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謀千歲 > 第316章 到此為止
  他仍舊如同當年二人相識的時候一般清俊瘦削,大抵是因為與她分離,面上添了些許愁色,隔著層層的雕花窗,遠遠地望見他,就好似驚鴻一瞥,烙鐵一樣打進了她的心里。

  是他。

  是她那被她無情拋棄,卻又如今反復想起,后悔的無以復加的心上人。

  于是這種后悔一下子就成了燎原大火。

  皇帝的愛究竟是什么換來的,她心知肚明,這個世界上唯二能這樣愛她的,除了她的生母喬氏,便只剩下了這一個為了自己的一句話,就肯勤學苦練三五載的少年郎。

  不曾見過他,那種后悔還不像如今一樣強烈;

  可見過了他,那種后悔就像層層疊疊的秋雨一樣,從她的心底一層一層地累積,漫到她的心頭,再涌到她的喉頭,仿佛隨著呼吸一進一出,如同刀一樣割著她的五臟六腑。

  明宜筱悔不當初。

  這種后悔愈加猛烈,與日俱增,隨著明明知道這個人就在自己的身邊不遠處卻不得已相見的痛苦累積,她終于動了一定要見他一面的心思。

  所以盡管她明明知道在后宮之中見人乃是大逆不道之事,她還是如同飛蛾撲火一般,不顧一切的想要見他一面。

  是她的心上人,她的夢中魂。

  明宜筱眸光顫顫,有淚滾落下來,他有些狼狽的自己為自己擦了眼淚,然后萬分不舍地抬頭看著他,仿佛看一眼就少一眼似的:“我想你了。”

  可是比起她的這樣傷感愁思,少年人就顯然不如同他們當年還在一塊的時候那樣情意綿綿——見了她的眼淚,他的心中沒有一絲波動,眼神之中甚至露出幾分煩躁:“貓哭耗子假慈悲。你若當真想我,你便不會到這宮中來做皇上的寵妃。

  為了得到榮華富貴,你連自己的身份都不肯要了,頂著旁人的身份,有家不能回,有親人不能聯系,無論如何也要享受著這一切無邊的富貴,你已經做到了。

  當年你遲遲不肯答應我上門提親,便是嫌棄我的出身太低,嫌棄我身上沒有功名,無論如何都要逼著我一定去取功名——可是這條路太難太高,只憑著一腔對你的愛意,才一步一步往上走,誰能想到我回過頭來,你早已經不在我的身后?

  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選的,你如今又來落哪門子的眼淚?如今你已經得到一切你想要的東西了,又在這里傷痛什么呢?娘娘如今是寵妃娘娘,臣卑賤如塵,當然高攀不起,還是讓臣走吧。

  山高水遠,只當臣當年與那位心上人的故事不過只是大夢一場,如今她已睡在孤零零的墳煢之中,與臣的心一起長眠。”

  青年人笑了笑,那目光之中不見半點溫度。

  明宜筱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為什么!我的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卻還是要如此絕情?”

  她的聲音如同尖叫一般,滿是不可置信。

  “她已經死了!死在去年的一場急病里,天上地下,再沒有那個叫明宜筱的女郎了!”

  青年人的聲音比她更隱忍,更痛苦。

  “我就是——”

  明宜筱還要尖叫著證明自己就是。

  而青年人只冷笑連連:“娘娘如此篤定,那便去與陛下言明一切,否則不過只是在臣面前的說辭罷了,臣怎么知道娘娘究竟是誰?”

  明宜筱卡了殼兒。

  青年人自然知道她根本不敢——她膽小如鼠卻又貪婪狂妄,一輩子都總想著自己能夠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可是從來不曾自己努力過,只盼望著旁人能夠將她提攜到更高的位置;

  并未與他互生心意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埋怨父母,埋怨為什么自己的父母不是世家貴族女郎和嫡出長子,那這樣子,她出生就是國公之女,從小就能夠在京城中人人艷羨的目光之中長大,她會有一輩子享受不完的榮華富貴;

  等她與他相識,互生心意之后,明宜筱也在明里暗里的說他出身太低,說他志向太低,一輩子若是只是蒙著家族的蔭蔽,做一個小小的九品小官,那么一輩子也只能止步于此了;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她的許多話如今想來是多么的刺耳難聽,每一句話都赤裸裸的昭示著她內心的欲望和野心,可是當時他為了她,愛的熾烈如火,只想滿足她心中的一切愿望,從未在意過她說的這些話究竟有多么的圖窮匕見。

  而如今,她見到自己,生出這么多的悔不當初與難舍難分,其實并不是后悔她享受了這無邊的財富和寵愛而付出了這一切,她后悔的不是自己的享受,只是在后悔不曾得到一個像他一樣愛她的人,求而不得,才生出這樣多后悔不堪的心情。

  都是為了她自己。

  說到底,從頭至尾,她的心里就只想著自己,她是這世界上最最自私之人。

  明宜筱所做的一切,所說的一切,甚至于她如今的悔恨,都不過是為了她自己的私欲,她真的后悔嗎?

  他太了解她了。

  明宜筱從不曾后悔得到這一切,但凡她有一絲一毫的真心,她也至少曾想過要坦白這一切,要恢復自己的身份,至少在入宮以后,要同他通個氣。

  可是她沒有。

  她一直都順順利利,快快活活的在后宮之中當她的寵妃,縱享無邊寵愛,任由皇帝賞賜的金銀珠寶堆滿了她身后的江山。

  那在這樣的生活里生出來的后悔,有幾分是真的,有幾分是假的?

  若非是因為那一日在窗口遙遙一望,瞧見了明宜筱,恐怕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那時常為了她而暗自神傷,夜里落淚的心上人,其實并沒有死,而是早已投入他人的懷抱。

  多可笑,多諷刺。

  “娘娘,臣的話已經說到這里,到此為止了,不愿再與娘娘多言,娘娘費盡心思千辛萬苦,不就是想要見臣一面?如今也已經見到了臣,臣與娘娘也已經無話可說,就此別過。”

  少年人紅著眼轉了身,沒有半分留戀。

  這宮殿的門鎖鎖上了,可是卻不能攔著他從別的地方進出。這宮殿美輪美奐,四周的窗戶皆是雕花木窗,繁復漂亮,但看著漂亮,卻未必結實。

  他一腳下去,這再好的木窗也要碎裂成片,他便從此出去,此生此世都不要再與這個可恥可惡,貪慕虛榮,毫無廉恥的女人再相見。

  他沒有半點遲疑。

  他不曾回頭,所以自然也沒有看見他那昔日的心上人臉上的觸動悲痛之色已經漸漸消失,漸漸成了那志在必得的冷笑。

  明宜筱時至今日,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有什么不敢做的?

  她沒有什么不敢做的了。

  從前她不知“人生得意須盡歡”究竟是什么道理,如今她已經知道了,所有一切該做的事情,在此生就應該做完。

  至于結果?

  她如今做過的事情,比她接下來要做的還更壞百倍,嘗過罪惡的滋味,便難以收手。

  明宜筱根本就不在意結果。

  她動了動眼神,一個一直伺候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看起來十分木訥的宮女,就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

  都不必她吩咐,那宮女悄無聲息的就走到了少年人的背后,如同鬼魅一般。那少年人雖然習武,卻好似渾然沒有察覺到身后有人跟著,正準備抬手捶碎那雕花木窗,后頸突然傳來一陣劇痛,隨后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宮女甩了甩自己因為敲人而略微有些發麻的手,轉過身來朝著明宜筱道:“娘娘,接下來如何處理?”

  明宜筱走到那軟軟地躺在地上的少年人旁邊,看著他因為昏倒而緊閉的雙眼,目光之中滿是愛不釋手與憐惜。

  若是他醒著,絕不會給自己任何靠近的機會,所以她早就預備好了這一切——無論他接不接受,等他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木已成舟。

  明宜筱一邊眷戀依賴的輕撫著少年人的面頰,一邊朝著旁邊的宮女說道:“陛下每回來都要點的那助興的香,在本宮寢宮妝奩里第二層的暗格里,你去取一柱香來,點在我寢殿之中。”

  這話說出來,其實就已經暗含著許多旁人聽了要殺頭的大罪了。

  助興的香能是什么香?

  不外乎喚起人的情欲,促成情事。

  如今,這位皇上的寵妃,卻要將那香用在一個沒有皇上的時候。

  圖窮匕見。

  這滿宮之中沒有一個男人,除了那些沒根的太監,就只剩下今日這個娘娘心心念念了這許久,終于綁回來的少年侍衛,已經沒有旁人能夠成事。

  那促成情事的香藥究竟要用在誰的身上,已經昭然若揭。

  這些宮女雖然都是寵妃娘娘的心腹,但是這樣大膽的事情恐怕還是第一次聽說,皆有些震驚。你看看,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娘娘怎么敢這么大膽?

  若是有消息走漏,后妃與侍衛通奸,那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更何況娘娘還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兒,如果叫陛下知道自己如此疼寵的愛妃,竟在背地里與人茍合,恐怕這滿宮的人沒有一個能夠承受天子之怒。

  唯獨那幫她一手刀砍暈了少年人的宮女冷眼掃了這里所有人一圈,冷聲玩味道:“咱們都是一個宮伺候的,都是娘娘手里頭的得用之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想必不用我多說你們就已經知道吧。

  今日的事情你們看過了,聽過了,過去了就忘了,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還把你們嚇成這樣?你們都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了,還被這樣的事情嚇到,真是可笑。

  只是這樣的玩笑歸玩笑,我有一句話要說給諸位聽,諸位可要記好了,若是讓我聽到外頭有任何風聲,不必等皇上來摘咱們娘娘的腦袋,帶著咱們下去陪葬,我第一個將你們這里所有人的腦袋給砍了,黃泉路上,你們便是連自己的頭也尋不著。”

  這話說的,十分血腥,而這些宮女很快想到之前有一些不聽話的宮女究竟被如何料理了,個個覺得遍體生寒,渾身一抖,不敢再多說什么,只是全部紛紛點頭。

  與娘娘的性命有關,她們恐怕還能置身事外;但是娘娘的性命牽連著她們的性命,她們絕對不敢泄露這些。

  她們一個個戰戰兢兢的,但是很快都點了頭:“奴婢們知道了,不敢多言一句。”

  那宮女才冷哼了一聲:“你們知道自然是好,這話也不是我威脅你們的,你們的性命是握在自己的手里的。但可要想清楚了,但凡你們這張嘴有一絲一毫不言的地方,叫今日的事情流傳到外頭去了,那牽連到的可不僅僅是你們,你們的親人恐怕也沒好果子吃,自己想想清楚吧。”

  說著,也不等其他的宮女回答,隨便點了兩個,讓這兩個人將少年人帶下去洗浴干凈。

  那兩個宮女唯唯諾諾的,哪敢反駁?

  而明宜筱一直蹲在一邊,目光癡迷地落在少年人的臉上,從方才到現在一直如此。

  他閉著眼睛的模樣太安靜了,與方才咄咄逼人,尖銳嘲諷的樣子截然不同,但與她當年心中的心上人一模一樣,溫潤得叫人如沐春風。

  而如今,這一抹春風就要落入她的懷中。

  她歡歡喜喜的,不舍得起身離開。

  而那大宮女已經有條不紊地將事情都安排下去,燒熱水的燒熱水,準備藥物的準備藥物,剩下沒事做的,就先打發到外頭去,牢牢守住宮殿的各個入口;還有其他的,就在寢宮之圍守著,絕不允許任何閑雜人等靠近。

  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個消息牽連的不僅僅是娘娘,更可能是與自己的性命乃至于親人的性命息息相關,一個個都活動起來,不敢怠慢半分。

  明宜筱在后頭看著她指揮若定的模樣,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恍惚。

  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從容安排著自己步步為營,讓自己平步青云,到了如今的寵妃之位——平心而論,若是她來做這個寵妃,一定做的比她要好得多。

  不過這樣的念頭也不過只是想想,她如今已經成了皇上的寵妃,想要的各種珍奇珠寶都已經成堆的擺在自己的掌心里,這樣的日子她不愿拱手相讓給任何人。

  大宮女當初既然是承了自己的恩情,如今兢兢業業的替她做事也是應當,不過她做的確實已經夠好了,如果沒有她,自己絕對沒有今天,更不可能在宮中這樣森嚴的地方,竟然還能見到自己的心上人。

  所以她拍了拍大宮女的肩膀:“這幾日辛苦你了,事事你都做的極好。尤其是今日這件事情做的實在太佳,換了旁人做不出你半分效果。”

  大宮女唇角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在她這張尋常看上去十分冷淡的面上有幾分與眾不同。

  但她也不過就是那么微微一笑,順從地謝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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