

  他不知道該反駁什么,只是覺得就算是在這瀟湘閣之中,面前的二人都與自己沒有任何的血緣關系,可是同她們坐在這一處,與她們說了這么些話,便覺得心中壓了一整天的石頭一下子就松快了下來。

  那些人縱使有血緣關系又如何?

  方才那話說出去好像有些荒謬,可是他是真心實意如此想的——若是靜海王府并不存在,他是個無父無母的人,他便一定會到明棠的身邊去,若是有福氣,就入她的族譜,也做她的義弟;若是做不成,跟著她做事,便是做她院子里頭跑腿的,也總比如今這個世子當的痛快。

  幾人笑笑鬧鬧地說了這些話,終于將他頭上的藥給上好了,沈小世子知道自己頭上的藥是明棠親手所做的,臉上難免帶些笑容。

  鳴琴將弄臟了的東西先拿下去清洗,也記得方才他二人說起的事情里,有一件是沈鶴然為明棠做的,她懶得去聽那些權利糾紛,干脆以此為借口,下去了許久。

  而果然她一離開,沈鶴然便道:“其實我今日這時候過來,不是為了蹭吃蹭喝的,我只是想同你說這件事情,我做了,雖是有些鋌而走險,我也曉得你不愿看我受傷,但實打實的,應當對你想做的事情有所推動。

  之前我二人商量的法子雖好,但是若真靠著府中的那幾個女流來推,那老太婆恐怕還是很難極快動心,雖然不是完全沒效果,但總是有些耽擱。

  我這法子簡單粗暴,不出意外的話,那老太婆這幾日便動了見你的心思,你自己再想個法子,逼著她這兩日就要見你,后頭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他言辭切切地說著,噼里啪啦的說了很是一堆,明棠卻聽出來了他這言下之意,略微沉吟片刻,才說道:“……為何如此?”

  沈鶴然目光之中帶了幾分無奈的笑意,他雙手胸前一抱,往后一靠,痞里痞氣的:“你這心都不在京城里了,你有事情要做,又何必讓京中的這些事情拖住你的手腳呢?”

  他這話比方才明顯了一些,顯然是意有所指。

  明棠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怎么知道?

  沈小世子這會兒又聰明機靈的很了:“我年紀雖不大,可我見過的人事總是多,我與你也算是朝夕相處,你心中怎么想的,我也從蛛絲馬跡之中能猜到一二。

  先前我們的計劃是那般的,可你到這幾日的行事分明激進了些,想必是有什么事情逼著你要這樣加快咱們計劃的進度,這一點我還是能夠想到的。”

  明棠默然。

  她沒想到自己表現的還有這般明顯。

  沈鶴然就好像看透了她心中在想什么,嘻嘻一笑:“并不是明顯,只是我日夜都看著你,自然曉得你心里在想什么。你的形式與平常稍有變化,想必是出了什么變故了。”

  他說完之后,也意識到自己的這話說的興許是有些什么歧義,立刻補充道:“不是說我日夜都盯著你,是我平常也沒什么事可做。靜海王府的那幾個人,我目前都動不得,得跟著你的計劃才能推一推手,自然無事可干,不如看看你在做什么。

  旁人不如我這樣了解你,自然看不出來你這變動之中代表什么,但是我何等了解你?”

  他挑了挑眉,神情之中有幾分揶揄。

  明棠不知道他究竟猜到了幾分,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了兩聲,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你知道的,我從小和狼養在一塊,我在夜色之中看東西看的清清楚楚啊——你從前你不把我當大人看,以為我撞傻了頭就什么也看不見,只是許多事情,我看在眼里,只是不明說罷了。”

  沈鶴然揉了揉頭,避開了自己后腦被上了藥的部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好了,不和你說了,我得回去了。該死的老頭子怕我再和從前一樣沒了,派了暗衛跟著我的,我是甩掉了他們一會兒,但若是他們再找不到我,一會兒就得回去跟那老頭子告狀了。

  那老頭子很怕自己要斷了香火,我已經是出了兩次意外了,如今自然得日日夜夜盯著我。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我同你寫信,或者下回再來看你。”

  他大步的轉過身,往外頭走去。

  “這些給你帶去,好好上藥,沒得叫你的小破腦袋又破了。”

  明棠叫盒子里頭的藥都捧了起來,叫了他一聲。

  沈鶴然嘿嘿一笑,那神情就好像他從前還是傻子的時候看到一箱大雞腿似的。

  “你送給我的,我自然卻之不恭。那我就先帶回去了,這回我可是幫了你的忙了,我可不跟你說謝謝了,不客氣了。”

  少年人絲毫看不出來被人打破了頭似的沮喪,抱著一箱子藥走了。

  明棠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鳴琴正好端了一壺茶回來,與他擦肩而過,還招呼他:“這么快就走?你撞到了頭出了血,要補些氣血,我給你泡了紅棗茶,用兩口再走?”

  那死小子大聲笑起來:“紅棗茶?這般嬌弱的東西我可不要,我走了!你叫大漂亮多喝些,她面上常年沒點血色,讓人看了擔憂的很吶!”

  鳴琴笑著進來了。

  不知那少年人究竟什么時候出去的,外頭很快就聽不見什么聲響,想必怎么來的便怎么走了。

  又剩下一片安靜。

  瀟湘閣的書房之中,這一會子就只聽見鳴琴倒茶的水聲。

  在那水聲之中,突然混進了一句笑:“我還以為這小子對咱們郎君多少有些意思,如今看來好似也沒有,只怕那少年人春心萌動,許錯了相思,沒有便是最好。”

  明棠看了一眼鳴琴。

  鳴琴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只是搖了搖頭:“隨意說說罷了,郎君不必將我說的話放在心上。”

  *

  奉祝宮方才還在推杯換盞的種種熱鬧,似乎都在明棠這一句話砸下來之后戛然而止。

  沒有人不曾聽見明棠在說什么。

  誰不知道當年明棠癡戀封無霽,為了他連倒貼都可以,如今卻說要和離——誰信呢?

  大約確實是沒有幾人相信的。

  封無霽不信,就連站在封無霽身邊的姜思綿也不大相信。

  封無霽還未開口,姜思綿卻從二人握著的手中察覺到了他內心的晦澀不悅,她甚至先轉過身來,含著兩分恰到好處的驚愕與委屈:“帝姬……何出此言?又何必和自己慪氣呢。”

  姜思綿怎會不知明棠有多癡戀封無霽,為了他能對自己和顏悅色,為了他甚至能交出自己的丹來救她,喜歡他喜歡到連自己的尊嚴人格都能踩在腳下——這事兒不過就是這兩日發生的,她今日就敢說自己不稀罕封無霽了?

  大約是這女人不像從前一樣愚笨,如今終于學會些爭風吃醋、拿捏男人的手段了。

  故而她筆挺的瘦削身軀也顯得有些失落卻形單影只,甚至松開了自己握著封無霽的手,強顏歡笑道:“帝姬比我先進門,自然更加重要,若是帝姬要無霽相陪,我怎敢多說一個不字。”

  神女垂淚,端得是引人心碎。

  這話說的藏頭藏尾,來往賓客大多不知他們三人之間具體情狀如何,只知是明棠橫插一腳,拆散封無霽與姜思綿這對青梅竹馬,如今封無霽不肯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便再娶姜思綿作二夫人。

  外頭都傳聞明棠善妒惡毒,慣常喜歡折騰姜思綿,如今一見姜思綿這默然垂淚的樣子,雖不見委屈,卻更暗示她平日里對明棠懼怕不已,定是常常被明棠磋磨。

  更何況人往往排斥異族,明棠雖出身青丘,但若是在幾千年前,還不是被眾人瞧不起的雜毛小妖。

  如此異族,竟騎在姜思綿這等下凡神女的頭上作威作福,更叫眾人心頭都好似憋了一口氣。

  姜思綿不過三言兩句,就叫眾人看她的目光帶上許多鄙夷。

  明棠自然察覺。

  她已經與姜思綿打過一輩子交道了,怎會不知姜思綿是個十足的利己主義者,還甚會表演,臉上所有的神情都恰到好處,看上去沒有一絲作偽。

  但明棠最不耐煩與人演來演去,更何況姜思綿種種言語,其實也不過只是為了和她爭搶封無霽——她看都不愿意多看封無霽一眼,還和她爭搶這垃圾狗男人?姜思綿愿意當垃圾回收站,她很樂意拱手相讓的。

  故而姜思綿那等工于心計的本領在她這兒毫無用處,明棠直接說道:“姜夫人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這般,咱們打了這許多年的交道了,我也不至于不知道夫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您這心中要當真不想做夫人,也不至于見我從來只喊我帝姬。”

  她一針見血,說得很是犀利銳利。

  一口一個“姜夫人”,明棠如此言談,全無一絲對封無霽的留戀。

  封無霽下意識去看她雙眼,果然見她眼中再無一分往日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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